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黑羽光家)
气氛沉重,众人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在这间客厅中,不论是谁都能感受到楼上隐约散发出的悲情。
夏露双臂环胸,挺起腰身说道,「好了,打起精神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再想东想西,迪米尔,最近有甚么案件需要我们处理吗?」
迪米尔闻言立马作势回想近几天的大小案件,他晓得夏露这举动是想转移众社员的注意力,毕竟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低落的氛围,持续的失落可是会大大影响建立已久的军心。
「我想想喔,这几天较平常的案子已经让艾咪和玥共同处理掉了,不过是有一个奇怪的案子到现在仍未侦破。」
「奇怪的案子?案件的内容呢?」
「据说在附近一带,每日午夜之时,都会有一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出现,专门吸食人的魂魄与精气,至今已有十四人惨遭毒手,死者被发现时均呈现反抗姿势,形如骷髅躺地而死。」
「这么说,被害者都是在有意识的状况下遭到杀害,犯人专门吸食魂魄与精气是为了甚么?时间点呢?」
迪米尔自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案发后所拍摄的照片,照片中死者们个个横躺于地,双手高举,像是在抵抗着甚么似的作出一种挣扎的姿势。
夏露认真的观察着照片中的死者,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间点是在所长去人界找黑羽光的前一天,起初所长认为这起案件应该只是有人在恶作剧想造谣,不过按照玥的报告,确实是一起凶杀案。」
夏露看向面有难色的玥,玥只是大力的点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多作回应。
「玥有观察到甚么吗?一点点案外的信息都好,死者们的动作还是犯人的动机,妳有甚么想法?」
玥这时的表情又更难看了,艾咪见状立刻跳了出来,「还是我来说吧。」
见艾咪苦笑的面容,夏露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向艾咪身旁的玥赔不是。
「抱……抱歉,我太专心在案件上了,竟然忘了玥的旧伤,总之……非常抱歉。」
夏露频频弯腰道歉,一旁的迪米尔也想起了夏露口中所谓的旧伤,眼角余光都能清楚地看见玥的表情有多么凝重。
「没……没关系的,夏露姊。」
被唤醒的阴影渐渐笼罩玥的内心,莉露见玥如此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胸口不放,匆匆赶至她身边搀扶那随时会倒下的小小身躯。
「莉露,妳带玥去后面休息吧,这件案子交给我们就行了。」
客厅后方是诺薇丝的办公室兼卧室,平常所长没有使用的时候他们都能够进去休息片刻,除了二楼黑羽光的房间一直保持原貌之外,剩下的房间都是空的。
「那么艾咪,妳对这件案子的看法是?」
看玥被搀扶进后方的房间后,迪米尔随即抛出了疑问。
「那……那个,我觉得,照片中的人好像都是……被压制在地的感觉,而且……。」
闻言的两人双双拿起照片,又一次仔细地查看着照片中的枝微末节。
「确实,死者都是躺在地上,不过妳说压制的感觉是?」
夏露还是看不出艾咪所说的怪异之处,转头想问迪米尔的想法时,却赫然发现男孩瞪大了双眼,吃惊地注视着照片中的死者。
「怎么了?迪米尔,有甚么奇怪的地方吗?」
迪米尔拿着照片,深黑的瞳孔注视着照片中的死者,随后他举起右手,指向死者下半身的位置。
夏露顺着迪米尔所指之处细细查看,这才惊觉艾咪所言之意为何,照片中死者们的双腿均是并拢的姿态,像是被甚么力量控制着,无法敞开自己的双脚。
「看来他杀的可能性是大大提升了。」
事到如今,不管是恶作剧还是真有凶嫌到处杀人,此事夏露是管定了。
迪米尔挥手示意艾咪去后头看看玥的状况,毕竟方才玥是真的非常痛苦。
艾咪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放下了照片后立即跑进了后方的办公室。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两年前那起命案的凶手根本就没有抓到,现今依然在外头为非作歹。」
