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来到了咸丰四年,四月左大哥又去长沙阻击太平天国起义军,胡懿尔也跟随他而去。
没多久,筱洁就被晋封为懿嫔。我心如刀绞,难道我要看我的筱洁一步一步成为祸乱朝纲的慈禧太后。
就在我万般挣扎的时刻,后宫出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丽贵人有孕。四伯父大喜,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于是就把丽贵人保护了起来,让她安心养胎!
丽贵人有孕,最着急的人便是皇后,这些年皇后恩宠不衰,却一直没有遇喜,这成了宫里上上下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后陪皇上在养心殿里用膳,皇后端起一碗粥,欣喜道:“丽贵人有孕,臣妾以粥代酒恭贺皇上,祝皇上喜获龙子。”
岂料皇上握着皇后的手,深情道:“我还是希望皇后能为朕诞下嫡子,朕好把皇位传给咱们的儿子!”
皇后羞红了脸,随即转移了话题:“皇上,懿嫔刚刚晋封,丽贵人有孕理应晋封为嫔!”
“皇后所言极是!”皇上冲她笑着。皇后几乎看呆了,嫁给皇上这些年,这位少年天子一直愁眉紧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展露笑容。
这位少年天子自登基就没过过一日舒心的日子,大清国积攒两百多年的内忧外患在咸丰朝全面爆发。太平天国起义军虎视眈眈,英法联军跃跃欲试,让皇上如坐针毡。
“皇后,那个肃顺可真是个人才,他建议开烟禁收税,削减八旗钱粮,设立五宇官号。这几项措施当真管用。”皇上欣慰道,“皇后,肃顺是你举荐的,你得居首功。”
“皇上,臣妾知道,祖宗的规矩是后宫不得干政!”她担忧地望着皇上,“但臣妾甘愿受责罚,也要提醒皇上,肃顺这个人很有能力,但他言过其实,不可给他过多的权利。”
“皇后何出此言?”皇上问。
“其实也许是臣妾多虑了,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大清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再出一个功高震主的权臣了。”
“皇后有心了!”他眼里闪动着泪花,这个少年天子又要哭了。
我给筱洁炖了些补药,准备给她送去。谁知,竟在途中偶遇给皇贵太妃请安的父亲,爱新觉罗奕譞。
我一时走神便罢药碗打翻了,我正欲蹲下收拾,父亲一袭蓝衣朝我走了过来,我只能埋头向他行礼!
他也蹲下身子帮我一起整理碎瓷片:“你快去换一碗吧!宫里都是贵人,你得罪不起,到时候挨罚就不好了!”
碎片整理好了,我不知该说什么,便向父亲鞠了一躬。父亲朝我一笑,转身便消失在冗长的宫道中。
父亲十四五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声音也格外稚嫩。我想起了前世父亲为我受的那些苦楚,我忍不住就要哭泣。自四岁被送往紫禁城当傀儡,每每我见了父亲却只能唤他七叔。我想我每次唤他,父亲的心只怕在滴血。
我奔回了太医院,可是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我只得叫阿线替我去一趟储秀宫。此时此刻,我无法面对另我家破人亡的老妖婆年轻时的那张脸。
丽贵人被保护起来,除了皇后,皇上召幸懿嫔的次数频繁了。为了避嫌,我减少去储秀宫的次数。
自左大哥和懿尔去了长沙,我基本不出宫了,点心铺交给了李掌柜,我很放心,每个月末便派阿线出宫拿一次利润。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调查,那就是半妖皇后和肃顺的来历。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肃顺很有可能是个精通妖术的道士。可肃顺的确是郑亲王端华的庶弟,入朝这些年也为四伯父出谋划策,甚至提出让朝廷重用汉臣。
我向太医院告假一月,带着阿线出宫去调查此事。
储秀宫内,筱洁见今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不是我,而是鹿太医,便问:“今日怎么不是金太医给本宫请脉?”
鹿太医收起脉诊,拱手道:“回娘娘,金太医家中有事,告假一月。”
筱洁灵光一闪,对鹿太医说:“鹿太医,你给本宫开几副上好的坐胎药吧!”
“是,娘娘,臣知道了!”
“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用手帕捂着脸颊,作娇羞状,“本宫不想让别人知道,本宫急于想怀龙胎!”
说罢,她便示意小里将一包分量不轻的银子,塞给了鹿太医。鹿太医拿着银子便告退了,小里警觉地关上了门,跪在地上:“娘娘,奴才不知道您究竟和那金太医是什么关系,但娘娘进了紫禁城,成了皇上的嫔妃,那金太医毕竟是外男。娘娘不顾礼法数次与他私会,万一东窗事发,整个叶赫那拉府只怕有株连九族之祸!”
“小里,你是在教育我吗?”她问。
小里赶忙俯首于地:“奴才不敢!”
