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着一件中式碧蓝色长衫,头发还是和外国女孩一样绑成简洁的马尾。这样格格不入的装扮,在她身上倒也十分和谐。
“金大哥,我给你炖了一些补药,你这几日喝太多酒了。”说着她把那碗药端给我,“听我一句劝,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也没什么人是离不开的,人嘛,离开谁都能活。”
我白了她一眼,这没脑子的女人,又误会我与老妖婆了。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她满足地冲我笑了笑。我被苦药给刺激了,真的好苦,胃里似乎在翻江倒海。这样激烈的反应,刺激了我的大脑,让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混入皇宫又不用当太监。
紫禁城除了皇上之外,还有四个完整的男人,那便是太医院里四个太医了。我何不伪装成太医混进去呢。我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吓得胡懿尔往后一倾,就要摔倒,我迅速地环住她那细软的腰身,我望着她那清丽的容颜,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停住了。她的脸颊越来越红,我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
她站好之后,我尴尬地抽回了手,她也脸红地跑开了。
太医院可不是那么好进,而我又半点医术也不会。忽然我想到了皇贵太妃当日的话,她说我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倘若将来有所求无不允可。
我把我的所求托人转告给皇贵太妃,没过多久,我便接到了内务府的通知,让我三日后去太医院报到,平日里不需要问诊,只需要管理后妃们的日常健康情况。
三日后我就要入宫了,我本来以为我是兴奋的,但事实上并非想象中那样愉悦。进了宫,我这生意怎么办,阿线那一根筋,我好说歹说都不愿意替我经营生意,非要随我入宫,还说生生世世要跟在我身边,他这颗忠心日月可照,我又不忍心逼迫他。幸而他已经净身,入宫并没有那么难。他入宫伴我也好,省的我在宫里只身一人,形单影只,举步维艰。
我的点心铺子在京城已经开设了五家分店,每间铺子月营业额都在两千两银子以上。五个掌柜的都像我建议,让我在别的城里扩展业务。这么好的生意,我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况且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决定要将这个担子交给胡懿尔。这个决定,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胡懿尔在国外多年,也会做一些西式的糕点,她做的奶油蛋糕在京城也很受欢迎。她这个人自小受西方文化的熏陶,才思敏捷,是个做生意的材料,把我的生意交给她,我才能心无旁骛地谋划我的大业。
第二日,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
“金大哥,我不行!我怎么能行?”她断言拒绝。
“你行的,你的才华我看的很透彻。”我说,接着将铺子里的印章拿了过来柔和地交到她手里。
“金大哥,你怎么如此信任我?我是外人啊!我父亲都不曾信任我。”她紧紧握住那枚印章,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前几日,我回了趟家,我说我是叶府的大小姐,但门卫们都不信,还说我是骗子,我这样的人他们见多了,不给我通报,可笑,我连自己的家的都不去。”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接着说,“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咱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你与我乃救命之恩啊!”我淡然道,然后背对着她。
她忽然扭过头,注视着我的背影,追问道:“当真只是救命之恩吗?”
我点点头。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握有印章的手,坚定地对我道:“金大哥,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将你的生意做到国外。每个月月末,你出宫一趟,我会把当月营业账册和营业额拿给你。”
“小胡,我不看账册,营业额给我一半就行,你一定要记住,从今往后你才是老板,要时时刻刻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御下更要张弛有度才能使人信服。”我说。
她点点头,然后便拿出印章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包裹,她将包裹放到我面前,道:“金大哥,我虽不知你为何非要入宫,但是朱墙宫深处处存在着危险,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包裹里是师父给我的西洋火枪,希望可以护你周全。”
“不不不!”我将包裹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你师父赠予你的,对你一定意义非凡,我岂能夺人之爱?”
