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摇晃着头等舱赠的小瓶洋酒,侧头看到一旁妻子搂着女儿芊芊睡得正香,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在心头蔓延。抬起手腕确认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舱内的大部分人还都在香甜的睡梦中,陆安解开安全带,来到休息室,空姐见状连忙起身道:
“这位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陆安点了点头,示意空姐给自己倒一杯咖啡。数分钟后,举着咖啡站在过道上的陆安,伴随着口中的苦涩,陷入了沉思。
曾几何时,他一生所求便是可以和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酒,外出不再是‘十一路’,有专车接送,娶白富美,当上CEO,变成一个十足的城里人。如今这些,他都有了,可他却莫名的不快乐。
生意场上,他每天担惊受怕,那些自己曾经陷害、得罪、威胁过的人,会不会伤及自己的家人?回到家,他心神不宁,那些和自己露水情缘的女人们,会不会告诉妻子那些不堪的过往?
陆安走到妻子身旁,飞机上的毛毯不算大,也不算厚,妻子将女儿包裹在毛毯中,自己只盖了一小角。她出身书香世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谦良恭顺,贤惠得令人不忍辜负,可陆安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他,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后天的名利可以弥合的。
陆安将西服脱下来给妻子盖上,一个轻微的动作,让一贯觉轻的妻子睁开了眼,小声道:
“怎么了?”
陆安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些天,他为了娇娇入狱的事已经心力交瘁了。他们间有太多的内幕交易,如果娇娇为了自保减刑供出他来,那么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那一直看不上他的岳父岳母恐怕会以此为由将女儿和外孙女接回娘家,毕竟芊芊是全家的‘小公主’,而小公主,不能有个罪犯父亲。
妻子闻言也不再问,背过脸去,朝向女儿芊芊,两行清泪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其实,她早看出丈夫有心事,但自从有了芊芊,丈夫和自己的话便越来越少了。偶尔开口说得也都是孩子,两人间的感情,怕早就名存实亡了。
陆安回到自己的座位,窝在宽敞的软座中发呆。虽然已经拜托过圈内人警告娇娇不要轻举妄动,但也保不齐那女人骤然失去一切,狗急跳墙。
在无尽的盘算中,飞机渐渐降低了高度,凌晨五点半,飞机抵达了北京。一出机场,陆安便安排车将妻子女儿送回了家,自己则叫了另一辆直接赶往监狱。尽管错过了探监时间,但监狱还是可以用钱说话的,几张红色票子塞过去,陆安还是第一时间见到了因睡眠不足有些憔悴的娇娇。
不再有之前的浓妆艳抹,素颜的娇娇与街边普通的卖面筋的大姐无异。或许是兔死狐悲,一向物化女性,在长相上颇为挑剔的陆安,见到这样的娇娇居然没有觉得她丑,只是觉得她可怜。
看守人性化地将门带上,留空间给两人单独说话。和陆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的拥抱或者满眼怨毒的诅咒不同,娇娇平静得很,她站起身走到陆安对面,平静地坐下,却并不看陆安,目光盯着地面,低声道:
“我现在相信了,为什么人们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也不怨你,我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本就该在这里赎罪。倒是你,趁还停得下来,收手吧。”
娇娇这一番感悟,倒让陆安有些迷茫了,她这是进了监狱了,还是信了什么宗教了?怎么忽然还转性了?两周前还往自己家里打电话威胁自己的女人,这摇身一变怎么劝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
娇娇看陆安不说话,用戴手铐的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陆安的肩膀:
“你还有家,不像我。之前……是我欠考虑了,只是——你也不要再去为难陈芳菲、张三五他们了,他们人都不坏,如今我这副样子,也不可能再卖什么影视版权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别再想着要搞掉他们了。”
娇娇这话让陆安想起他搜索网络看到的一些小道消息,说最后是张三五劝动了丧心病狂的‘绑匪’兼‘老鸨’娇娇,让她选择自首,更有花边新闻还写了两人一段情史。虽然陆安并不喜欢娇娇,但娇娇‘出轨’张三五的事实让他的男性自尊多少有点受挫。
“难不成你真看上那个什么张三五了?”
陆安觉得有些好笑,他对那个男人最后的印象就是在唐小四到来的部门会议上口吐白沫。一个中年发福什么社会背景都没有的废柴男人,竟然能动摇一直和自己合作,无血无泪的娇娇的心,他凭什么?
