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意思——以张老师的理解力应该清楚得很——感激是感激,但凡事也有个限度。你和澄澄——”
“我和程总监就是同事而已,温总怕是误会了。如果温总今天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件事的话,大可不必再费口舌。我帮程野是因为他是我朋友,程总监也一样。我没想过因为做这种事可以从你们这获得什么,更不要说可以接近谁,攀什么高枝。如果没有别的事——恕我要先回去工作了。”
张三五说完这话转身就向门外走去,程野见状,不顾母亲有些难看的脸色赶紧追出去,将张三五拦在走廊道:
“三五哥。你别生气,我妈就是说话比较直,她——”
“这已经不是说话直了吧?我自问对你姐姐既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又没什么旁的心思——你们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现在倒把这事搬到饭桌上来谈了。好像我接近你们别有所图一样,要真这么想,以后咱们还是少接触吧。”
张三五对程野也没了好声气,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正面冲程野发火。程野呆立在原地看着张三五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姐姐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人永远都是‘好脾气’。有些人看上去好,只是因为他们在迁就妥协罢了。
张三五从酒店出来到大街上,本该是午后阳光最充足的时候,但因为是阴天,整条街都显得有点雾蒙蒙的暗哑。没有急着回公司,张三五在街上慢慢走,看着周围忙碌的行人们,不禁想起自己前五份工作是怎么丢的。
其实每一份都是这样,面对上位者的一些不公的指责,一些无理的责难,他总是不能强颜欢笑以对,道理都懂,但到了裉节上还是会闹得不欢而散。
他自问,自从进入次奥影视以来,他已经倾尽全力在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多少次在放弃的边缘他都极力忍住了,只因频繁的换工作,让已经退休的老俩过于缺乏安全感。
每次他没了工作,母亲嘴上不说,其实都会默默给远在农村的姨打电话多要些鸡蛋;父亲偶尔教训两句,也觉得没有意思,只是锤着受伤的腿哀叹自己没能再多干两年。
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些事恐怕在十年前的张三五身上还有可能发生,现如今,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一份工作,让家里人,让周围人都幸福。
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张三五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往人流发呆,这些人里肯定也有不少如自己一般,受了气,强忍着却还继续奔波的。
“小伙子,脚抬一抬。”
一个扫地的大妈拎着扫把走过来,头上戴着一顶已经有些破裂的大草帽,身上是不知从哪个救济点捡来的混搭的衣服,上下都算上足足六七种颜色。
“不好意思啊,阿姨——”
大妈不以为意,专心致志地扫着自己的地,不着痕迹地低头捡起长椅下的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周围有不少人盯着大妈看,大妈却淡定的宛如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块硬币。
经历了众人的侧目,张三五也不好意思再坐回去,只得往地铁站走。上了地铁,赶上下午人少,居然有个座位,旁边一对老夫妇正在研究地图。
“哎,我说刚才那站就应该下吧?你看看你——这来回来去,多费车钱。”
张三五低头不语,虽然他家里条件也说不上好,但起码从小到大没为几毛几块的和人急过眼,更不要说脸红脖子粗的计较什么。
虽然赚的不算多,但得益于家在北京,他想打车的时候就可以打车,想下馆子也可以下馆子。甚至——虽然有些肉痛,为了追何静花个近万块,落得个月光,也不是花不起。但这底气不是他赋予自己的,而是出身赋予他的。
这边张三五还在思考人生的意义,希尔酒店里,众人却因为张三五的愤然离场吵翻了天。
先不说跟出去的程野,程野追出去以后,程澄第一时间就起身对温雯道: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先不说张三五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就便是有——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您凭什么插手,警告人家?”
“程澄,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你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当然要过问。上次吃饭我也表达的很明确了,你岁数也不小了,Eric等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回美国把事情办一办了。”
温雯见女儿起身,虽有些生气,但终究是碍于长辈身份,没有站起来,音量和语调却是提高了八度。
“叔叔阿姨我——我出去找程野。”
妮可的眼力价儿这会倒是上来了,拎起遮阳伞,一溜烟地跑出了屋。
一瞬间,屋内就剩下程家夫妇和程澄三人。
“小雯啊,去美国不是小事,你得给澄澄点空间,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
程康插嘴,想要缓和母女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被温雯的话再次打断:
“正因为是终身大事,我才要过问。那张三五是个什么东西,要学历没学历,要家室没家室,要钱没钱,你跟着他,能有什么——”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他,还有——我不去美国!”