“虽然是我师父赠与我的,但护得了性命才意义非凡,我现在是大掌柜了,在宫外也没人敢伤害我。这家伙若是留在我身边那就真成破铜烂铁了。我师父若是知道,他也会支持我的。金大哥,不要跟我见外,请收下吧。”她眼神充满了真诚,焦急道。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收下了。我也需要这种轻巧且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样我就可以快速地击毙老妖婆,报了我的大仇。
两日后,我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带着阿线,踏入了对于我既熟悉又陌生,更深恶痛绝的紫禁城。我进入宫门的那一刹那,感觉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我仓皇地扶着阿线才不致摔倒,阿线赶忙将我扶到城墙根,让我靠一会儿。
“大人,怎么了?”阿线焦急地为我顺气。
“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我道。我是想起了前世入宫的情形,那年我才四岁,就被老妖婆抓入皇宫,坐上了皇帝宝座,那日的譬如今日一般,红霞高照,鸿雁高飞。
当日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
而今日我却是自愿钻入这牢笼里,可真是讽刺。
我去太医院里报了到,就去房间里苦读医书了,虽然是骗人的,但也要学一些,以免还没见到老妖婆就要穿帮了。
一个月后,皇上召见了我,并且设宴款待了一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还说要当面感谢胡懿尔。我心想四伯父血气方刚,要是见了她说不定就会召她入宫,那就毁了她的一生。我便扯了个谎说她已经离开京城了。
那天不虚此行,我见到了我的亲人们,我很高兴。
我去慈宁宫给皇贵太妃请完平安脉,返回太医院途径御花园的时候,偶然听见假山后有人在讲话。紫禁城的御花园虽然闻名天下,但是实际上去并不大。强大的好奇心犹如胶水那样粘住我行走的脚步。我装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朝声音源头处走去,等我从假山后探出头的那一刹那,我震惊了,只见一个宫妃打扮的人站在假山上的一汪清水里,但是她的下半身竟然是蟒蛇。我被吓得赶紧退了回去,同时心里萌生出一种想要擒住她的欲望。
我的灵魂是鹰,鹰最喜欢捕食蛇类。我趁人没发现赶紧跑回太医院。一路上我都在疯跑,期间撞到多少名宫女太监我不得而知。进屋之后,我关上了门,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同时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没看清楚那宫妃的面容。
她到底是谁呢?老妖婆?我心想,不行,我还得去看看,这后宫中竟然会出现这等妖魔鬼怪,可想而知,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假山后已经空无一人,我只能悻悻而回。
咸丰二年五月,奕詝册封钟粹宫主位贞嫔钮祜禄氏为贞贵妃。
咸丰二年七月,帝师杜受田卒于山东,四伯父得知此噩耗,哭了整整一日。林则徐,杜受田接连逝世,让这位本就战战兢兢的少年天子连丧重臣。
贞贵妃带着自己做的几样点心来到养心殿,奕詝的心腹太监打开了殿门,迎贞贵妃入内。
杜受田的噩耗传来已经三天,皇上谁也不见,今日却让贞贵妃相伴,可见皇上心中贞贵妃的位置不一般。殿内灯光灰暗,奕詝颓废地蜷缩在矮榻的一角,由于三日三夜没有休息,他蓬头垢面,额下也长出了一片胡须。
“皇上,臣妾亲手做了几样糕点,您好歹吃一点。”她打开食篮,把糕点摆到木桌上,戚戚道。“杜大人去世,臣妾知道皇上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臣妾请皇上节哀,保重龙体。”
奕詝一把将贞贵妃揽入怀中,抱头痛哭,抽泣道:“杜师傅对朕恩重如山,朕还得倚重他呢,他却弃朕而去,让朕今后怎么办?”
贞贵妃环住他的腰,安慰道:“皇上,大清国人才济济,一定还会有肱骨之臣的!皇上,臣妾听闻肃顺这个人有大才,只要皇上肯加以重用,必能成为股肱之臣。”
“肃顺?”奕詝缓缓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丝帕,擦了擦眼泪。
“他是郑亲王端华的庶弟,其母是妾身母亲的远房表姐!虽然肃顺出身不高,但的确是个聪明人,加以历练,定能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她道。
“好,爱妃,朕听你的,就见见肃顺其人!”奕詝心情大好,吃了一盘豆沙糕。
咸丰二年十月,贞贵妃被册封为中宫皇后,年仅十六岁。
册封皇后的管弦丝竹之声响了好几日,吵得我吃不知味,寝不安枕。我端着一杯提神的红茶坐在窗户边,看见窗外喜气洋洋的气氛,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大名鼎鼎的“慈安太后”早年这么受宠,年纪轻轻就荣登皇后之位,又怎么会让老妖婆抢先一步诞下皇长子呢?
我暗下决心,一定调理后这位皇后的身子,让她先于老妖婆诞下嫡子,这样老妖婆就不会扶摇直上,将来只手摭天,她要当一位无权无势的太妃,在深宫里孤独终老,苟延残喘,这比杀了她还让我兴奋。
我竟然痴痴地笑了.
那日我去钟粹宫给皇后请平安脉,才发现了蹊跷。这个一层薄纱我没看清皇后的面容,一摸脉象,我感到不对劲,起初跟寻常妇人的脉象并未多大区别,但时间久了就感觉脉象好像变得极慢,这符合冷血动物的生命特征。莫非皇后就是那天御花园的那位蛇女?我暂时将疑虑收在心间。
“皇后娘娘身体安泰!”我道。
“金太医,本宫何时能有胎气?”皇后问道。
“回皇后,您身强体健,微臣再给娘娘开上几副调养身体的药材,怀上皇嗣只是时间问题。”我低头道,这就奇怪了,皇后若真的是蛇女,会不知人与蛇不能孕育子嗣,她为何有此一问?