“若是我早些遇上他,或许现在的我根本不必在这里。”
娇娇有些感慨,她看向陆安,陆安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帅气,只是这个男人已经不再让她有任何情感了。不管是出事后的撇清关系,还是如今急火火地来探视,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对陆安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他自己。而张三五,就算是挨了自己一棒子,醒来第一句也是为她开脱。
人品高下立判,她不想再过多和陆安渲染张三五的事,她了解他,越多说,只会越激发他想要整倒张三五的决心。
“不提他了,你来,无非就是为了确认我不会供出你。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脏,我也不干净,把你牵连出来,对我没有好处。”
娇娇说完,起身敲了敲大门,跟着看守走了。
陆安看着娇娇的背影,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连最后那点温存都不留恋,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让一直认为娇娇对自己动了真心的陆安,自尊心有些受挫。
从监狱出来,陆安没有回家,打了车直接去了单位。
已经是早上七点了,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和熬夜值岗的保安见到副总来了,纷纷跟陆安打招呼。陆安却像没看到一样,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张三五、陈芳菲、楚晶晶,这仨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倒不是因为他对娇娇有多深的感情,主要是有他们几个在,自己削弱程凯势力,接手公司的日子可能就遥遥无期。
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低头看向广场上零散的行人和远处的车水马龙,陆安深知,对付这些人,单打独斗怕是讨不了好处。是时候亮出自己的一些底牌了,既然个人战不是对手,不如就来一盘团队战,让他们见识见识,这社会毕竟是人的社会,人脉、金钱、权力要比他们的小聪明和狗屁友情有价值的多。
几通或威胁或讨好的电话后,陆安桌上的笔记本里记下了即将加入团队的‘人才们’。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他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仿佛回到了公司初建时毛头小子的热血状态。
安排好下一步动向的陆安,这时候才得空看了看因为告假耽误的工作,并在一大摞资料中发现了一张引人注目的简历——尹志豪?
看着那人尖嘴猴腮有些贼眉鼠眼的照片,陆安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拨打了某狗仔的电话。
“冯哥吗?我陆安,想找你帮我查个人——”
这边陆安回归,一通操作猛如虎。
那边张三五揉着眼睛,坐在程野的副驾驶上,打着哈欠道:
“我脚都好了,你不用每天都来接我了。”
程野却并没接话,反而有些担心地瞄了张三五一眼,确认他的情绪。毕竟他‘打’了何静,还没道歉,听到张三五这么说,心里暗想,三五哥是不是还在气头上?
与小心翼翼地程野不同,张三五却早将何静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我,我那什么,三五哥,昨天——”
程野想要道歉,但想到何静那个狐狸精,道歉的话不知怎的就说不出口。
“昨天?我昨天也反应也是大了些,不过你也是,何静一个小姑娘,你和她计较什么啊?再怎么岁数小,你也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程野一听张三五没有怪自己的意思,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道:
“我也是一时冲动——三五哥,何静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我听单位人说她和单位好多男同事都有暧昧,我就是怕你被骗,没别的意思。我姐也说,今天让我给她道个歉。”
程野将程澄交代的冠冕堂皇的解释说了出来,心里却抱怨姐姐的不主动。程澄不说,他却看的分明,姐姐根本就是对三五哥有那么点意思,偏偏总是旁敲侧击的让他去阻拦,自己装作无动于衷,这样下去,就算没了何静,明天再来个张静,李静,万一有一天三五哥被勾搭走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张三五倒没怀疑程野的话,毕竟何静昨天的购物也着实把他镇住了。若真跟何静在一起了,这种幅度的花销,还真不是他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扛得住的。但说也奇怪,道理张三五都懂,程野说的也在理,可他毕竟莫名其妙在何静身上花了好几千,反而多了份赌徒心理。
越是花钱多,便越想捞回本来。
张三五有点畏缩的同时又暗中期待,何静会不会因为昨天那次逛街对自己有不同的印象?
而此刻,张三五心里惦念的何静正在家里打扮,和逼仄的出租屋面积不成正比的是衣柜里堆满的各种奢侈品牌的套装。自从昨天知道陆安回来了,她便将所有大牌的衣服都找出来熨好了,一直珍藏的高级口红和化妆品也都翻腾出来,决定来一盘‘真剑胜负’。
知道一点内幕的何静明白娇娇的事件对陆安打击不小,她很了解男人的心理,越是这种时候,主动的示好和崇拜越能让他们感觉到掌控欲被满足,从而走进他们的世界里。
张三五虽好,但昨天稍微一逛街就已经能看出来他的极限在哪里了。程野倒也不错,可惜受程澄影响,根本不买自己的账。陆安虽然早些时候对自己也不假辞色,但这次不同,她定要趁他脆弱的时候将他一举拿下。
对着镜子照了照,伪素颜的妆容配上普拉达的套裙让她整个人显得既清纯可人又洋气得不行,何静满意地原地转了个圈,穿上昨天张三五给买的那双新的高跟鞋。拎起销售部男同事从香港带得爱马仕包包,一副上流社会女人模样,打了个专车去了单位。
三小时后,当程野拿着程澄给的限量版口红去前台找何静道歉的时候,却发现人并不在那里。正在程野纳闷何静到底去哪的时候,陆安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了。
“陆总,我是何静,有点事想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