军医给皇帝服下第二付药后,皇帝苏醒了。
“咳咳...”他轻声咳嗽,惊醒了在一旁有些困倦的军医。
“皇上,您醒了?”军医赶紧起身查看。
皇帝似乎半梦半醒。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他眼前恍惚一片光景,朦胧的光线让他进入梦境,寻着那声声温柔又凄凉的“小哥、小哥,你说大漠是不是比中原美得多啊~”,眼前跃然出现的是金黄的大漠与深邃的蓝空。大漠的秋季是金灿灿的,绚烂的阳光,和煦的秋风,成群奔跑的牛羊。
那时的她是大漠的公主,一身红装,飞驰骏马,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器宇轩昂,豪情壮志,逍遥快活。
“小哥,你真的要带我去刘朝,让我嫁给刘朝三皇子?”她清澈的眸子凝视着他,叫他魂牵梦萦,流连忘返。
“我不喜欢他,若是叫我嫁给他,我宁愿去死。”刚刚眼神中的怜爱,变成一缕缕弯刀生生割向他。
他紧握着拳头,眼神杀戮。他抱着她,心中顿时只有一句:“你必须是我的。”
霎时间金黄的沙漠变成了飞雪的沙场,从门外传来杀戮和人们的惨叫,仿佛是梦见了几十年前的那场惨烈的战役。
“原来你就是刘朝三皇子...你灭我全族,根本不爱我,又何必要我留在这里?你让我走吧。”耳里传来的女声在他眼前浮现出魂牵梦萦的德妃的面庞。皇帝也幻化成年轻时候的模样,他摇头,想紧握住她的双手,她却消失不见。
眼前忽然出现的竟是周丞相。
他恨毒了他啊。手中的温柔化作利剑,直冲冲的刺向风华正茂的他。
“我早就该杀了你,不然,她也不会离开。”
一切,消失殆尽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眼泪从眼角趟过细纹缓缓流下。
只见他嘴唇微颤:“你当真不爱我?”
可是当他一睁开眼时,梦中的一切就幻化为现实。周府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当年与周丞相情同手足之情,又怎会轻易忘却。
“周府?”他喃喃。
军医有些激动,他颤抖着,呼气都有些不匀称:“皇上,您终于醒了,这是在八王爷府上。”
皇帝眼中的美好忽然间又被拉回了现实,微笑的嘴角平息下来,只是淡淡地说:“朕要喝水。”
军医把皇帝扶起来,他饮下水后,气顺了许多。不过大病初醒,他勉强地靠在墙上,手撑着栏杆,脸色倦怠疲惫。
“老八在哪?”
陈华说:“启禀皇上,王爷他击退敌军后为了抓住宫里的叛徒与十王爷合演一出戏,现在被关在大牢里。”
皇帝不知怎么的,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孩子,可是刚才梦里看见他母亲,听到这消息,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是何人主使?”
“前夜闯宫主要是文斌主使,日前已收押至大牢。”陈华刚说完,见皇帝没啥反应,连忙说,“皇上,小人虽然人微言轻,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皇上身中奇毒,是八王爷剜去胸头肉给您做的药,王爷虽然从小生活在边疆,但是王爷从来都是爱您敬您的!”陈华着急了些。
皇帝看了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他的心意,朕明白。目前宫中形势如何?”
“回皇上,目前宫中内鬼还没有被迁出,形势不容乐观,八王爷恐有性命之忧。”
皇帝眉头紧皱:“不论如何老八不能有事,金虎门的人呢?”
