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豪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谢文馨和张三五再会，还是在他面前。老实说他挺佩服谢文馨，就连他，第一次看见张三五现在的照片都有点不敢认，谢文馨愣是一眼能看出那人是张三五。
当然，不管他有什么想法，都不可能在张三五面前表露。尹志豪极快地收敛了有些‘震惊’的表情迎上前道：
“你怎么来了？今儿公司完事早？”
张三五看了眼谢文馨，随即一愣，他再怎么说不喜欢，当年谢文馨毕竟是X大的校花。长相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目光当即在尹志豪和谢文馨之间徘徊了两圈道：
“谢文馨，是吧？好久不见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那志豪你先聊着，回头完事了给我个电话，我就在门口——”
张三五极有眼力价地转身欲走，谢文馨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这难得的再聚机会。当即放下资料开口解释道：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现在在这工作，志豪的公司要在这办个年会，他们老板交代我俩对接一下——刚好弄完了，你先别急着走，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张三五敏锐地觉察到尹志豪显然对谢文馨是有些什么。人到中年，他比起年少轻狂时，对人际关系要更敏感一些。
“不了，我找志豪有事，你俩要没别的事，志豪你先跟我出来下——不好意思啊，咱们改天有机会再聊吧。”
张三五推脱着半拉半拽把尹志豪拉到大厅门口的咖啡吧台前。尹志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笑的是这世界上居然真有张三五这种‘重友轻色’的男人；好气的事，他这么多年才盼到一个可以开口约谢文馨的机会，就这么让张三五搅黄了。
“志豪，你——”
张三五本来想问尹志豪为什么跳槽了那么多家公司，一看他因为没睡好也黑着的眼圈，不知为什么就有些问不出口。就像当年一样，尹志豪说他不喜欢谢文馨，他也就再没问过。
酒店大堂的水晶灯打在大理石地板和石柱子上，整个大厅都散发着冷冷的折射光，张三五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打了个寒战，也不知是不是年末快下雪的缘故。
他总觉得有些话，如果问出口了，捅破了某层窗户纸，这朋友就当不成了。如果真如杨莉所说，尹志豪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的‘猴子’，他要如何面对这个新的“对手”？
张三五的欲言又止被尹志豪看在眼里，当即打岔道：
“干嘛大老远的赶过来？难得早下班，还不回去休息休息？”
张三五听着着熟悉的关心话语，质问的话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口。右手有些焦躁地敲着吧台上的玻璃，引得一旁做咖啡的服务员走过来询问道：
“先生，您是要点咖啡吗？”
张三五摇摇头，他向来对形式主义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咖啡于他，可能就是某种苦了吧唧的液体，再加上不菲的价格。就算不是如此，此刻他也没有那一杯咖啡的悠闲。
“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你怕陆安为难我，放心，等年会办完了，我就去片场工作。这样咱俩平日里交集也能少一些——”
得益于程澄‘好心’出的主意，尹志豪像是能看穿张三五一般，盯着他紧皱的眉头，扯了扯嘴角，起身拍了下张三五肩膀道：
“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再说，我也不是没了这工作就活不了，先干着呗，不行我就离职。”
尹志豪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彻底让张三五昏了头。上大学时候也是，每次他隐约感觉尹志豪受了委屈过去安慰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无所谓，没受伤的样子。张三五也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是真的，还是伪装。
就在张三五纠结到底是杨莉的资料出了问题，还是‘猴子’的演技太好的时候，刚才因为受到冲击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阻止张三五离开的谢文馨，把资料交给的楼上的领导，又向两人走来。
尹志豪见状忽然眼珠一转，话锋一转道：
“你来都来了，听说这酒店附近有家不错的农家乐，那有水库鱼——要不，咱去吃鱼吧。”
张三五还没闹明白这又是哪一出，谢文馨就走到了两人面前道：
“我不想打扰你俩谈事——只是，三五，你方便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你说——”
张三五对谢文馨的纠缠有些不耐烦，但碍于尹志豪也在，不好表露的太明显，只得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谢文馨。
尹志豪揽着张三五的手顿了顿，强行压抑着自己不满的情绪。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脸上就会不自觉的露出诡异的笑意，在周围人看来，他那本就不算英俊的脸甚至有点阴森可怖。
“我——”
谢文馨还想说点什么，张三五已经一马当先转身出了酒店大门。尹志豪回头看见谢文馨有些失落地拿着手机呆立在原地，既心疼又有些觉得活该的快慰，两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头交织着，就连张三五问他：‘我们怎么去？’他都没听到。
半个小时后，坐在地上满是落叶的矮凳上，张三五抻着腿望天，尹志豪盯着锅上方蒸汽等着铁锅里的鱼炖好。
