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揉了揉自己方才抽萧某的手掌。
他是否真的厌恶她,她不确信。可她从此厌恶他是真的。
折腾了半天,回到凝语阁的时候,见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合欢花树旁多了颗盆栽,地上的石砖也刚被刷洗过,泛起潮湿清香的气味。
她心中疑惑,走了几步,见小筠在门口恭敬的候着:“姑娘,您回来了。”
月离这才明白,不做理会,径直进了屋,在圆桌旁坐了下。
小筠见她神情平静,心中不安,溜须着奉上了碗茶:“姑娘,您……没事吧。”
月离呆呆的盯着那盏茶好一会子,才勉强接过,笑着抿了一口道:“你说呢。”
反问的语气可怕,小筠心中慌乱似一团麻,故作镇静的又去找了块巾子,装模作样的盖在月离的身上。
“奴婢听说,姑娘发买了王妈妈?”
“何止发买,”月离轻蔑的一笑,“她现下恐怕都在乱葬岗了。你消息这么灵通,竟不知道?”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小筠大惊失色的点了点头,声线颤抖:“姑娘发买的是,王妈妈这样的恶奴,不配留在孙府……”
“本就是她跟着赵姨娘恶事做尽,遭报应是早晚的事,”月离重重的撂下茶碗,发出巨响,“小筠,你将来一定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在府上熬成了掌事姑姑,最后被人毫无体面的发买吧。”
月离看着小筠,眼无所不知的眼神中带着挑衅。
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仆人,是不会有好报的。
“奴婢,自然是不想……”小筠听罢口干舌燥,不寒而栗。
“那时我演了一出去给祖母送账本的戏,”月离深深的喘息了一声,“没想到我前脚刚出凝语阁,后脚王妈妈就有备而来了。当时阁中只有你我,雪桃三人。”
小筠站在堂中,越发的无地自容,毫无底气的道:“是……是门口的小厮听见了吧……”
她手腕上有一道血痕,月离拉过她的手腕,把袖子撸了上去,却见满胳膊都是紫红的印子。
“小筠,你这是何苦。”月离见状,一阵心痛。
当真又可恨又可怜。
小筠终于藏不住了,跪下膝行几步到月离的腿前,委屈道:“姑娘,奴婢……奴婢该死……”
“你从翠微阁拿了多少好处?”月离问道,“值你这一顿毒打么?”
小筠被问住了,更加困窘道:“他们早已不信任奴婢了,以为是被我们主仆二人算计,所以才叫小厮,下狠手打了奴婢……”
她轻轻抽泣,凄凄哀哀。
月离心中暗笑,她早就料到如此。
“翠微阁何等自私狡诈,你何等厌恶三丫头,难道,都忘了?”月离逼问道,“小筠,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置我于不利之地?”
“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小筠使劲抹了几把眼泪。
是因为妒忌。
她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似明镜。叶姨娘在世时,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宠大,吃穿用度样样不输于月离,可偏偏天公不作美。
这样脆弱的主仆关系,经不起恶人的挑唆。
月离善心作祟,打开檀香抽屉,扣了一块带着药香味的脂膏,温柔的涂抹在小筠的手腕上,沉沉开口:“你跟我说实话,我茶碗里的酒,可是你作为?”
她期待的看着小筠,期待小筠能骗她,这样,她便可顺理成章的自己骗自己。
“不是奴婢做的。”不负期望,小筠没有承认。
月离本横下的一条心软了下来。
“不是就好。”月离摸着小筠的手背,“快去膳房领午膳吧。”
她看着小筠慌忙跑出去的背影,心中一阵自嘲。就这样放过她了?
