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气温颇为异常,虽然是阳春三月,但已感受到暑气袭人。不过仍是百花绽放,大街小巷一片翠绿,随处可见雀儿辗转树梢,蜜蜂在花丛中盘旋。
和珅一身泥土满头大汗的回到衙里,卸了马鞍,正准备去清洗一下身上的泥污,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珅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身上弄的跟偷鸡贼似的。”
和珅回头一看,竟是东方也带着一干随从走了进来。和珅大喜,叫道:“呀!东方哥,你怎么来了。”
东方也笑道:“我本来想着春色骄人,不能辜负这大好时光,便出来逛逛,没想到一来到清水县,这天气就热了。你宙哥呢,在衙里吗?”
和珅道:“宙哥在工地干活呢,我这就让人请他回来。”
“工地干活!”东方也不禁好奇,呵呵一笑道:“他这个县太爷和别人不一样啊,你带我去瞧瞧。”
和珅领着东方也一行到了河坝工地,放眼望去,见无数人皆赤裸着上身挥锹动铲运土担石干的热火朝天,要想从中辨出洪宙一时倒是不易。
和珅搜索了一下,看到了武陟正在指挥着几人挖一颗大树根,便过去问道:“武捕头,洪大人在哪里?”武陟往西边一指道:“在那边坡上挖土呢。”和珅便带着东方也来到西坡,果见洪宙也赤着上身正在推锹铲土,他身上肌肉隆起,十分的健硕。待走近,东方也看到洪宙背上有一处红色胎记,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状若婴儿足印,五指宛然,不禁暗暗称奇。
和珅上前叫道:“宙哥,你看谁来了。”
洪宙一看,喜道:“东方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请你帮忙呢。”
东方也呵呵笑道:“一县之宰竟亲自赤膊上阵,在我大清恐怕仅你一人而已,这要是让郎世宁看到必会画成图画传之于后世了。”
洪宙道:“走,走,咱们先回衙在说。”和珅已不知从哪里将他的衣衫拿来,洪宙接过穿上。他见武陟走了过来,便道:“武捕头,有客人来访,我和珅子先回去了,一会儿要下雨,你带大家在干一会儿就收工吧,我在衙里等你。”
武陟抬头看看天色,见晴空万里,心想一会儿怎么会有雨?
洪宙陪着东方也一路回衙。东方也问道:“你那是什么工地,怎地要你亲自出马呀?”
洪宙道:“东方哥有所不知,这清水县民风淳厚,别无它患,但只有这每年秋汛来临必遭水灾,去年水势较小也有七十余户人家受灾。我与钱先生等考察了河道,决定挖一条泄洪渠,待汛期水势过大时,通过泄洪渠将水导入到邻县的沙洲河里,这样就可以减轻或者避免本县遭受水灾。”
东方也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道:“这个办法好,这里以前的县任只会等到河水泛滥之时伸手向朝廷要银子要粮,竟没一个能防患于未然,尽是庸才之辈。”
洪宙叹道:“我这也是权宜之计,要想解决黄河下游的水患须得朝廷全面协调,只是我官小言微,未必能达上听。我正准备回京见一下傅中堂,请他将这里的水情上奏圣上。”
东方也道:“看来贤弟已经有了好的计策。”
洪宙道:“我有一个构想,但还不成熟,正想请东方哥帮我参详一下,等到了衙里我在细说。”
刚到衙前,北边天际乌云滚滚而来,转眼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洪宙和东方也快步进到衙里,东方也带来的随从自在门前守卫。
来到正堂,和珅便去后面煮茶烧水。东方也见那块明镜高悬匾额下面的长案被抬到了堂下正中间的位置,上面摊着几张地图,围桌摆放了六七张椅子。洪宙见东方也环视着大堂,便笑道:“这段时间没有案子升堂,我就把桌子搬了下来,这样大家在一起商量事情比较方便。东方哥请坐!”
东方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指着案上的地图问道:“这是什么?”
