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朦胧间看到一双白嫩的脚,脚的主人一步步移动到他面前,照着脸就是一“掌”。
“抄我的老巢?行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娇娇——
张三五勉力支撑,但之前的重击好像触动了脑中的肿块,脑子里漂浮着各种过去的残片,让他很难集中精力。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我有几千万粉丝呢!你知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吗?”
张三五趴在地上,感觉到一阵眩晕,还有恶心。
这些人总是动不动就爱说爬到XX位置,多努力,多努力,说得跟其他人都不努力一样,有多少人比他们更努力,只是因为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混得不如他们?如果说努力就能让一切道德问题不再是问题,那这个社会确实是病得不轻。
“怎么不说话?”
张三五慢慢爬起来,却因为头部的伤,失去平衡,又跌倒在地。
“倒胃口——我还不如抓那个什么陈芳菲,还能玩玩,看看你这一身肥肉。”
娇娇厌恶地瞥了眼张三五,又坐回床沿上,翘着二郎腿道:
“你说你图什么?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那个程澄了?”
“那不能——”
张三五终于在眩晕中憋出了第一句话。扶着旁边的落地灯一点点站起身,身形却还是摇晃的。
“那你想干嘛?见义勇为?扫黄打非?争当好市民?”
张三五看着头顶有些旋转的天花板,往床头柜上靠了靠,开始静下心来,环顾四周,余光瞥见了门口的两个黑衣男人,以及不远处桌子上的电脑。
张三五扶着墙往电脑处移动,楚晶晶坐在床沿上盯着他,不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怨毒,冷哼道:
“你想干嘛?用电脑报警?警察来的能有门口的人快?我劝你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吧。”
张三五摇了摇头,有些恍惚地按了开机键,眼前重影让他按了三次才打开电脑。娇娇就那么坐在床上看戏,仿佛张三五是个跳梁小丑一般。
内幕:古言女神娇娇真身竟为老鸨,压榨手下员工为其当枪手已多年!
震惊:《雨霖铃》书内歌妓竟以作者为原型,暗描其与网文圈大神混乱关系!
劲爆:‘独孤’携数百历史专家痛批古言女神娇娇,称其歪曲历史,误人子弟!
张三五逐字逐句地念着新闻的标题,娇娇的表情从最开始的不屑,到愤怒,到最后的难以置信。她光着脚走到张三五身边,猛地推开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像是要确认那新闻的真实性。
“娇娇滚出网文圈!”
“这女人太脏了,根本不配称女神,粉转黑了!”
“怪不得她讲话总有白字,原来都是别人替她写的。”
娇娇握着鼠标的手不住地颤抖,盯着屏幕的眼睛里渐渐浮出了泪光。
“张三五,你——”
娇娇扬起手掌欲打张三五,张三五却‘死猪不怕开水烫’,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叹气道:
“何必呢。你要是踏踏实实开个KTV,也不能有这么些事。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作家——”
张三五的一席话将娇娇拉回到了刚进圈子里,被人冷嘲热讽的岁月。
“你根本不了解我,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娇娇昂起头不想让泪水流下来,被手术刀照顾得很好的下颌因为这一动作有点外凸。
“要是你不介意,我倒是想听听——反正你有的是时间折磨我,不差这几分钟。”
张三五耸耸肩,反客为主往床上一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倒不是他心多大,主要是他头疼的厉害,实在是没有什么行动能力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空气有些凝重。
娇娇忽然赤脚走到门口,让两个大汉去门外等,又把门关上,走到张三五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道:
“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
张三五听了也只是动了动脚腕,示意自己听到了,那副赖皮样儿让娇娇有些无语,坐在一旁的床沿上边想边道:
“那时候我还在夜店当小姐,偶然间遇到了郁郁不得志的孙鹏。他跟我说他是个作家,有很多作品。我呢,因为家里穷,为了供弟弟,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觉得他啊,饱读诗书,真的是很佩服他。那阵儿我赚的也不多,但是只要他来,我不但不要钱,还经常自掏腰包请他喝酒。”
张三五听着往上错了错,半靠在床头上,头歪向一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开口道:
“那他人呢?”
娇娇看到张三五虚弱的样子也有些失笑,开始觉得这男人和她以往遇见的人都不一样,过于真实,一点不装。想着,娇娇继续道:
“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娇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名画一样专注,张三五迷糊朦胧间感觉到了一丝遗憾不舍,清了清嗓子道:
“对方都结婚了,你还没翻篇儿啊?”
娇娇惨笑了一下,和平日里得意的讥讽笑容不同,这个笑显得勉强而虚弱。
“翻不了,整整八年啊!他那时候喜欢一个文艺女青年,从家室到学识,我跟人家根本没法比。但我不死心啊,想着——我要是也有作品了,他就注意我了。那时候网文刚起步,我把所有不上工的时间都来和圈里的‘大神’请教,就盼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有理想,这是好事啊——”
张三五晕乎乎靠在床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陪着娇娇聊。还真不是他忽然想当知心哥哥或者什么,主要是他现在脑部供血不足,实在说不出再多的话了,只能尽己所能拖延时间。
“理想?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好不容易熬到出书了,我揣着书去找孙鹏,我记得那是一个圣诞夜,下雪了,我特别高兴去他住的出租屋楼下,你猜他说什么?”