“那就有劳金大人了。”她示意太监给我抓了一把金瓜子,接着道,“若本宫怀上皇嗣,定有重赏。”
我正准备谢恩,忽然一名宫女进来道:“回娘娘,储秀宫的兰贵人前来请安了。”
跪在地上的我双腿轻轻地颤了一下,赶紧收起慌张的情绪,恭敬道:“娘娘,臣告退。”
皇后点了点头,我行完礼后起身离开,不想在门口,和老妖婆打了个照面。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旗袍,头上的发髻很是淡雅,我遗憾地摸了摸我的腰间,为什么就今日没带火枪,要是带了,明年的今日就是老妖婆的忌日。
他毕竟是兰贵人,我面无表情地跟她略施一礼,然后退了出来。杏贞见我的眉眼似曾相识,扭过头直勾勾看着我离去的背影,低声道:“难不成是他?”
出乎预料的是,隔天老妖婆到太医院传话,说她有些不舒服,传我入储秀宫给她诊脉。我很兴奋,几乎要蹦起来了,同僚们见我如此反常都投以耐人寻味的目光。我提上沉甸甸的药箱疾步出了太医院,我早把西洋火枪藏在了上衣里,到了储秀宫我便一枪结果了她,纵使赔上性命我也无怨无悔。
迈入储秀宫主殿的时候,我把我原本急促的步伐放慢了一些,我一面为即将大仇得报而高兴,一面不仅担忧起来,如果没了老妖婆,大清的命运又该如何改写。
正殿内空无一人,那个带我来的宫女也不知什么时候退下去了。难道这是老妖婆请君入瓮的圈套,那天在钟粹宫匆匆一面,她便认出我是当日刺杀她的人?我警戒地从怀中掏出那把略带体温的火枪,按胡懿尔教我的步骤上了保险。于是我举着那把枪,忐忑不安地走向内室。
忽然我被人从后面抱住,惊恐之下扭过头来,只见老妖婆身着江南水乡女子的衣服,靠着我的背,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身,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我,温柔道:“夫君!果然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一下子慌了神,一边赶紧收起那把枪,一边推开她,结结巴巴道:“兰......贵人,您疯了吗?这是作甚?”
“夫君,我是筱洁啊!您不识得了吗?”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发疯似得摇晃着我的肩膀。我一听筱洁二字,顿时头痛欲裂,故而回忆起我前世与筱洁的种种。等等,她明明就是叶赫那拉杏贞啊!怎么可能是我的筱洁呢?
“老妖婆,你休要混淆视听,今日我非要取你狗命不可!”我重新掏出西洋火枪,枪口对准了她。她满脸都是泪水,媚眼如丝地看着我,没有一点惧色。
“夫君,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吗?”她温和道。“妾虽是旗人,但从小跟伯父在广东居住。臣妾刚入宫那年,跟你说起幼时趣事,您颇感兴趣,就问臣妾大海到底有多大,妾身说海的辽阔无法形容,将来妾带皇上亲自到海边一观。还有戊戌变法失败的时候,老妖婆把你我关入瀛台,当时您对妾说,即便是被关一辈子,也不后悔实行变法,因为即便失败了还有臣妾相伴。”
我几乎快要泪崩了,手一抖,西洋火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我的爱人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我等待了好久,她在我的怀里小声抽泣,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哭出来。
我和她互相搀扶着坐到了榻上,旁边的香案上点了筱洁前世最喜爱的昙花香料,那阵阵香气正好慰藉了我们这两颗躁动不安的心脏。我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拭干了她脸颊上的斑斑泪水,前世她为我流的泪已经够多了,今生我不能再让她伤心。
“筱洁,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在叶赫那拉府上还是在钟粹宫?”我问道。
“你的容貌完全没有过去的半点痕迹,我是认不出的。那晚叶赫那拉府上,你来刺杀我,我听见你叫我老妖婆,还口口声声说要杀我报仇,后来婉贞出现,你方才收手,这我才确定是你!”筱洁道,她握着我的手,媚眼如丝地望着我。
“难怪,我刺杀了你,你却不报官,任由刺杀你的人逍遥法外。可你为何还要入宫呢?”我疑惑道。
此时筱洁故意避开我的视线,神情凝重道:“我也是无奈,八旗女子哪能逃脱选秀的噩梦啊,叶赫家就我们两个女儿,我的肉体是老妖婆,我不参加,婉贞也逃不了,那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