洪宙道:“这是我绘制的黄河下游地形图,上月我与钱先生等人沿河而行,考察了近千里的河道,绘了这图。”
东方也赞道:“贤弟乃国士也!身居百里之县却心怀千里河土。”
洪宙苦笑道:“这是没办法呀,治水追源,不了解上面的水情就很难把控洪水的来势。我听钱先生说现下我朝没有专门治水的机构,这是一个大的漏洞啊!”
东方也道:“圣祖康熙爷在位时设立的有河道衙门,治河总督总览天下河工。雍正年间由于河道衙门腐败,当时妓女都公然住进了南河总署,先帝一怒之下就撤除了河道衙门,把河工事务交由地方办理。这些年水患猖獗,每年夏秋便有大批灾民涌入京城,朝廷为此十分头疼,命各部衙门在南门外设立粥棚赈济灾民,待秋汛过后在逐一遣返,为此着实花费了不少钱粮。”
洪宙叹道:“这河道已成了国家的一大隐患,后患无穷啊!”
东方也一惊,问道:“贤弟何出此言?”
洪宙道:“我这次沿河考察黄河水域,发现大部分的地方官不懂治水之道,他们扩宽河道以为这样就能让洪水平安通过,但却不知黄河下面尽是泥沙,河道扩宽后泥沙便会淤积,河床不断增高,大水一来四下泛滥不可控制。而且各州县内河淤塞也甚是严重,地方却不予浚通。有些权贵甚至将内河填土开垦,占为耕地,使主河道的洪水无处引支分流,这也是引发水灾的一个主要原因。眼下形势严峻,朝廷若不能引起重视,恐怕这水情会一年凶过一年。”
东方也赫然心惊,但奇道:“你怎么连这治水之道也是如此的精通,天下奇才无出贤弟左右啊!”
洪宙连想起了往事,叹道:“我母亲是一个水利工程师,我很小的时候每年学校放暑假我就跟着母亲往各地的水利工程上跑,那时候就学会了勘探测绘的基本常识。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意外去世,留下了很多水利建设方面的书籍和资料,长大后我闲暇时就拿来看看,慢慢就知道了一些。”
洪宙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水利工程师,参加过很多国家重点水利工程建设,获得过无数水利工程设计专利奖项。在洪宙上初一的时候,她乘车考察一个水利项目,时逢山洪暴发,大水冲垮路面,连车带人被卷到江里,到后来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想起这些,洪宙有恍若隔世之感。
东方也听得似懂非懂,赞道:“令堂也是一位奇女子啊!”转口问道:“以贤弟之见眼下该当如何处之?”
洪宙道:“朝廷当务之急应立刻恢复治河机构,派大员总览河道治理。黄河不宜盲目拓宽,有些地段反而应收缩河道,这样水流就会湍急,以水冲走泥沙。”
东方也道:“河道收缩后,若水势大了岂不是照样会泛滥?”
洪宙道:“这就得严令各地疏通内河,占河为耕者当立即退耕还流,有些地方还要因势利导重新开挖河道,以分流泄洪的方法缓解主河道的压力。”说着,从旁边方几上拿过一本书来,道:“这是我根据黄河水情写的一本《黄河中下游水利论述》,我想请哥哥转交给傅中堂,让他看了之后也好向圣上陈述利害。”
东方也接过书来,翻开细看,见书中对黄河中下游各个河段地势水势进行了详尽分析,说明利害,还画有地势图样,并建议如何治理规建等。
东方也大喜,道:“这可是一部旷世难求之宝书啊,我一定替兄弟送达。”
洪宙道:“那就多谢哥哥了!其实在康熙爷时治河的官员就很了不起,这次我沿河西行看到了不少当年修建的分流坝泄洪渠,只可惜现下很多都荒废了!”