背主求荣,向来只有零次与无数次。
小筠,景轩和自己,是叶氏世上唯一的亲人。看在叶氏枉死的在天之灵,她也暗下决心,姐弟三人,一定要活到最后。
小筠快步走出了凝语阁,心中暗暗大松了一口气,迈着早已僵硬的步子进了翠微阁。
赵姨娘依旧坐在正堂内,微微颔首,摆弄着指尖的丹寇。
“你还能活着回来,不容易。”赵姨娘翻了个白眼。
小筠上前跪下,川剧变脸似的笑道:“奴婢自有法子让六丫头蒙在鼓里。”
一碗冰镇西瓜在桌上,赵姨娘拿着一支银筷子,缓缓扎起一块,吧嗒着道:“看来我没看错你。”
小筠的眼神中充满渴望:“姨娘答应奴婢的事……”
“今晚,你便在鸿轩屋里候着,不过我儿子能否纳你为通房,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赵姨娘看着小筠的满面喜色,心中厌恶蔑视无比,可碍于利用价值颇丰,不得不隔三差五的偷见上一面。
不过宫宴一事办得还是另她不满。依刘贵妃的果断,竟然轻折磨了那丫头。
背弃旧主的仆人,即便在新主的眼里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接下来的日子相对来说破事少些。
月离足不出户,美其名曰在凝语阁内闭门思过,实则是躲孙宅的枪林弹雨。
她每日从榻上猴儿似的窜起来,觉得屋里无趣,又躺了回去,每晚哼上几小曲儿,看着一只只蜡烛燃尽,在宣纸上舞文弄墨的设计下一步作战计划。
女人们的战争还未完待续,春围的日子就近了。
那晚放课,私塾先生与孙逸和了几杯茶,闲谈孙家四位哥儿的学习成绩。总结出了以下几条。
明轩,读书刻苦,熟读四书五经,少年老成,可惜,脑子少弯。
鸿轩,聪慧伶俐,一学就会,可依旧成绩垫底。没办法,人家心思不在学习上。
华轩,虽然满脑子都是月离,可该干正事的时候绝无二心,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成绩可观。
景轩,年少有为,行文中能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家人才。
四兄弟各有千秋,在私塾里撕成了一团。鸿轩爱犯傻出头挑刺,明轩嘴上损着他,心里向着他;华轩与景轩因为某月离时常拿探讨切磋为由实施互相内涵。
课上气氛活跃得很……
私塾先生每上完一节课都要喝完参汤补补气血,在这么熬下去,怕自己熬虚了,屋里都出不了几个殿试。
翠微阁因账房的风波早已岌岌可危,却赶上了月乔及笄的档口,因此及笄礼办的很随意,仅仅请了几位远亲,在慈安堂都前院和翠微阁内各草草的办了一次。
及了笄,自然也该到了商议亲事的年龄。
“你这孩子也别太实诚,好姻缘等不来,得学会撂下脸儿,别学那些死端着架子,不懂变通的傻贵女。高枝儿啊,本是给人攀的,你不攀,就是别人的了……”
赵姨娘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叨咕,月乔当宝似的听得一本正经,却磨破了鸿轩的耳朵。
“阿娘,您别总说这话,好似妹妹不攀高枝就要掉到泥里似的。”鸿轩反感,眉头微皱,“就算妹妹没人要,但上有祖母,背靠爹爹,说出去还是尚书府出身的女儿。”
“那还不是你这小蹄子,不学无术,整日就知道耍宝,你妹妹能指得上你?!她不攀高枝,靠谁吃饭活着?!”赵姨娘拿扇子敲在鸿轩的脑壳上。
“科考有什么好的!”鸿轩急了,“都是明轩那样死读书的呆瓜。我宁愿策马扬鞭,马马虎虎一辈子,也不入官场半步!”
赵姨娘火气“嗡”的一声上了来,说教道:“月乔你看!看你哥哥这副德行!真叫一个愁人!”
月乔正在一旁的烛光下抚琴,弹得一曲《高山流水》,甚是动听。
“你啊,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她高高的提起嗓子,“反正我和阿娘都指不上你。”
说罢故意轻轻拨弦,琴声毫不慌乱,以示挑衅。
鸿轩发狠道:“那你就拿出不要颜面的劲儿,倒贴那些王公贵戚之子吧!”
“你说什么!”月乔气急,琴声发出一个及其难听的尾音。
“怨你了吗?”鸿轩继续诛心,“自以为是胡搅蛮缠,给五妹妹和六妹妹添堵的人是你,装柔弱博爹爹关注同情的人还是你!有几个名门会要你这不省油的灯!”
他滔滔不绝,月乔无言以对,气得浑身发抖。
“你整日妒忌,踩在脚下的六妹妹,还未及笄便得了与谢家的好婚事,远高你一筹,这都是你的报应!”
赵姨娘不住气急跳脚,扯着嗓子大骂道:“反了你了!给我滚出去!”
鸿轩不屑,把身上的马甲脱下狠狠砸在地上,气势汹汹的走出门外。
月乔脑中不停的回响着那句:月离得了好姻缘,高你一筹。
她眼睛瞪的极大极圆,恨意似两把利剑一样埋藏在眼底,留了两份长的指甲狠狠一扣,琴弦断了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