夏露顿时紧张起来,若迪米尔所言为真,那么玥所产生的难受感便有了理由。
「你是说…跟玥有关的那宗…家族命案吗?」
虽不是很确定,可金发男孩还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在这战斗机构里,资历最浅的就属玥了,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一方面是所长的爱心收留,另一方面,就是她已没有可去之处。
两年前,某山上一山神所建立的家族遭到灭门,只有一个小女孩成功幸存。当小女孩被发现时,她躺在一棵桃树下的树洞中奄奄一息,据当时赶到现场的其他机构人员推测,应该是桃树的树灵保护了女孩不受凶手杀害。
尔后诺薇丝一听到这件事情,立刻就收留了玥,让她成为了机构成员,两年过去了,本以为一切早该平息无事,如今这起骇人听闻的命案风波又起。
「不过,凶手若真是两年前命案的主使者,那在这两年间,为何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还是挑最动荡不安的这阵子出来犯案。」
先不说动机,犯案的手法本身就疑点重重,更不用说这诡异的犯案时间。
「恩,这阵子三神的事情闹得很大,已是今非昔比,妳想想看,两年前的灭门案死者全是当场死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状,而现在这几起命案,却是夺取死者们身上的精气,连魂魄也没有放过,妳说,这凶手是同个人的可能性有多高。」
迪米尔理性地分析了两件案子,还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犯罪手法感到不解。
夏露没有作出回应,命案的线索实在太少,也没有目击者的口供可以参考,所有见过凶手的人都已遭遇不测,倘若有其中一人生还的话,或许就可以…等等。
一闪而过的想法让夏露找到微微希望,因为要说生还者的话,后方的办公室不就有一个,只不过…她知道要挖出别人的噩梦实属不对,但为了找出真正的凶手,也只能如此。
「有甚么好计策吗?夏露。」
见夏露许久没开口,毫无头绪的迪米尔继续追问站在他面前眉头深锁的女孩。
「有是有,不过,这方法目前应该很难实行。」
「很难?甚么办法呢?」
「你还记得谣言所说的凶手模样如何吗?」
「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不是吗?可这终究也只是猜测啊,见过他的人全都已经命丧黄泉了。」
夏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眼眸子直直的望向后方的办公室。
「不错,但是,有个幸存下来的人就近在咫尺。」
金发男孩先是思索了一阵,随即睁大双眼。
「难不成…妳说的是?」
(梵天的住所-萨特亚罗卡)
梵天,即为印度众神巅峰的三相神之一,也是三相神的主神,拥有四张脸面四双手臂,可分为喜、怒、哀、乐。两年前为了提升实力闭关修练,却因湿婆对黑羽光施放的巨大攻击所干扰,如今他出关了。
「到底怎么回事?吾不在时湿婆又惹出了甚么麻烦?」
怒脸非常不悦的说道,其他脸面则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眼前背着神弓、手持神剑的三相神回应。
「我已经派人去请他过来了,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开这种会议了吧。」
回答怒脸疑问的便是三相神之一的毗湿奴,与梵天同样生有四双手臂,却没有梵天独有的四张脸面,这次会来到此处的原因毫无疑问也是因为湿婆的战斗。
「湿婆又引起骚动了吗?真是学不乖的孩子,看来要领悟大千世界对他还是过早了点。」
「所以吾早就说过应该对他严格一点,凡事只会纵容可不是甚么好事,你说对吧喜脸。」
哀脸对湿婆还像个小孩到处招惹麻烦一事感到悲哀,怒脸则是火气满满的斥责那还未出现的湿婆。
「没事没事,如果吾能够唤醒他的内在那可是再好不过了,你们别忘了湿婆也身为三相神之一,此等地位还是有一定的领悟力,先别妄自推断他的身价。」
「你太乐观了喜脸,若他在继续放肆下去,可要考虑是否降低他目前的位置,你要明白三相神这头衔可是一堆印度神拚死拚活也想得到的,印度领域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齐心,不能再回到从前那一人当权处处暴力的时代了。」