他取过一张地图,道:“哥哥请看,我这里标注的红线就是当年的一条泄洪河道,叫做回龙河,入口在我县境内,这条河却要穿过山东三府十县导入到南阳湖。现在已经荒弃多年,有的地方已经被填平了,但大部分河床还在,这条河要是能够重新开通,可保下游十六县从此无水灾之虞。若遇旱季还可以蓄水灌溉,实是百利而无一害。我请卢知府赴山东求见巡抚大人,禀明疏通回龙河之意,那巡抚一听要将水引入境内,吓得脸都绿了,还把卢知府大骂了一顿。”说着,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只有把本县的防汛做好,尽量让百姓少受水患之灾。”
东方也问道:“若现在开工,至汛期来临之前,这回龙河能否开通呢?”
洪宙道:“专人施工恐怕是来不及了,但若令各地分段包干同时开工,到汛期全线完工完全没有问题。”
东方也点了点头,正色道:“此事刻不容缓,我现在就回京请傅恒督办此事,力争在秋汛之前干出些眉目来。”说着就要起身。
洪宙笑道:“东方哥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哥哥在这里小住几日那也不迟。”
东方也摆手道:“这是天大的事,不敢耽搁啊!”
洪宙见他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心里甚喜,正要命和珅安排酒饭,看见王杰一身泥水从外面回来,便问道:“铁蛋,寨子建的怎么样了?”
王杰道:“道长和大师亲自监工,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足可容纳三五千人住下了。宙哥,你建这么大的寨子干什么用啊?”
洪宙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王杰自从到了衙门后表现的勤快能干,又十分机灵,令洪宙非常满意。
正在这时,武陟和钱度一同进来,洪宙问武陟道:“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消息?”
武陟道:“回大人,已经得到消息,安徽遭遇了桃花汛,灾情极大,当地赈粮不足,部分灾民已开始离乡往京城逃难。”
洪宙点了点头道:“你派人去放出消息,就说清水县开仓放粮,安排食宿,把进京的灾民全部领到这里来。”
众人闻听都大吃一惊,武陟道:“大人,别的地方官遇到灾民唯恐躲之不及,大人为何要自找麻烦。”
洪宙道:“众多灾民进京,京城准备不充足,必然会扰乱京城的正常秩序,给朝廷带来极大的不便。这些百姓长途跋涉,颠沛流离,也难免有病饿而死的,咱们把他们引来妥善安置,一可以为朝廷解忧,二可以救助灾民,还可以解决河工不足的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说罢他看武陟还在犹豫不决,便道:“武捕头只管放心,凡事只要布置妥当,准备充分,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人活一世总得干点有意义的事,平平庸庸的过日子那就太没劲了。”
众人闻听,尽皆动容,武陟抱拳道:“大人胸怀令属下佩服,属下愿赴汤蹈火追随大人!”
洪宙点头道:“好,灾民来了之后珅子、铁蛋负责登记造册,按户管理,安排在寨子里住下。武捕头传令各乡村里正派人到寨子里帮忙,男女不限,在寨子里开设粥棚,一日两餐,还得有油盐蔬菜,不能让一个灾民饿着,对老人和孩子要加意照顾。”
武陟道:“属下这就去办。”
“等一下!”洪宙想了一下,又道:“大灾常伴有大疫,征调本县所有郎中到寨子里,提前做好防疫明白吗?”
武陟答应一声快步出去了。洪宙又对和珅道:“到时候你组织一下有劳动能力的灾民,不论男女,凭自愿可到河渠工地上出工,工钱和本县百姓一样。”
和珅应道:“是!宙哥放心。”
然后洪宙又对钱度道:“还得劳烦钱先生和道长、大师多采购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钱度拱手道:“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办妥。”
东方也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洪宙分派人手,见他思虑周详,举措到位,大为赏识他的深谋远虑,感叹道:“官员要都如兄弟一般,这天下还有何忧可虑也!”
洪宙摇头道:“东方哥过奖了,父母官职责就是维护一方百姓,这都是分内的事。”
和珅走近洪宙道:“宙哥,如果再调粮食咱们的银子恐怕不够了。”
洪宙一愣,问道:“现在支出多少了?”