陈华有些吞吞吐吐:“金虎门内有内鬼,许多都叛变了。”
皇帝心头一惊,他费力将自己撑起来:“快,快让朕回宫。”
“皇上,您也不用着急,八王爷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陈柳明因为被人追杀,不敢回到自己住所,只能被军医安排住在八王爷府的偏院里。现在一切的消息都不得而知,自己也不能随意走动,毕竟今时不如往日,往常八王爷府戒备森严,现在八王爷身处危险,府中若是多了些杀手探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也不知道八王爷怎么样了,昨日开始就没能见到陈华...”她嘟囔着。
只听从门外传来一阵有人踏着树叶飞下来的声音,她透过门缝往外面瞧了瞧,竟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妙龄少女。只见她没走多远就碰上了陈华。
“人已经救下来了,现在可以指正王高。”只听妙龄女子说。
“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若是发现你私自出宫,不要命了?!”陈华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担心。
妙龄女子拉着陈华的衣袖,说:“我没事,现在宫里乱,我怕府里也乱,所以只能过来,不能飞鸽传书。八王爷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十王爷也没有按照计划来,不知在犹豫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柳明听着,心里更是担忧。
“难不成,他们想假意反目成仇来试探?八王爷真是走了一步险棋,怎么办...”她心想着,只听陈华又说:“皇上已经醒了,得知了宫里的情况,即刻就会启程回宫。你联络刘丹,快些回去吧。”
“他可千万不能有性命之忧...要不然我不就没有解药了...”陈柳明恨自己不会轻功,恨自己从小就没有学武艺的天资,如今连离开的资格都没有。听见刘洲的消息,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担心自己却不自觉地担心起他来,心里很酸很痛。
“他千万不能死啊...”
见陈华离开后,她一时瘫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如今皇上刚恢复气力,不可鲁莽上前,可是我想要进宫见八王爷,还有什么办法?”她自言自语,忽然心生一计,不论是否鲁莽,都要试一下,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她悄悄从小时候常爬的狗洞外出,去了琼玉楼。
“这位姑娘,请问幽兰姑娘在吗,我有急事找她。”
“这位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叫她。”
“咯吱”一声推开门,刚才那位姑娘没有来找幽兰,却是直接到了郡王的房间。
“她来了?”郡王品茶,饶有兴致。
“是的郡王殿下,她看上去很着急。”她话音刚落,郡王就从内窗飞跃而出,身着银白色长袍,腰间的银饰玉佩华贵低调,浪漫地落到她面前。
“你找我?”
她看着缓缓飞落而下的样子仿佛被迷住一般,失了神,眼前的男子虽然遮住半张脸,那种仙风道骨,仙气飘飘却是无人能比拟的。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郡王殿下,我想麻烦您带我进宫。”
“理由?”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郡王打开一看,竟然是皇爷爷的笔迹。
“嘉儿,如今朕已苏醒,但王高叛变,刘洲刘昊在宫中不知情势如何,你带陈柳明入宫打探情况,回来向朕禀报。”
刘嘉细看这她,“为何是你?”
“下官是生面孔,宫里的人们未曾见过,更好行事。”
郡王知道皇帝猜忌多疑,亲近的人不见得有多亲密,反而是陈柳明这样的菜鸟比较投其所好,陈柳明也不是笨蛋,虽然有时口无遮拦,但好人坏人还是分得清。再加上这亲笔手谕,确实没什么可疑惑的。
“好吧,我带你进去。”郡王爽快地答应了。
趁着这两日风雨飘摇,羽扇门趁机发布了不少言论。轿子里郡王也拿到一份天书阅读着,他倒没表现出多么愤恨,看了就扔在一旁。
陈柳明也拾起来看了看,说:“郡王殿下难道不生气?”
“何气之有?”
“当然是这些贼子言论,动乱朝政和百姓。”
郡王看着她,问:“你真觉得所有的都是贼子言论?若是刘朝还在鼎盛,定不会有这样的言论在江湖上传播。”
陈柳明从郡王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烦,一向性格温和、温文尔雅的诗人,为何谈及此事会面红耳赤?她只好温声细语地附和:“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在没有入朝为官之前,小人认真看过羽扇门的许多言论,有些很实在。”
郡王也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他转移话题,脸色又变得柔和起来:“其实本王一直觉得你像个女孩子。”
陈柳明尴尬地笑着说:“哈哈,是吗?嗯...郡王就别嘲笑小人个子矮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细皮嫩肉的。”郡王说着就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滑溜溜的皮肤确实比很多人的都好。
陈柳明揉了揉自己的脸,说:“郡王殿下,其实小人有一剂偏方,每七天服用一次,再加上每日药膏抹在脸上,不出三月皮肤就会紧致白皙,您要不要试试?”