张三五终于还是开口道：
“猴子，说真的，上学那阵我总给你看我写的东西——你是不是挺烦的啊？”
尹志豪有些狐疑地将视线移向张三五，摇了摇头道：
“没有啊，我本来就喜欢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三五沉默，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没考虑过‘猴子’的立场。在他风光无限的大学生活里，‘猴子’就像个移动的背景板，走到哪里都有他，不见了却也没有人发现。
“想什么呢？忆往昔峥嵘岁月呢？”
尹志豪起身走到架着铁锅的火堆前，找了跟不算太粗的木棍捅了捅地面蓬松的草梗，蹲下身道：
“还记得当初咱俩叫着隔壁宿舍的那几个人去钓鱼，大冬天的湖面结冰了，我们都说钓不上来了，你硬是在耗了一下午，晚上回来时候嘴唇冻得发紫。我们正笑话你呢——你就拿出一条鱼来，也就这么大——”
尹志豪起身活动了下有些酸了的腿，用手比了个大小，感慨道：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张三五盯着天上扭成敦煌壁画背景的云霞不知为何也陷入了当时的回忆。
他的确是一个很容易先入为主的人。
大学时候，周围就有朋友劝他不要和‘猴子’走太近，他只是不听。现在又重复昨天的故事，他依然没有听进去。
尹志豪见张三五不说话，自顾自地起了个新话题道：
“这些年你一定也过得不容易吧？毕竟曾经那么闪闪发光万众瞩目的——现在——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你可能会觉得有落差，不像我，一直就这样，所以有什么挫折，问题都无所谓。”
尹志豪这番话倒是罕见的有一半出自真心，虽然他也说不上无所谓，但张三五这些年来确实过得比他要更心气不平些。就像所有年轻时候被捧上神坛过的小伙子都自以为是屠龙少年一样，岁数大了才发现，自己何止屠不了龙，就连让家人吃饱饭可能都成问题。
要是说抗压，张三五可能连尹志豪的零头都比不上。尹志豪在老冯那看到张三五毕业后，来回来去跳槽，他就知道了。
他俩不一样，他尹志豪跳槽。那是商业机密到手了，可以走人了；可张三五却是因为性格原因。尹志豪太懂了，年少时候热血赤诚是好，中年时候就得收敛着点夹着尾巴过日子了。还和当年一样的脾气，这社会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还是你了解我——”
张三五叹了口气，也望向锅上的蒸汽。
他忽然想明白自己这些年提不起干劲儿的原因了。因为他害怕，他打心眼里怕自己拼尽全力，依然狗屁不是——索性还不如混着，看谁不爽就抄了谁的鱿鱼，省得自己受委屈，省得被他们指摘自己的能力。
尹志豪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把树枝递给张三五，自己靠在一旁的树上歪着头端详接替他‘戳稻草’工作的张三五道：
“三五啊，人心隔肚皮，谁都别说了解谁——那谢文馨现在是陆安的手下，陆安什么人，咱俩都清楚。所以你还是——”
“放心，我不打算理她。”
张三五眼皮也没抬，专心地挑弄着铁锅下的熊熊烈火，尹志豪见自己的推拉奏效了，不由得心中得意。
他早看出张三五今天来有兴师问罪的架势，因为就连张三五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只有心有芥蒂的时候才会喊尹志豪的大名。
而这点芥蒂，就被尹志豪这么一‘忆往昔’轻松地化解了。
若是杨莉在现场，怕要觉得张三五过于意气用事。
怎么就能相信一个失踪了这么久的人？
可惜，当事人现在正在公司顶楼准备年会的表演。跟她在一起的，还有莫名兴奋的程野、楚晶晶以及生无可恋的陈芳菲。
入秋的天台风很凉，陈芳菲看楚晶晶打了个寒战，当即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肩头，这一举动让本来像弹棉花似的播着贝斯的程野忍不住撇了撇嘴。
杨莉显然也看到了两人的互动，但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公司又不给加班费，所有人都能留下排练已经很不易，也就不去计较他们的效率了。
“……FIVE、SIX、SEVEN、EIGHT！”
程野激动地打着拍子，指挥着跟架子鼓从头到脚都不对付的陈芳菲打鼓点。陈芳菲本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看了眼旁边认真研究电子琴的楚晶晶还是强打精神，继续敲鼓。
让陈芳菲纳闷儿的是——这为了争部门荣誉杨莉着急排练也就罢了，一向对公司事务不上心的程野和晶晶怎么忽然对这事有这么大的热情？
程野一边弹‘棉花’一边回想他在张三五家看到的照片。
那还是上次张三五头部受伤，在家养病时候，他和姐姐去探望，三五妈拿出来给两人看得。
照片上的张三五二十出头，穿了件棕色的皮夹克，黑色皮裤，站在乐队的前端，拿着一把吉他，嘚瑟得很。程野还记得姐姐当时盯着相册惊艳的目光。
趁着爸妈也在，这次他绝对要让三五哥在所有人面前露个大脸。至于其他人，程野在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后，楚晶晶二话没说就结下了劝陈芳菲的任务，并和程野拍胸脯保证，在撮合程澄和张三五这件事上，她一定尽全力。
也就因为这个，尽管楚晶晶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冻得几个音都连不在一起了，还是强撑着继续练习。
杨莉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委，只觉得自己部门的员工还是非常团结的，也有些感动，虽然唱歌依然不在调子上，还是掐着嗓子努力把高音唱上去。
陆安和合作方谈完事，外面天已经黑了，正准备上天台透口气，就听见不绝于耳的噪音从头顶传来，隔着透明玻璃地板，看到杨莉等人‘激情四射’的排练。
陆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就凭你们几块料，想在节目上赢我？白日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