和珅道:“咱们修河坝建寨子购粮,还有支付河工的钱就花销了十六万两了,等灾民到来,养活这许多人度过汛期恐怕还得二十万两开销。”
王杰在旁道:“我让家里送过来二十万两银子便是。”
洪宙摆手道:“不必了,珅子回京一趟,让你二姐拨二十万两来备用。”
东方也道:“洪兄弟,这些事情朝廷是有专项银款的,你拟个文书交给我,我明日回去让户部批了把银子拨过来。”
洪宙道:“多谢哥哥好意,只是眼下治河还毫无建树,咱们先向朝廷要钱似乎不妥。”
东方也道:“兄弟要如此为官,不出两年你可就揭不开锅了!”
洪宙笑道:“这个哥哥不必担忧,我在这里设立了一些官办产业,已经建了一个贸易货站,还开了三个石矿,加工各种石材,现已初见成效。等忙完了河道我还准备在清水县建一个大的市场,每年开一次全国商品展销会,请四方客商带货来这里展销,形成了市场之后降低田亩税,增设商业税,这样既减轻了百姓负担,又增长了蕃库税银,以后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应该没问题。”
东方也赞道:“贤弟腹有良谋,佩服佩服!”
洪宙道:“我曾听青吟说很多地方官最爱盘剥百姓,其实官员如果懂得发展经济,不但官府能挣钱,还可以让老百姓得到好处,这比那两袖清风的官员要高明得多。”说罢哈哈一笑道:“这是兄弟有感而发,可不是自己夸自己呀!”
东方也却并没有笑,点头道:“贤弟说的是至理名言啊,全国的官儿都当以效之。”
看看厅外雨下的小了,洪宙对和珅道:“你先去口福居安排酒宴,我和东方哥随后便到。”和珅答应着正要出门,却见马猴进来禀报说门外一百姓求见大人。
洪宙让他把人带进来。马猴出去带着一个青年进来,洪宙看那人像是一个乡下农民,却不认识。
洪宙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那青年有点畏首畏尾的,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道:“洪老爷,小人叫范二嘎,我和我爹在水渠工地上干活,时常能见到你。”
洪宙看他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淋湿,便道:“范二嘎,这个名字好记,你找我有事吗?”
范二嘎忽然哭道:“我爹病了,怕是不行了!”
洪宙一愣,道:“你是不是没钱为老爹请医抓药啊?”
范二嘎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爹念叨着想见一见洪老爷,我……没办法,就跑来这里,求你……”
马猴在一旁喝道:“胡说!咱们县太爷岂是你爹说见就见的。”
“你住口!”洪宙瞪了马猴一眼,把马猴吓的一怔。
洪宙问范二嘎:“你家住在哪里?”
范二嘎道:“在城南的范公山,离这里有二十里地。”
洪宙点头道:“二嘎不错,为了你爹冒雨跑了二十里地,足见是个孝子。”转头对马猴道:“你去把县里最好的郎中请来和我一起去。”马猴这下不敢多嘴,答应一声往外就走。
东方也起身道:“不必请郎中了,我带的就有最好的郎中,咱们一起去!”
洪宙一想,道:“这样吧,我和钱先生跟东方哥一起去一趟,其他人就不用去了,马猴去给二嘎也准备一匹马。”
出得衙门,东方也对一个中年长须随从叫道:“顾太医,带上药箱咱们出去一下!”
洪宙这时才注意到东方也带来的八名随从除了这个顾太医,还有一个白净小厮洪宙记得他叫小黑子,另外六人个个龙精虎猛,步履轻盈矫健,一看就是武功高明之士。
洪宙、钱度、东方也还有他的八名随从一行十一人在二嘎的带领下骑马往范公山而去,好在刚出门雨就停了。来到山下时天色已是向晚。上到半山坡上只见一弯溪水旁有几户人家,二嘎指着南边的三间茅屋道:“就是这里了。”
二嘎带大家进了屋,洪宙一眼看见刘金汉和刘婉儿竟在屋里。刘婉儿见到洪宙大喜,叫道:“爹爹,我就说洪大人一定会来的,果然没错!”