“哦?对伤疤也有效吗?”郡王极其有兴致。
陈柳明惊呼:“当然有!而且非常有效,除了药膏和口服药,小人还自制了面霜,抹在脸上很多瑕疵都看不见了,可是霜的不好就在于洗漱之后,皮肤的状况就恢复原状,不过三种一起使用会有很好的效果。”
郡王细细看着她的表情,可爱至极,又问:“本王怎么从未有过这种药方?”
她张口就想说“这是我师父传的...”可是为了避免一系列的牵扯便只是说:“这药方是家传的,没有外传。”
郡王点点头:“给本王准备一些吧。”
见郡王答应了,陈柳明暗自盘算,一脸“奸猾”地说:“当然可以,不过...不过这算扯平了,如果郡王殿下想要方子,那么之前救小人的条件可以抵消吗?”
郡王殿下没想到她算计地这么细,忍俊不禁地笑了:“本王太不划算了,这样,你赠予本王药膏和药方,本王答应你不论何时何事何地,只要你想问我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可是之前的条件不变。怎么样?”
陈柳明看着郡王殿下,早就耳闻过郡王戴面具的缘由,郡王已经做了这样的让步,我要是再不同意,岂不是不识抬举?讨价还价未成功,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忽地刚才提起羽扇门又想起初次见到的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大哥。
“郡王殿下,小人听说皇上几年前就在下令清除羽扇门,可是为何羽扇门这几年似乎壮大了许多?而且小人还听说他们内部有分歧,在追杀一个武功极其高强的人。”
郡王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看着陈柳明,十分深邃:“你听谁说的啊?”
陈柳明清咳嗽了两声,说:“朋...朋友说的啊...”
郡王笑她看起来傻乎乎的,又问:“你可知被追杀那人长什么模样?”
陈柳明又开始口无遮拦:“听说,长得很好看,只是带着面具,看不见全貌,而且身上很香。只可惜后面就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郡王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惊喜。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你可想好了要问本王关于羽扇门的事?这次若是告知你,那本王的赌约就完成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陈柳明想着,自己刚刚才说的赌约差点就没用了。
她立起身子,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啊,那可不行,羽扇门的事以后再说好了。”
郡王忍俊不禁,撩开帘子看着快到城门了,神色紧张起来:“一会到了宫里,会有人接应你,他们会带你避开十皇叔的眼线。”
宫里弥漫的腐烂气息久久未散,陈柳明换上一身公公的服装跟着郡王的人一路走到大牢。大牢门口戒备森严,只听带队的公公说是十王爷的人,还亮出令牌,大门便打开了。
“您快些去吧,时间不多,送完饭就要离开。”领队公公说。
这大牢到了晚上烛火暗淡,阴森恐怖,里面的味道充满了腐烂和腥臭,她摸索着前进,直到往下走了两层才听见有呼吸声传来。
“八王爷?”她轻声喊都可以贯彻整个空间,回音荡漾。
刘洲被挂在十字架上,耷拉着脑袋,只听有这般轻声的呼喊,眼前浮现出母妃的模样。
“孩子,跟母妃走吧。”德妃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抚摸着刘洲的脸。刘洲泪水朦胧模糊了视线,他怀念母亲的怀抱,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暖与爱。眼前的母妃如同仙女飞升上天,不断地唤着他,“快来,只要你挣脱枷锁,母妃带你去天庭。”
刘洲忽然感觉自己身体清了许多,他解开了沉重的束缚和枷锁,终于飞升可以握紧母妃遥远的双手。
“王爷,王爷,快醒醒。”只听耳畔传来更加清脆的呼喊声,眼前光芒万丈瞬间变成恶鬼缠身,眼前是几年前的沙场,敌军死伤无数,他拿着沾满了鲜血的剑,浑身是伤地爬行在地,不知多久才回到军营。
“不要,不要!”他奋力呼喊着,眼前的梦境终于灰飞烟灭,这才真的醒了过来。
额上的汗水混合这干掉的血迹滴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了不少的陈柳明,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柳明不敢三七二十一,把药膏拿了出来,扒开他的衣服给他涂药,只见血肉与衣服黏在一起,轻轻一碰就会撕裂,让人生疼,而且那伤口发出恶臭,定是有肉腐烂。
