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贵在坚持，你看看你，又要换工作。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这次换了，就定下来吧。”
张三五的母亲一边布菜，一边数落张三五，被数落的对象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盯着屏幕看。
自上次离职后，张三五已经好几个月赋闲在家了。简历投了将近一百来份，回信儿的不过三四家，每一家他都努力争取过了，但人家要不就嫌他岁数大，要不就嫌他本地人可能不如外地小伙子努力，还有嫌弃他毕业的学校不好的，总之没有一个能过面试的。
“三五，男人要有自己的事业。你爸爸我也是靠自己打拼，咱们才有今天的生活的。你迟早也会成家，这都三十了，没成家也就算了，不立业哪能行。”
张三五的爸爸躺在另一张沙发上，举着他的手机幽幽地道，好像他和儿子不是在看同款视频一样。
“知道了，简历我又投了一批，这不还没信儿呢嘛。”
张三五终于移动了自己的贵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尽管遭遇了几次面试滑铁卢，但他有绝对的自信，定能找到份不错的工作。自上次离职后，他也没闲着，痛定思痛，已经精读（看）了数万小时的历史传记、职场技巧、社会心理，他自信有能力应付任何形式的社会问题，这次就业，不求最好，但求别再被开。
“三五，吃饭了。他爸，吃饭了！”
张三五看着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鸡蛋面，以及凉拌西红柿和水煮蛋，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吃过饭的张三五在遛弯消食的时候，撞上了隔壁的王大爷。
“哎呦，小张，也溜达呢？这点儿，工作还没找落吧？”
王大爷不经意的一句话，First blood。张三五觉得有点扎心，强扯了一个笑容，顺便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哪能啊，单位休息，明儿就去上班。”
走了没两步，又遇上了买水果回来的李阿姨。
“小张儿，一个人啊，还不找对象啊！”
Double Kill。
张三五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找了，刚分了，这年头感情不牢靠——”
“那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啊，我们老年模特队的陈姐有个女儿，她——”
“我才分手，还没从心伤中走出来，不劳您费心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三五忙不迭打断了李阿姨热情的‘牵线’行为，头也不回地往马路对面走。
“游泳健身瑜伽舞蹈，大哥了解一下。”
迎面跑来一个热情小伙儿，手里拿着一沓传单，一个急停转身，娴熟地将其中一张扔进飞驰的自行车车筐内。
有点东西啊。
张三五看了眼小伙儿，深吸了一口气：
“哥没钱没工作，就不了解了。”
“别啊哥，你这问题主要是身材形象的问题。哥你听我说，我在没健身之前也是没对象没工作的。后来开始健身了，人精神头也足了，也更自信了，工作也找着了，对象也成了，你看我现在多好，每天都是正能量。男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哥，我们新开业，一折，办卡特别值得，你得信我。”
Treble Kill。张三五加快了脚步，却甩不掉执着的小伙儿，只得耐着性子说了句：
“我没那么多钱，养活自己都费劲，哪有功夫花这上啊。”
“哥，其实现在人都特别现实。要不看脸，要不看钱。咱都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钱啊。说真的，咱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但是有个好身材就不一样了，一来自己得了健康，二来万一傍上一个少奋斗二十年的富婆呢，您说是吧！男人得投资自己，凭什么她们女人可以买化妆品面膜，我们就不能健身呢。”
Ultra Kill、Penta Kill。
他竟然无言以对。张三五忽然想问问这小伙儿是在哪接受的忽悠培训，太娴熟了，smooth啊，这平权逻辑，无懈可击啊。
“哥，其实好多人误会了，觉得健身投资不值得，觉得那都是温饱后的事。我看您也是个实在人，我也不跟您含糊了，到店里提我的名字，我再给您减五百，挂我账上。
不怕您笑话，我最开始就是个代练，后来才开始搞健身的，然后就和我老婆认识了，现在名下三家健身房。我出来发传单，就是图个乐呵，体验生活。我这真是为了您好。男人没身材就和女人没长相一样，没有‘钱’途啊，这您得信我。”
张三五接过了传单，走出两条街区，把传单撕碎了，扔垃圾桶里了，分类——可燃垃圾。
三家健身房还扯什么蛋，他连个私教课都上不起。这一场无涯的生啊！
张三五一看表，已经出来溜达一个钟头了，是时候该往回返了。路上，他接到了人力资源部的电话。
“请问您是张三五先生吗？我们是次奥影视传媒无限公司的，看到您的简历觉得您很符合我公司的要求，请问您明天下午两点能来面试吗？”
“可……可以，需要，需要我带什么资料吗？”
“张先生您怎么气喘吁吁的？您是不是在锻炼啊！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晚点我会把时间地址发给您，不需要带什么资料，您的简历我们这边有，至于您，带好身份证就行。”
“好，谢……谢谢。”
张三五挂断电话，那只脱缰的哈士奇已经冲到了他脚边。
“谁家的狗！！怎么不栓链子啊！！！”
次日，张三五穿着漫威文化衫，夏威夷沙滩裤，脚踩人字拖，头染小黄毛出现在人力资源程澄面前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惊讶。
张三五着实没想到，对面的‘面试官’居然穿了一件正式的黑白套装，一副高端写字楼‘白骨精’的做派，跟张三五之间的服装、气质差异让两人仿佛不属于一个次元。