洪宙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刘金汉指着躺在床上的一个老汉道:“我们和范老爹是邻居,听说范老爹病了,便过来瞧瞧。”
范老爹闻听县太爷果然来了,挣扎着要起来,洪宙上前按住他道:“范大叔,你躺着别动,让大夫给你瞧瞧。”
顾太医上前为范老爹把脉。范老爹眼中含着泪花,道:“洪老爷,二嘎不晓事呀!他怎么能去找你呢,这下雨天还劳你跑来,小人真实该死!”
二嘎在一旁道:“爹,刚才你烧得迷迷糊糊,只念叨着想见洪老爷一面,我这才去找的洪老爷。”
洪宙温言道:“范大叔,我这个县令就是专门给百姓办事的,你若有事不来找我,那可是瞧不起我了。”
范老爹伸手抓住了洪宙的手道:“大人,咱们清水县有你这样的官可是百姓几百年修来的福啊!二嘎,快替我给洪大人磕头。”
那二嘎甚是实在,扑通跪在地上就要磕头。洪宙一挥手,一股柔和之力发出将他托了起来。对范老爹道:“范大叔不用多礼。”
东方也、钱度在旁看着这一切,不禁为之动容,皆是深有感触。
顾太医诊看之后道:“范老爹是受了风寒在发烧,我开一剂药吃下就没事了。”说完便从带来的药箱里抓药。
洪宙从身上拿出一定银子,对二嘎道:“二嘎好好在家里照顾你爹爹,等你爹爹病好之后在一起到工地来干活。”手一晃已把银子放到了二嘎的手里。
二嘎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子,却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又跪倒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洪宙笑着将他拉起来。
顾太医抓完了药,洪宙对范老爹交待道:“范大叔安心养病,有事只管让二嘎到县衙来找我。”范老爹千恩万谢,感激的老泪纵横。
洪宙等告辞出来,刘金汉父女送出门外。洪宙心里一动,朝刘婉儿招了招手,刘婉儿走了过来问道:“大人有事吗?”
洪宙道:“婉儿,你愿不愿意到县衙来给我帮忙呀?”
婉儿一愣,随即喜道:“我当然愿意啦,但不知婉儿能给大人帮上什么忙?”
洪宙道:“再过两天有好多灾民要来咱们这里,我在西门外建了个寨子让他们住下,到时候咱们得安置灾民,还得勘查河道,又得挖水渠,总之有得忙的,就不知道你怕不怕累。”
婉儿听罢喜出望外,这分明是让她到县衙去上班的。又听洪宙用了“咱们”二字,更是高兴,道:“我才不怕累呢,越忙越好!”
刘金汉闻听洪县令欲收留女儿,也是喜出望外,上前谢恩。洪宙道:“婉儿记住,明天上午到县衙找和珅哥哥报到。”婉儿使劲地点了点头。
回到县衙时天色已黑,和珅已经安置好了酒席,东方也心情大好,与洪宙对饮了数十杯,喝的面赤耳酣方到驿馆安歇。
次日洪宙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命和珅到驿馆把东方也请来。东方也看到洪宙做的早餐赞叹不已,有些菜肴竟是生平初见,不禁好奇,问道:“你做的这都是什么呀?”
洪宙笑道:“这有一些是西洋菜。”指着桌上道:“这个是火焰薄饼,这个是法式吐司,那边的是牛奶甜米粥,还有这个叫做鹅肝酱煎鲜贝。”
东方也道:“以前见过科利尔的王子做过西洋菜,但没你做的这么精细了,今天真的是有口福了。”
洪宙听东方也提起胡丹,不禁为他担忧,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有等回京后在打听他的下落了。
二人正说着话,和珅领着婉儿走了进来,洪宙道:“你俩来得正好,快坐下吃饭。”
婉儿不好意思,道:“你们吃吧,我到外面等着便是。”
洪宙道:“婉儿,到了这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应该有饭同吃,有活同干。快坐下!”