「你说得很对,乐脸,吾觉得,该罚的还是得罚。」
怒脸赞同乐脸的说法,毕竟印度先前可是经历过一段生灵涂炭的时代,上位者若不能安分守己就应该予以惩罚,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权力与地位并不能代表甚么,懂得体恤人民关心人民,便是当权者的优先事项。
独立的四张脸面有着各自的思考模式,也因为如此梵天才能爬上印度神的巅峰,能够洞悉世间万物先行一步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今天会议一事虽然跟湿婆有关,但也不全然是因此事才叫你出关。」
听完四张脸面的各自表述后,毗湿奴才说明此行前来的理由。
「梵天啊,你还记得十五年前在天界发生的巨大战争吗?」
四张脸面相互看了一眼并决定由喜脸来回答此事。
「你是说路西法与米迦勒的那场战役吗?不可能忘记吧,那次战争影响的可是神界整体的平衡呢,虽然我们印度神选择不参加战争,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知道战争的结果。」
「不错,先不论战争谁胜谁负,你可知当时参加战争的还有谁?」
喜脸微微皱眉,他不懂毗湿奴想表达甚么,可既然扯到了这场战争,多半不是甚么好事。
「以米迦勒为首的七大圣天使连手阻止企图杀害命运女神-阿特罗波斯的失天使-路西法,除此之外,其余领域的神族们皆不参与此战争。」
「不,其实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神也参与了战争。」
「一神?哪个领域的?」
「百亿年前被创世神亲手灭杀的三神之一,掌管大海的神-尊影,又称蓝帝。」
喜脸闻言可说是哑口无言,另外三张脸面也没差到哪去,他们皆对此事倍感震惊。
「蓝帝?等等,吾对这件事的了解原来只有皮肉程度吗?那么尊影是哪边的人?」
「当然是七大天使那边的,那时路西法虽然未得命运女神的力量,但只凭自身实力就辗压了七大天使,就连身为天之顶端的米迦勒也无法击败他,路西法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至今仍是一个谜。」
「照你的说法,米迦勒他们应该是向蓝帝借助了力量打败了路西法对吧。」
「恩,详细情况等会儿你就能知道了。」
「等会儿?」
「因为有一位贵宾会莅临这里。」
(神界-黑羽光家-一楼后方办公室)
「玥,冷静点听我说,虽然硬要唤醒妳的记忆真的不对,不过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夏露的心底可是非常非常不情愿在揭开玥的旧伤,但为了能将犯人逮捕归案,只能出此下策。
玥见夏露与迪米尔如此坚定,先是深吸一口气,尽最大的努力去镇定住惶恐不安的心情后,便咬紧牙关准备进入那不堪回首的回忆,艾咪与莉露则是一人一边左右搀扶,深怕玥会随时倒下。
「夏露姊,妳想知道甚么?如果能够推进案子的进度,我一定会帮忙的。」
迪米尔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玥可能会拒绝他们,不过目前看来应该还行,他与夏露对眼点了点头,并向玥提出他们的问题。
「玥,两年前,妳是唯一的生还者,而且躲进了桃树的树洞并幸存了下来,根据我和迪米尔的推断,一个人会躲藏必定是受到了甚么东西的追击,妳还记得当时追妳或攻击妳的人长甚么样子吗?外表还是特征都行。」
紧紧的揪住胸口,玥感受到异常巨大的压力,两年前的那晚,她想忘都忘不了,父亲的遗言,她也从没忘记,此刻她必须得下定决心,为了尽早抓到凶手,也为了替家人们讨回公道。
「夏露姊,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是这两年间一直深埋在我心底的痛,希望妳能从中找到线索。」
面对着这句话,这一句痛彻心扉的话语,夏露抿起双唇,不只是她,在场的社员都感受到了玥的恐惧缠身。
鲜血淋漓的夜晚,惊慌失措的山神家族,家破人亡的结果,这场挥之不去的梦魇,即将复苏。
(两年前-某山)
夜幕低垂,秋夜的步伐总是来得早,皎洁的玉盘一早就为大地涂上一层银白的光辉,加上星儿们的点缀更为大地增添了不少生气。
一山神家族正在为秋季祭典做准备,这是他们每年必定举办的重要庆典之一,山神们会从山林间的嫩叶上取得一滴滴甜美的露水,与山下取得的红柿一同食之,根据当地的民俗,露水配红柿能够消除神心中不安,也能够得到祖先世世代代的庇佑。
他们相信,整座山附有灵性,生长于此山之上的林木所产的露水,拥有祖灵们的祈福。