筱洁亲自从地上扶起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我是皇上的妃子,不该这样与他私会。可是小里,我爱他,你也知道皇上爱的是皇后,宠的是丽贵人,他并不爱我。我只想让金太医就这样陪着我,仅此而已,我绝不会和他做出龌龊的事情。所以,我有分寸,绝不会牵连叶赫那拉府。”
“所以小姐就想趁金太医告假,尽快怀上皇上的龙胎?”
筱洁点点头,她知道她要想将来掌握大清的朝政,就必须为皇上生下阿哥。载湉,对不起,前世你保不住我的命,这一世,我只能辜负你了。不过你放心,我的心永远属于你,我的夫君,爱新觉罗载湉!
咸丰五年五月,丽嫔为皇上诞下长女,虽然生的不是皇子,但女儿的诞生让初为人父的皇上龙心大悦。皇长女洗三那日,晋封丽嫔为丽妃。
央璐抱着长公主,由不得心酸,她半妖的体质怕是不能为皇上生儿育女。看皇上为公主的诞生喜悦的样子,她想她要是为皇上诞下嫡子,那皇上该有多么欢愉。
我在太医院给丽妃娘娘配补药,小里慌慌张张闯入,说筱洁无故昏倒。我赶忙提上药箱,直奔储秀宫。
筱洁仰面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我拿出脉枕,搭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脉象圆滑,如珠走盘,这是......喜脉!
我的心一下子碎成了两半,我的筱洁居然怀上了我四伯父的孩子,我一下子坐到地上,小里把我扶了起来。
筱洁看我的反应,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便握着我的手,支支吾吾道:“我这个月月信没来,是不是......”
我甩开她的手,跪在地上,抬高语调:“恭喜懿嫔娘娘,您有喜了!微臣这就去禀报皇上,皇上知道一定喜不自胜!”
我涨红了脸,起身要走,她拽着我的衣角,委屈道:“你别怪我!我亦身不由己!”
我被气昏了头,终是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去了养心殿,告诉皇上这个让他欢愉的消息。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老妖婆怀上我苦命的堂哥载淳不是名正言顺吗?
在这个紫禁城里,有一个人比我还要生气。那就是半妖皇后,央璐。那一个月我都已经查清楚了,那个混混肃顺早就横死街头。现在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是京郊寒山道观里的道士,名曰樊曳,此人妖法深不可测,愣是把死去的央璐救活,和一条蛇连在一起。
他们合谋杀了待选秀女钮祜禄氏,让央璐冒名顶替,并用媚术魅惑皇上,没几个月就从贞嫔一跃成为大清皇后。晋封速度之快,极为罕见。没多久,郑亲王端华的弟弟肃顺饿死在街头,樊曳幻化成肃顺的样子,出现在朝堂上,皇上对其委以重任。
我推测这个道士要利用央璐,控制皇上,大权独揽。可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会遇上同样是半妖的我,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皇后得知懿嫔有孕,被气得七窍生烟。又忍不住把蛇尾露了出来。
“你这样小心被人发现!”肃顺推门而入,又关上了房门。
皇后收起蛇尾,指着他:“你就这样进来,难道不怕被发现吗?”
肃顺自信地走到正殿,坐到皇后宝座上,敲着二郎腿:“我想去哪儿,谁能挡得住?”
“那你什么时候把药给我?”皇后朝他伸出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你已经权倾朝野了,你还想怎样?”央璐加重了语调。
“那你又急什么?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也不耽误你和那皇帝......”他猥琐地挑着眉头。
“懿嫔有喜了,我怎能不急。丽嫔生个公主也就罢了,懿嫔万一诞下皇子,那后宫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她又气又急,手抚着起伏的胸口。
“你是大清皇后,是所有皇子公主们的嫡母,怎没你立足之地?”他不以为然道,忽然转换了语气,“难不成你爱上那皇帝了?”
“没......没......怎么会?”她心头一紧,背过身子,不敢看肃顺。
肃顺一跃而起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到墙上,威胁道:“我警告你,你千万不要对皇帝动感情,否则我就......”
“你就怎样?”皇后被她掐住脖子,呼吸困难,艰难地摆着他的手。
“我就告诉那皇帝,他宠爱的皇后,究竟是个什么妖物?”他松开了手,皇后瘫软在地上,他重新坐回凤椅上,转动着自己大拇指上那颗祖母绿扳指,“皇后娘娘,您觉得你的皇帝会被你吓死吗?”
她挣扎地站起来,直挺挺地注视着他:“樊曳大师,你想多了,央璐入宫只为报仇,不求其它!”