东方也甚喜洪宙的这种亲和之气,招手道:“婉儿坐这边来。”
婉儿施礼道:“多谢洪老爷,多谢东方老爷。”这才在桌边坐下。
洪宙道:“婉儿,以后不许在叫洪老爷了,就和你珅子哥哥一样叫我宙哥就行了。”
婉儿心中一喜,但嘴上道:“婉儿不敢。”
忽听得厅外王杰叫道:“呀呀呀,几里地之外我都闻到了香味儿,就知道是宙哥亲自下厨,我又赶上了,哈哈!”人随声至,王杰一脸喜相的跑了进来,却一眼看到了婉儿,奇道:“咦!你这个臭丫头怎么也在这里?”
婉儿向他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和珅笑问王杰道:“铁蛋,当日你为什么把婉儿抢到家里,莫非是想媳妇了?”
婉儿一听,顿时脸上飞红。
其实这也是洪宙想知道的,通过和王杰数月的接触发觉这孩子天性纯良,并非邪恶之人,他怎么会抢婉儿入府。
只听王杰道:“珅哥不知道,那日余师傅给我捉了一只红头黑身金尾巴的鸟儿,我拎着鸟笼出来玩儿就遇见了这个丫头,她上来故意和我搭话,趁我不留神就把我的鸟儿给放跑了。我让她赔,她却说那鸟儿是她的朋友,伶牙俐齿的和我耍赖,我说不过她,就让余师傅把她捉到府里吓吓她。”
婉儿道:“那鸟儿真的是我的朋友,现在还天天落在我家房顶呢。”
洪宙、和珅一听,心道:原来当日是两个孩子闹着玩儿的。
吃罢饭,东方也道:“洪贤弟,我今天就回去了,这治河之事不能耽搁。走之前我想先到你建的寨子里看看。”
洪宙喜道:“那太好了,正想请东方哥指教呢。”转头道:“大家一起去吧。”
来到衙门外,东方也的随从已备好了马车,洪宙问婉儿:“你会骑马吗?”婉儿道:“我家就有一匹枣红马,我经常骑的。”
洪宙让衙役给她也备了一匹马,自己骑马在前面引路,出了西门十余里,只见北坡上一大片的栅寨帐篷,便似驻扎的军营一般。
来到近前,钱度和六根、不净站在寨门外相迎。东方也放眼望去,见寨内帐子排列整齐,进出有路,甚是规整。便笑道:“贤弟不愧是研读兵书之人,就连这容纳灾民之所也是如此井然别致。”
洪宙摆手道:“东方哥里面请!”
进了寨子,洪宙带着东方也自东向西的巡看,一路上向他介绍道:“我是担心灾民多了不好管理,便这么一排一排的归置,将来可以设专人分区管理,不易生乱。要是真的带兵打仗那可不能如此安营,敌人在远处只用查营帐就把咱们的兵力查的一清二楚。”
东方也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啊!”
洪宙道:“这里距大沙河近,地下水充足,这每一排都挖了两口井,两端分设有男女茅房和沐浴的地方,粪便掩埋处理,寨子让郎中定期消毒,防止疾病传播……”
东方也听得笑了起来,道:“你安排的如此体贴,就怕汛期过后众灾民不愿回乡,都要在此长久定居下去了。”
洪宙笑道:“那我就在此处再起一座城也非坏事。”
东方也感叹道:“兄弟非百里之才呀!大清的官员若都有兄弟的胸襟和担当,天下何愁不太平。”
洪宙道:“哥哥过奖了,天下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总得有人先去开拓。常言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清水县在我的这一任上如能把水患治住,那也不虚此行了。”
转了一圈回到寨门处,东方也道:“这次清水县之行令我感触良多啊!以前朝廷对治河一事太过疏忽,我回去后一定请傅大人上奏朝廷把河道治水这件大事抓起来。”
洪宙对他的能量十分信服,听他如此说顿觉心宽。
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嗒嗒疾响,一骑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到得近前看清马上之人居然是高明。
高明翻身下马,满身大汗,脚步踉跄,洪宙不由得心里一沉,莫非府里生了变故?