而红柿外观鲜艳,水分充足,其营养价值更是无人能及,故被山神们称为「神仙的果实」。
庆典举办之日为每年农历十月二十四,选择此日举行有着重大意义。
这日在节气中称为「霜降」,因农历十月二十四日是秋意加剧之时,暑气消散天气转凉,地面上的水蒸气遇冷而凝结成霜,得称「霜降」。
也因为如此,嫩叶结霜被山神视为祖先力量增强的表现,于此日举办庆典便是与祖先们沟通最佳的时机。
一天夜里,山神们总算是备齐了庆典所需的食材与场地布置,早早就歇息准备迎接明日的到来。
「真期待明天的庆典,希望父亲大人会喜欢我做的礼物。」
女孩满心欢喜地紧握住自己织了三天的红柿娃娃,为的就是能在庆典上给父亲一个惊喜。
步踏在红砖长廊上,萤火虫漫天飞舞,一眼望去,院外的景色犹如深蓝水墨与墨绿的花丛们形成一幅谐和的水彩画,荧光点点优游其中,为这静谧的林间多添了一份活泼的气息。
山神家族的居住处所为一方有浓厚古早味的三合院,三合院位在半山腰的位置,虽说是三合院,但因家族成员众多,除了有大房二房之外,两端连接的房间多了五至六间,又被称为「五间起」。
红砖建成的三合院可说是古意盎然,家族们聚会行事基本跟这片从小陪伴他们的土地脱不了干系,一代代的传承,使得三合院早已与这座山融为一体。
女孩步过二房,往前几步转身便是正厅,那里是供奉山神祖先们的场所,她手拿娃娃一步步的向前走,想要在今夜入睡前向祖先们祈祷一切能够顺利。
进入正厅前会经过一道门坎,脚过门坎后会看见一扇桧木制门,正厅的左右两边都各有一扇木门,供桌的正前方没有设置大门,但左右两方各开一小圆窗,圆窗上刻有两个卍字。
正厅的右后方便是出入口,平常时间都是关闭的,因正值庆典前夕的缘故,出入口这段时间不会关闭。
女孩轻轻地推开右边的木门,两只小脚丫踏进了这神圣的区域,父亲大人嘱咐过,早晚都要来上一柱香,能够得到祖先们的庇佑,明天举行庆典时则须来上三炷香,女孩没有忘记。
她蹲低身躯,从供桌下方拉出一块小圆木椅,供桌很高,她必须站上木椅在踮起脚尖才能看见桌上的摆设。
父亲大人说过,供桌比他的肩膀还高,以往上香都是母亲大人抱起她一同完成的,不过今夜的她想尝试看看自己上香,证明自己其实长大了,不希望母亲在把她当小孩看待。
微微的踮起小脚丫,女孩先是见到一面很大的墙壁,壁上挂着一幅贴有已逝祖先们的照片,照片前置有一长形木片,木片上刻着各代祖先的名字。
木片前方有一香皿,外观为紫金环绕,两种颜色互相交错形成一网格状的环型图案,左右两端各有龙头向外伸爪,爪中握有金球,末端为龙尾交缠。
香皿中插有三十五支香,女孩拿起一支尚未使用过的香,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这是晚餐结束时向父亲借来的打火机,打火机的前端设计成一铁圈延伸出的燃烧式出口,点火钮的位置则是设在机身侧边,整体来说安全性提高了不少。
两只小手拿起了香,她闭上双眼诚心祈祷。
「希望明天的庆典能够顺利举行,希望父亲能够喜欢我做的娃娃。」
张开双眼,她将香插进眼前的香皿中,随后便跳下小圆椅,准备离开正厅。
「得要把椅子收好呢。」,女孩将圆椅推进供桌下方,旋身便往右后方的出口走去。
啊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传来,吓得女孩一个踉跄向后倒地,她猛然一看,出口前一位男子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口里所吐出的白气挡住了男子的脸面。
「小姐,妳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快,跟我走。」
女孩听见男子的声音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分,她一脸茫然,不懂眼前人是在慌甚么,在这寂静无声的夜晚里,究竟发生了甚么。
「二叔叔,你怎么了吗?」
二叔牵起她的手,一个箭步将她抱了起来,没有多说便朝二房跑去,进房时她见到了二姨与三姨,两人双双躲在床角。
二叔跑进二房将她放了下来,点头向二姨三姨示意后,撇头关上了房门。
「二阿姨,怎么了吗?」
二姨一脸惊恐,见女孩单纯的提问,硬是挤出了一抹微笑并摸摸她的头,两个阿姨死命地抱着女孩,若是真出了甚么事,至少也要让女孩活命。
门外敲打声不断,有人大声喝斥,时不时还能听见刀剑摩擦的铿锵声,这种情况维持了十多分钟,最后声音渐消,直至沉寂。