“很好!”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黑瓷瓶,“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你把它下在懿嫔的饮食里,十个月之后,她临盆之际,必定母子具亡。”
皇后眼冒金星,迅速地从他手里拿过黑瓷瓶,收了起来。她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模糊了,她和她小姐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自从筱洁被诊出喜脉,三个月来,我再未踏足过储秀宫。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筱洁,但我不敢面对她,前一世我没护着她,这一世我也只能看她入宫,一步步按照历史的轨迹,成为我最恨的人。
值得欣慰的是,我收到了胡懿尔的来信,她说她和左大哥都很安好。只是有件事令我感到惊诧,她居然在信中说,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左大哥。她说虽然左大哥不同意,但她决不放弃,她说她可以等到左大哥向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刻。
左大哥的年纪,做她父亲绰绰有余。在这封建王朝,一个女子敢对男子告白求爱,实属难得。我给她去信一封,我支持她追求真爱,左大哥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我百无聊赖地在御药房整理药材,小里慌慌张张闯入,拽着我就要往外走。
“小里公公!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力地甩开了他。
“金太医,我们娘娘要见你!”
他又想拽我,我只能退避三舍:“懿嫔娘娘身体不适自有鹿太医照拂。”
“可金太医,我家娘娘是心病!”小里的脸上写满了忧愁。
“心病?那我就更无能为力。”我抬手指着门口,“小里公公,请吧!”
“公子!”小里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哭泣道,“娘娘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笑过了,整日害喜,基本上吃什么吐什么,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我扶起他:“小里,之前你很反感我和懿嫔来往,如今不是遂了你得意?可你又为何这般呢?”
“以前我自私,只想着叶赫那拉满门荣耀,忽略了小姐的感受!”他抓紧我的手臂,“在这朱墙深宫里,皇后虎视眈眈,丽嫔处处挑衅,小姐如履薄冰,她心里爱着的男人始终只有公子。”
“可她是娘娘!”我委屈地别过头。
“那又如何?”他动情道,“小姐对公子的心,没有人能挡得住。”
最终我还是败给了我的心,几个月不见,筱洁竟然瘦了一圈,她双眼凹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小里关上了寝殿的门,她冲过来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了她:“你这是何苦呢?你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这般任性,会伤了孩子的。”
“夫君,你不要怪我,更不要不理我。”她委屈地望着我。
“我不怪你,我只怪命运弄人!”我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递给她,“这是我花重金在宫外买的保胎丸,你按方子服用,对孩子好。”
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我那苦命的堂哥载淳,在出生之前能多汲取些营养,说不定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筱洁拿着药心里无比愧疚,她希望顺应历史生下咸丰的独子,然后坐上皇太后的宝座,那就可以顺理成章毁了大清。
可她同时也割舍不下对夫君的情义,她多次想要逃出皇宫,与夫君厮守一生。这个念头总被梦魇打消,她梦见李莲英无情地将她推入冰冷的井里。她因为溺水无法呼吸,绝望地死去。每每想到此处,她就浑身冒冷汗,就这么放弃复仇她不会甘心。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这点她很清楚,但她就是那么贪心,她要复仇也要金婴。哪怕将来金婴知道她要覆灭大清朝,恨她,怨她,她也要守住当下须臾的温存。
在这当口,四伯父和六伯父的关系也变得剑拔弩张。一个多月前,皇贵太妃因病驾薨,皇贵太妃驾崩前,奕訢为了完成母亲多年的夙愿,挟制逼迫皇兄封母亲为太后。
咸丰皇帝火冒三丈,下旨只为太后穿孝服二十七日,灵位不进太庙,不加先帝谥号,把太后遗体移回圆明园。咸丰为了泄心中的怒火,免去奕訢的一切职务,让他回上书房读书,还不许他参加太后的葬礼。
奕訢痛哭流涕之余心中暗喜,母亲母仪天下的夙愿终于完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咸丰对自己的养母,也不是没有感情,封她个太后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先帝已经有三个皇后了,再册立一个就追平圣祖康熙四个皇后的记录。先帝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迟迟不立她为皇后。
一身重孝的咸丰帝,跪在太后的灵柩前,将一沓厚厚的纸,投入火盆之中,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硬是忍着没有流出来。他痴痴地望着那座豪华的棺木,委屈道:“额娘,对不起,朕也想册封您为太后的,只不过六弟抢先一步。朕的亲额娘去得早,是您把朕养大,有什么好东西您都先想着朕,朕和六弟打架,无论对错你就先责罚他。可是额娘,朕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您把朕当做外人的感觉。朕多想让您像责罚六弟那样责罚朕。额娘,您放心,朕永远忘不了朕生病的时候,伺候在侧昼夜不歇的是额娘。六弟,朕一定不会亏待他,朕这次将他革职,就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毕竟他犯的是假传圣旨的大罪,额娘,如果你见到皇阿玛和朕的额娘,你一定要转告他们,朕一定做个好皇帝,绝不愧对列祖列宗。”
说罢,咸丰向棺椁叩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