高明奔到近前,喘着气道:“可……可找到老爷了……”
洪宙道:“别着急,慢慢说,你怎么到了这里?”
高明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一下才道:“不好了老爷,二姐和纪公子被人掳走了!”
洪宙、东方也、和珅等大吃一惊,东方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大清的状元公被掳走了,岂不成了笑话!”
高明忽然看到东方也,心里一惊,道:“爷……东方先生也在这里呀!”
东方也道:“少说废话,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明道:“前天中午纪公子回府吃饭,吃完饭后说要去四库馆,二姐就送他出府,当时刘全刘爷也跟着。刚到大门外,一个蒙面人从对面高墙上飘了下来,刘爷机灵他见势不对就冲上前去挡住来人,对纪公子道:‘快进府去!’但那蒙面人武功极高,落地后又腾身而起,半空中足底在刘爷头上点了一下又弹起,刘爷当时就昏了过去。那人落在二姐和纪公子身旁,抓起他二人就往对面墙头飞去,我在门里看见,拎着扫帚冲了出来,刚跨出门外,一物飞了过来,一下把我撞了个跟头,我爬起来时,那人和二姐、纪公子都已不见了,却看到撞倒我的竟是纪公子穿的一只官靴。”
洪宙等人听罢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掳走青吟和纪昀的人武功真的是深不可测,他能拎着两人飞越墙头,单这轻功就世间罕有。
东方也怒道:“京师之地,光天化日之下掳走朝廷命官,还有王法吗?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
高明低头道:“爷您息怒,我们当时就报于了傅中堂,傅中堂立即下令封了城门,命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挨门挨户搜查,提督大人仔细查问了城门守将,二姐和纪公子被掳走后应该还未出城。”
钱度忽道:“那位刘爷是不是过了一个时辰才醒来,醒来后腹中疼痛?”
高明奇道:“先生怎么知道的?正是这样,刘爷醒来后只说肚子疼,但那人明明是用脚在他头上点了一下。”
钱度和六根、不净对望了一眼,又问:“刘爷有没有看到那蒙面人的体貌有什么特异之处?”
高明道:“刘爷说那人虽然蒙住了脸面,但眼睛露在外面,他看得很清楚那人的眼珠是碧色的,而且那人留着长髯,髯色发紫。”
众人闻听,背上直冒寒气,莫非是遇到了鬼怪?
钱度转头对洪宙道:“公子,我和你一起回去救人,我们有办法找到青吟姑娘和纪公子。”
洪宙大喜,这钱度和六根、不净都是江湖上神通广大的人物,他们能找到人一点也不稀奇。洪宙对王杰道:“铁蛋,你和婉儿回去告诉武捕头,就说我有事回京一趟,衙里有事让他自行处理。”转头道:“东方哥,我就先行一步了。”东方也道:“我和你一起去!”
洪宙和东方也、钱度、六根、不净、和珅、高明还有东方也的八名随从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次日近午时,见前面道路两侧树林茂密,洪宙勒住了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和珅道:“这里距京城已经不远了,前面三十里是固安县境内。”
洪宙道:“大家小心点,前面林中有人马埋伏。”
洪宙说完,东方也的随从除了顾太医和小黑子,其他六人仓啷一声同时亮出了兵刃。钱度和六根、不净一惊,只看这六人抽兵刃的动作便知他们全都是顶尖高手。
东方也从马车上探出头来道:“这大道上难道有劫路的强人吗?”
忽见前面两乘马迎面飞奔而来,分从洪宙等人两侧掠过,过了一会儿那两乘马又返了回来,奔到近前时,钱度朗声道:“向日睡莲开几枝?”马上一人回道:“四座莲花满堂香!”声音落处,已在前面跑的远了。
洪宙知道这是江湖上的切口,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听钱度小声道:“前面是蓝莲教的人。”
洪宙道:“先生怎么知道的?”