“我来救你啊!”她说着,看她焦急的神色,刘洲心生暖意,苍白的唇色瞬间似乎有了轻微血色,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说过要救他这样的话,接下来即便是再怎么训斥也不打紧,“你怎么想的,十王爷有没有安好心你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她看着那伤口于心不忍,闭眼深吸一口气,说:“你忍着,有点疼,我给你上药。”
刘洲紧紧咬着牙齿,闷声吼着,生怕引来门外的人。眼前这个小人儿皱着眉,着实可爱,只可惜自己的手被捆绑着。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她的眉,她的肌肤,她的眸,她的鼻,她的唇,她的齿,她的一切在他眼里散发光泽。
“我告诉你了,你不要怪我,我伪造了手谕。郡王才愿意带我进来的。”她一边擦药一边说。
刘洲眉头紧蹙,刚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听着这话又生气起来,但是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过多言语上纠缠。
他苍白的嘴唇轻轻说:“不闯下弥天大祸你定是不知悔改。”
“皇上醒了,但是十王爷却没有按计划行事,你心里难道不着急?再说了,你看你的伤,他分明就是故意打伤你的,第一掌下去就该知道你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故意让你挨了这么多下。”陈柳明有些气愤,她上完药后,给他换了新的绷带,又喂他吃了些汤药,他的身体才开始回暖。从前的关心,是男子对男子的关心,虽说也会相互上药,也会相互照顾,可刘洲就是觉得陈柳明对他的照顾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滋味。
“你这么担心我啊?”刘洲定睛看着她,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陈柳明一脸单纯地看着他:“当然担心啦,你要是死了,我不仅没有解毒药丸,而且也能查明清香丸的事...”
刘洲听见这话忽然又收敛了刚才迸发出的眉眼间的喜悦,眼神暗淡下来,缓缓地说:“太危险了,你快走。我不会有事的。”
陈柳明一边帮他上药,清理伤口,一边愤怒地说:“十王爷都不管你的死活了,你怎么还说自己没事?”
刘洲不知怎么地,看她担心的表情总是想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他看着在他胸前忙活的丫头,像是一只呆萌的小麻雀,说:“不过是苦肉计。”
陈柳明不明白为何刘洲如此信任十王爷,思来想去:“难不成是因为三王爷?三王爷如果活着到皇宫,杀了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刘洲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家伙,眼睛里闪过一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猜到的?我与三皇兄早有接应,他必定会安全回宫,老十若是杀了我,想牵制三皇兄就会是难上加难。谁都知道三皇兄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无人撼动。而且此次文斌的单独行动,也不可能让我们搬倒文丞相。”
陈柳明这才松了口气:“今夜的药可以暂缓你的疼痛还有伤口发炎的情况,但是最多能维持两日,皇上已经醒了,如果顺利,估计这两日你就可以被放出来。”
说完,陈柳明就离开了,往回走的路又湿又黏,地下常年阴冷潮湿,长了不少青苔,突然滑了一跤,陈柳明趴在了台阶上,膝盖衣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泥。
陈柳明闻不得这腥臭味,只想作呕,可是刚一抬头就看见似乎这台阶有些蹊跷。
“这台阶上怎么有字?”她仔细地看着,越发眼熟,“啊,是师父的名字!”
接着往侧面一看,是一个巨大的牢房,里面放着各种刑具,不过看样子已经生锈了,应该是多年未用。
“师父这么多年未出现,难道是被关在这里了?”她心想着,可是再仔细一看,另一侧的牢房看起来也是给一个重刑犯准备的,但是那里面的刑具已经沾满了血迹,多年没有清理。
“师父当年离开时只是说出趟远门,后来就传来通缉的消息,说他私通外敌肯定是不可信。他不就是武功高强的江湖术士,究竟和皇帝有何渊源...?”
陈柳明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着饭盒匆匆离开了。
从进宫到离开牢房,似乎一切都顺利地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