张三五其实并没听得太认真,但因为网文看太多了,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他不是跟那个文艺女青年在一起了吧?”
娇娇看向张三五,眼神里带了一丝感动。这么多年了,她在多少男人身上砸了多少钱,竟没有一个人比这个‘敌人’更理解她,愿意听她倾诉过往的不堪。
张三五半昏半醒,根本没有余力去观察娇娇的表情。仅有的那点脑部供血都在思考怎么能保持清醒。
“很俗,对吧?他后来娶了那个女人,再也不提什么文学梦了。那女的没多久就出轨了。谁说有文化的女人就有节操的?呵,还不是一样——”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张三五接口,顺便伸手拽出原本黏在胸前的通讯仪,反正已经失灵了,再戴着只会让身体更不舒服。
“呵,也不是这么说,那男的,是我安排的——”
娇娇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又给张三五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张三五摇了摇头,他已经足够晕了,实在不想加剧了。
“什么是你安排的——”
张三五的头已经快到极限了,但他还是勉力与娇娇对话。他拼命提醒自己身处险境,一定要保持清醒才能获救。
“他老婆出轨,那个男的,是我安排的。”
娇娇一口干了原来属于张三五的那杯红酒,托着剩下的一杯盯着张三五看,似乎对他的回答非常期待。
“但他没离婚吧?”
张三五用左手狠狠掐了右手虎口一下,神志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他看娇娇已经快成一个像素光团了。
“没有,可他又开始到我这来了。每次来,都骗他老婆说去和文学圈的朋友吃饭了。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张三五不置可否,他耳边总盘旋着那句‘是我安排的——’
不知为何张三五总觉得这句话莫名地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喂,你怎么了?”
娇娇看张三五渐渐软倒在床上,忽然有点慌张,她确实干过很多过分的事,但这里面不包括杀人。
娇娇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电视柜前,拿起冰红酒的冰桶,一股脑儿倒在张三五身上,冰混着水顺着张三五的假范思哲往下流,张三五被冰激得打了个寒战,缓缓睁眼道:
“谢谢——”
张三五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比平日里低沉不少,娇娇却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谢谢愣在原地。她有多少年没听别人真心实意和她说过一句‘谢谢’了。可在她还是个酒吧女的岁月里,这样的话却反而更常听到。
她原本只是想写本书讨孙鹏欢心而已,后来却成了虚荣的奴隶。比起阿娇这个花名她更喜欢被人叫雪娇老师,那样的她听起来顿时有了文凭,有了面子。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在她内心深处,她永远是当年那个有些自卑的酒吧女。也就因为这件事,她才要将外在伪装得很‘强大’。在她心里,她甚至比不得因裸丨贷被她控制的楚晶晶。娇娇想着,关心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晶晶和陈芳菲——他们还好吗?”
张三五虽然被冰块冻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但好歹是醒了过来,一边拉过被子擦水一边回复道:
“他们很好。”
娇娇闻言眼眶发红道:
“我和晶晶……以前我们最讨厌的就是逼迫我们出卖肉体的人,如今,我自己却成了这样的人。”
张三五看着站在窗前眼中含泪的娇娇,他的眼睛终于在冰块的刺激下,稍微对上了点焦,抱着被子继续道:
“或许,你只是走得太远了。”
娇娇闻言陷入了沉默。
走得太远了?
是啊,她走太远了。
人怎么,活着活着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张三五抱着被子靠在床上,娇娇赤脚站在地上,过了好久,两人没有一句话。
窗外的警笛声打破了平静,娇娇看向张三五眼中带了一丝凄绝,本欲开口叫门外的大汉,才往门口走了两步,就听张三五在身后道:
“现在回头也还不算晚。”
一语双关,用的很巧妙,娇娇站在原地,不知怎么想起当年同样妙语连珠的孙鹏。
张三五强撑着从床上‘蛄蛹’下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捡起了歪在床边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娇娇有些茫然地看着张三五缓缓蹲下身子,抬起她的脚,帮她穿上鞋子。低声道:
“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要是不配,穿着也难受。等出来了,去换双合脚的吧。”
娇娇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忽然明白程澄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当时她问程澄,张三五那种中年胖男人到底哪点好,程澄沉默了一会,告诉她: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她现在知道了,如果她能早点遇到张三五这样的客人,或许她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哭花了妆,从容自首的娇娇,和因为力气耗尽,萎靡在地上,蜷缩着的张三五。
程野、程澄、陈芳菲、楚晶晶冲进来七手八脚扶起张三五,掐人中的掐人中,扇风的扇风,压胸口的压胸口,捏虎口的捏虎口,一番操作,好不容易让张三五翻着白眼醒了过来。
“不关她的事,我撞柱子上了。”
张三五醒来第一句话把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娇娇又给招哭了。不顾身旁的两个警察,娇娇走了两步,蹲在张三五身前,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很好,千万别变,不管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