两阿姨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互对一眼便朝房门看去,外头的情况无法确认,表示危险还有存在的可能性,可若不去确认,说不定会错过求救的黄金时间。
二姨率先站起身子,尽管危险未去,她仍坚持尝试那百万种的可能性,没准危险早就离去,有人正等着她们救命呢。
三姨紧抱女孩,将她搂在心膛中,等待着二姨的确认。
不停抽搐的四肢令二姨无法行动自如,朦胧的眼眸里流淌而出的水滴早就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她移动到了门前,双手紧握住门把,这一推将决定了她们的生死,也有可能决定了其他家人的生死。
面对着房门停留了数秒,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咬着牙快速推开了房门。
惨烈的景象置于眼前,遍地的尸体交迭,与鲜红血液交融发臭,平视而去,无一幸存者,全都被残忍杀害,由于死状凄惨,有的家人甚至已分不清原本样貌。
三叔半身遭到横砍,截断面能清楚见到那森白的脊椎骨,浓稠的黑红血液正滴答滴答的缓缓流下,庭院中央两女子面朝下,深红的血液因拖拉形成两条长形血印,依死亡姿势看来,应是被人以重力狠狠地让脸面摩擦地面,女子们的脸面也因此面目全非,从鼻梁沿至脸骨全被削尽。
大门旁,两位男子身首异处,从沾染了血液的服装看来,应该是今晚负责守夜的四叔与五叔,只可惜头颅与肩颈分离的他们无法在继续守夜了。
二房门旁,一男子面朝下,双手紧握一枝巨大的漆黑长矛,长矛笔直地插进男子的下腹部直至贯穿红砖墙,贯穿出的那头长矛上,还有男子腹中的肠道器官,血淋淋的横挂在这枝深黑的器具上,男子早已断了气,脸色惨白的他像是不甘心的挣扎着,到死都拼命地抓住那枝置他于死地的长矛。
二姨见此等景象直接愣在原地,在她身旁的男子不就是二叔吗?连思考都无法顺利的她下一秒竟被另一枝漆黑的长矛贯穿了胸膛,剧痛瞬时传导全身,巨大的力量拖动着这枝长矛逼迫她往后滑行,三姨顿时开口大叫,尖细的嗓音划开这静谧的夜晚。
二姨用尽全身的力量抵制着这股强大的压迫力,身着黑披风的陌生男子笔挺的站在二姨身前,漆黑的脸面完全看不见任何表情,却能见到一口裂至耳垂旁的诡异大嘴,嘴中鲜血四溢,正从上下两排尖锐至极的利牙上直流而下。
三姨紧紧地抱着女孩,直冒冷汗的手掌还不忘遮住女孩的视线,贯穿二姨胸膛的长矛正不停的旋转着,红酒色的鲜血喷洒而出,沿着身躯流淌而下的血液如玫瑰般片片堆栈。
二姨任凭长矛穿插,凭借着惊人的意志竟向前了一步,三姨见状立马大喊,「妳要干嘛?」
眼眶中志气燃起,她目光如炬,死瞪着眼前那不见面容的杀人犯,纵使疼痛难耐,她也下定了决心。
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终究难逃一死,也正因如此,至少在这人生的终点前,选择一个较为帅气的死法吧。
「妹阿,妳带着大小姐快走,这浑蛋就由我挡下,我不知道能够拖多久,总之,快带大小姐离开这里,愈远愈好。」
男子闻言竟大力的挤压漆黑的长矛,逼得二姨在惨痛之余只能将重心向前,继续抵抗着这股浓烈杀意。
上排的利牙微微上靠,即使不见男子表情,二姨也能明白,这变态正在享受杀人的快感。
扶着墙壁勉强站起,三姨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了女孩,软弱无力的下半身支撑起他们家族的希望。
而三姨此等举动却让女孩看见了这血腥的一切,小小的身躯趴在三姨的背上,深蓝的瞳孔中,所见的是一椿灭门惨案,在这腥风血雨的土地上,惨绝人寰的景象已在女孩的心头上刻印了绝望两字。
女孩顿时两眼空洞没了生气,发白的嘴唇中冷冷地说了一句,「三阿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顾女孩心灵是否受到打击,二姨口含鲜血大声喊叫,「妹啊,快带大小姐走啊,我真的快撑不住了,家族的希望…大小姐,就交给妳了。」
门旁二叔的惨死与二姨拚死抵抗的情况都让女孩不知所措,凶手身后其他家人的死况更是令她揪心难耐,明明才刚向祖先们祈祷完,明明有照父亲的吩咐诚心祈祷了,但是,为什么?现在却是这副腥红的景象搁在眼前。
三姨抓着女孩一个箭步自凶手与二姨身旁迅速跑过,穿过了血色的中央庭院后,到达了三合院的大门前,门前两位叔叔已不见头颅,躺靠在桧木制的门沿旁,三姨放下肩上的女孩,先是摸摸她冰冷的脸庞,在握住她颤抖不止的小小手掌。
女孩感到颤栗恐惧,娇小的身影显得惊慌失措,纵使绝望当前,三姨还是坚定地鼓起了勇气弯下身躯,大人必须做好榜样,在小孩面前还这么地狼狈,象话吗?