程澄像是被温雯激怒了,不想再与她争辩,直接做了结论,然后转身推门出去了。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被程澄顶撞过的温雯气得浑身发颤。
“老程,你看她,你看她——她怎么敢——”
程康表面安慰温雯,心里却为终于敢于说出自己想法的女儿点了个赞。
其实这些年来,他觉得女儿过得太不容易了。事事处处要考虑程家的立场,考虑程野的感受,温雯的感受。却从没人在乎过,程澄到底想要什么,她是什么感觉。
看到女儿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感受了,程康是充实而欣慰的,只不过这情绪决计不能在温雯面前泄露半分。这就是政治联姻的悲哀,婚姻说不上不好,但其结果可能是一辈子哭笑都不能由自己。
程澄夺门而出,看到僵立在门口听壁角的弟弟和妮可,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直接走出了酒店。
程野和妮可对视一眼,都缩了缩脖子。程野头一次觉得其实妮可也没有那么招人烦。
地铁到站,张三五终于到了家,徘徊在家门口,脑子里转了一万个理由,怎么和父母解释这份工作可能又要丢了呢?不管怎么想,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下决心想办法挽回,实在走投无路了,再和家里说。
想着,又下楼买了几袋子水果和一些礼盒,大包小包地再次按响了门铃。
“三五?你怎么这点儿回来了?”
三五妈有些纳闷,但看到张三五手上的东西时笑逐颜开道:
“呦,你们单位发福利啦?我前些天还跟你爸说呢,这快到年末了,哪个单位不得发点柴米油盐啊,不用买新的,他还不信——你看,这不就来了。”
“三五,你回来了?”
张三五本来有些别扭,一听这声音却是一个激灵。
对了,他怎么忘了,‘猴子’还在自家住这呢。若是因为自己跟公司高层起了冲突,牵连到他的工作,那他就太过意不去了。想着,当即转身道:
“妈,我公司还有点事——回来送趟东西,这就回公司去了。”
张三五想被鬼撵一样飞快跑出了门,却并没往公司的方向走,咬了咬牙,重新回到了希尔酒店。
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1033的房门。
果然,才被程康安抚到有些平静的温雯还在那里,而程康一见张三五又来了,顿时也惊呆了,过了半晌,做出了一个机智的决定:
“你们聊,我去结下账。”
程康说完,宛如他儿子程野的翻版一般,一路小跑出了屋子,生怕因为两人谁开口被留下。
“你又来干什么?”
温雯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脸愠色又起。
他居然还敢来?真觉得自己这个董事是白当的吗?如果她想,她现在就可以让他收拾东西滚回家去!
“我来是因为有些话——我认为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您是公司董事,想要开除我一个小员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这话一出口,温雯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张三五有什么巫术不成?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我想说的是,不管程野和程澄对您说了我什么,都不是因为现在这个我。而是因为八年前那件事——是我在那场火灾里面救的程澄——”
张三五没想到自己有天能够主动将那件事翻出来讲。
但想到已经退休的父母,想到还等着这份工作的‘猴子’,张三五紧了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手掌心里,表面还是维持笑意道:
“也是我跟程澄还有程野说的,不希望告诉您——不然您更觉得我挟恩向您要东西了。”
温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有些惊讶。
一般人,尤其是像张三五这种出身的人,早在当年,就应该以恩人身份在他家身上打捞一笔,结果却做好事不留名地跑了。如果事情真的是张三五所说的这种情况,那他程家倒显得礼轻了,毕竟程澄一条命,可不是一辆二手高尔夫可以抵消的。
“我提这件事也没别的目的——不怕您笑话,我今年三十了,爸妈也都退休了,家里就指着我工作赚钱养家呢。我就想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为公司服务几年,至于其他的,我都没想过。我这次来,也是鼓足了勇气,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想法,不要因为我和程澄一些私人的事——”
“好了,你让我也消化消化——”
温雯终于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盯着外面天上有些阴霾的云思考了一会,才又开口道:
“这可是件大事——你,你当初就和程澄认识吗?”
温雯此刻心情又有些复杂了,就如之前张三五所分析的,她再怎么强势,也是一个孩子的妈。难得程澄明确表态喜欢某个男人,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在程康的开导下倒是也开始思考张三五的可取之处了。
眼下听到两人既是旧识,好像又有些前情,瞬间对女儿的心思又理解了几分。这喜欢上救命恩人的事倒是合乎逻辑,只是——不怪她多心,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失散了八年的人,这会又在一个公司工作了?
“不认识,当初,当初的事情很复杂,我去找自己写得东西,正好——程澄在那,屋里着火了,我就救了她——至于工作,我这次来次奥影视,是真的打算长干的。还有,不论您打算怎么处理我,我希望——您不要牵连到公司的其他同事,他们都是一心为了公司发展好。”
张三五后知后觉想起除了‘猴子’,还有楚晶晶,陈芳菲他们,赶紧补充道。
“我这个岁数了,还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事——”
温雯转过头来看向张三五,张三五咽了下口水,挺直腰板看向温雯,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