看到程澄一脸诧异，张三五有些尴尬，在心里盘算到底是人字拖更不合适，还是黄毛的问题，最后确定了大概是沙滩裤要负全责。
“张三五先生吗？您好，您……和简历上差距有点大啊。”
张三五瞥了眼简历，自己十年前的照片，当时正是自己条儿最顺，脸盘最正的时候，还没出大学，大二实习时候照的。他妈妈总说像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也就是这张脸，把三五妈忽悠到手的。
再抬眼看到对面人力资源部的面试官眼中鲜明的失望，张三五有些了然。他自然知道这社会是看脸的，不然他也不能刻意选这张照片用来面试，尽管他也知道这违反六个月照片有效期定理。
“前阵子失恋了，有点发福，如果公司有要求，我可以减。”
张三五一本正经，带三分惆怅，好像多出来的不是三十斤肉，是“没有什么过去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一样。
“这样，公司对员工的体重没有明确要求，我不该问这个，让您难过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来我们公司工作，是不是穿得可以再正式一点？”
张三五点了点头，同时不着痕迹地嘬腮，让自己显得苗条一点，有点后悔没听母亲的建议，用她的阴影遮盖一下自己圆润的下颌曲线。
“那，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您看您这边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张三五略作思忖，心里已经跑过了几百条面试常用技巧，视频里面老师们的脸交替出现。
不要上来就问薪资显得猴急，也不能不问薪资以免以后产生纠纷，要问，但是要问得云淡风轻；
不要上来就问福利，显得鸡贼，但也不能不问福利，以免对方忽悠自己，该有的好处到时候再要就来不及了，要问得“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观天上云卷云舒”；
不要上来就问公司男女比例，容易给人留下不专业，来找对象的不良印象，也不能一句不问，最后让自己沦落到一个‘和尚庙’或者‘尼姑庵’去，要问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
“张先生？张先生！”
就在张三五脑中播放小电影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程澄的呼唤声。张三五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像无数遍演练过的一样，给出了教科书般的答案。
“啊？哦，没有，我啊，我也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就是一些常规的问题。以后要在贵公司工作，基础信息想了解一下，比如公司现在的构成啊，我所处的部门大概是个什么功能啊，包括薪资待遇啊，工作时长啊之类的。
还有，我很希望和周围同事处好关系，您看能不能给我一个部门同事的联系表之类的？我也好上工前先熟悉熟悉。”
程澄闻言一愣，随即拿出一副标准程式化的姿态来，微笑道：
“当然可以，您所在的部门是影视策划部，主要负责IP审核工作，负责评估外来的小说是否可以改编成影视剧本，当然，偶尔您也要兼职策划，出一些策划案。
薪资方面呢，五险一金我们都有，我们是正规公司，这种您还请放心。税后薪资是6000，年底有业绩考核，通过评估的会再多发一个月工资。
工作是从早七点到晚十点，周末双休，节假日也都休息。偶尔加班是肯定会有的，公司不提供加班费，但是如果时间很晚了，回家打车费可以报销。
至于联系表，这个我没有权限，您得和您的直属领导沟通，他愿意给您才可以，这个涉及公司多位员工的隐私，我们都做不了主，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我可以带您去工位看一下。”
六千一月啊，也太少了吧。要不是因为他是本地人，大概不会接受这么低的工资。不过，工作时间倒是合理，家离单位近，看来可以睡懒觉，也算是份还可以的工作吧。
张三五还在琢磨待遇，没有注意到对面程澄有些失落的目光。等他再抬头，程澄已经又调整回公事公办的笑脸了。
“如果您没有别的要问的，我们可以走了。”
张三五点了点头，跟着程澄到了工位，期间路过了前台，前台的小姑娘看见程澄积极地打了招呼，张三五凑巧看到前台姑娘明媚如春风的笑靥。
“程澄姐！
张三五后脚出来，没注意到前台的笑容是给程澄的，还以为姑娘是看到了自己笑的。顿时想起恋爱心理视频博主陈姐说的话，姑娘向你笑的时候多半就是对你有意思，姑娘的笑都很珍贵的，所以一定要善于捕捉这种信号。很多男人抱怨没有姑娘喜欢自己，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太迟钝……
张三五还在脑补，程澄已经因为前台的招呼停下了脚步。
“小何，这位是张三五先生，来公司面试，我带他去工位看看。这位是何静，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程澄向前台何静介绍张三五，转头看到张三五礼貌又不失风度地冲何静点了点头。
“啊，三五先生好！”
前台何静笑得更灿烂了，属于二十岁女孩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不施粉黛”的脸上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这谁扛得住啊！
张三五感到一阵眩晕，或许是经历了太长时间的空窗期，忽然有美女对自己这么热情，张三五还真有点不适应。
“所以张先生，您的决定是？”
程澄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张三五神情了然而又不屑，看来又是一个被小何外表欺骗的男人，以后有他受的。
“我明天就来上工。”
张三五踌躇满志地离开了办公室，机智的办公生活，即将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