钱度道:“刚才我和那哨子对的是蓝莲教的切口,抓走青吟姑娘和纪公子的是我蓝莲教清荷堂舵主,人称紫髯飞龙的孙仲翔,此人是后汉吴国孙氏之后,武功震慑当今武林,本教除了教主数他武功最高。另外还有红莲堂、白荷堂的舵主都来了。”
洪宙道:“我不曾得罪过贵教,为何蓝莲教会大举出动抓了老纪和青吟?”
钱度道:“我也不清楚,蓝莲教原来有六堂,九叔任教主后,绿荷堂和黄藕堂的舵主相继去世,九叔便把这两堂的兄弟并入到了其他堂口,现下只留下了清荷堂、红莲堂、白荷堂和我们芙蓉堂这四个堂口,这河北直隶一带是我们芙蓉堂的地界,其他堂口来此竟不通知我们,这件事透着古怪。”
洪宙问道:“红莲堂和白荷堂的舵主又是谁?”
钱度道:“红莲堂的舵主叫红莲仙子洪羽裳,是个女的,今年已有七十余岁了,但她驻颜不老,除了武功高强极善幻化之术。白荷堂的舵主叫风四清,此人武功平平但心机极深,也是一个厉害人物。”
洪宙冷笑一声,道:“他们来得好,省得我去找他们了!”说着打马向前,众人跟随其后。
刚走到那片茂密树林中间,只听得一阵锣响,从路旁树林里哗啦啦奔出数百人来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跟着又是一通锣声,身后不远处又窜出数百人切断了退路。
洪宙待住了马,神情镇定自若,冷眼看着他们搞什么花样。
这时从右边林中缓步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紫髯碧目,满脸胡须微呈金色,想必此人就是捉走青吟和纪昀的紫髯飞龙孙仲翔。中间的是一红衣女子,身材婀娜,却头发雪白,单看其面相似二三十岁的少妇,容貌艳丽却带着几分冷峻,不用问便知此人必是红莲仙子。第三人是个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面色白净像个账房先生,当是白荷舵主风四清。
三人往人前一站,风四清拱手道:“洪太爷请了!”
洪宙抱拳回礼道:“三位舵主安好!”
钱度下马往前走了几步道:“拜见孙老舵主、洪老舵主!三位舵主驾临直隶,在下竟是不知,甚是失礼,在此向各位谢罪!”说罢长揖到地。
风四清嘿嘿一笑,道:“孙舵主,洪舵主,我说钱先生和六根道长、不净大师投靠了清廷,你们还不信,这可是亲眼见了吧。”
洪羽裳道:“钱度,你当年跟着我的时候是何等的明白事理,怎地越来越糊涂啦,竟去投靠了官府!”
钱度拱手道:“姑姑有所不知,弟子是奉教主之命追随洪公子的。”
洪羽裳与孙仲翔对望了一眼,问道:“你见到教主了?”
钱度道:“是,年前教主就在京城,还与这位洪公子结为忘年之交。”
洪羽裳和孙仲翔打量了洪宙几眼,心里将信将疑。
风四清哈哈一笑道:“钱先生恐怕是信口雌黄,教主隐退江湖数十年,连我也只见过一面,怎么会命你等去追随一个七品县令。”
钱度闻言,怒气暗生,心道:我敬你是一堂之主,你却如此无礼。于是冷冷一笑,道:“风舵主,教主指派我等不须向你禀报吧?就算我芙蓉堂做什么事情也不劳风舵主操心啊。”
风四清见钱度翻脸,便笑道:“兄弟就是随口一说,钱先生不必在意。我们今天来是想求洪太爷一件事,洪太爷既然是教主的朋友,那就好说了。”
洪宙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风舵主有事只管说,只要洪某能办到,定当尽力。”
风四清喜道:“洪太爷开了金口,我先谢过了。我们想请洪太爷把你身后马车上的人交给我们,敝教上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