「大小姐,听好了喔,沿着平常那条山路上去,会到达我们采集露水的地方,那块地的中央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桃树,妳还记得吗?妳总说那棵树上的露水是最好喝的。」
女孩眼神涣散没有作出响应,三姨见状立刻抓起她的双肩不断摇晃。
「大小姐~振作一点,妳必须活下去知道吗?身为山神家族的一员,妳所背负的是我们整个家族的希望,虽然妳年纪还小,但是…。」
话未结束,三姨轻轻地啜泣起来,女孩年龄太小,这种事不该是这时候告诉她的,残忍的现实逼迫人不得不成长,这便是命运最残酷的地方。
「三阿姨,为什么?我们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都诚心祈祷了,我都有按照父亲大人的指示做好该做的事情,到底,为什么?」
女孩的眼珠子没有焦点,无神的双眼中已看不出恐惧,面无惧色的说出这句刺痛心扉的话语。
三姨眼眉成皱,已然麻木的女孩所吐出的话语没有任何情感,现实使她渐渐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看向门内,凶手没有追出的迹象,代表二姨还在与他搏命死斗,女孩呆愣在原地,全身冰冷没有任何动作,三姨将她抱至门旁,挥挥双手示意女孩好好地待在这里,而女孩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三姨站起旋身便进入了庭院,事已至此,她也不奢望能够让女孩恢复原样,可至少,至少让她,亲手替家人们报仇。
一片雪花落至女孩的鼻头上,冰凉的感受令她缓缓地抬起了头,深蓝的天空中片片六花纷纷扬扬,像极了女孩的心情写照。
晶莹剔透的雪花落至地表,不带一丝声响的飘落,期待万分的庆典已成历史,女孩明白,不管在怎么祈祷,庆典已经办不成了,而她,也失去了一切。
视线渐渐朦胧,即使眼眶泛泪,麻木的内心早已感受不到悲伤,突如其来的情况令女孩束手无策,她能做甚么,能够去改变现状,能够逃离这场梦魇,麻痹自我,竟体会不到任何情感。
她不懂事情为何发生,不懂双眼所见为何是这片血淋淋的场景,脑中已然空白,她开始不愿去思考这件事情,站立在大门旁,一直以来她所诚心祈祷的究竟是为了甚么?
柔软的触感乍然自指尖袭来,女孩缓缓低下眼眸,原来,她从正厅出来时就都没有放下过,那只本该在明天送给父亲大人的礼物-–红柿玩偶。
她突然意识到,玩偶已经因她的小手紧握而稍稍变形,这样不就无法送给父亲了吗?
一道白光打进女孩的脑海中,所想之事忽然反转,为什么,不见父亲大人的身影,难不成已经死了?已经在某个地方被那个黑色的怪物杀死了吗?
女孩愈是思考就愈是陷入那漩涡当中无法理解,家人们的惨死,黑色怪物的屠杀,父亲大人的失踪,一件又一件没法反应的事情接踵而至,可明明,明天就该是庆祝庆典最开心的时候,明明今晚最应该是祖灵们庇佑我们的时机,为什么一切,都与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玥?是玥吗?」
一阵呼唤乍然传来,女孩闻声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神正对着眼前渐渐近身的男性身影死死的盯着。
猛然间,她的手指竟不听大脑指令无意识的颤抖着,眼眶也不自觉的没出了泪,两只小脚丫开始向前迈进,因为,眼前的男性,不就是父亲大人吗?
「父亲…父亲大人,真的是…父亲大人吗?」
女孩卖力跨步向前冲去,只为进入那心爱之人温热的胸膛之中,男子也跛着脚,一步一步的尽力向前,因为眼前的女孩,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两人相拥,女孩先是揪住父亲的衣领,尔后掩面哭泣,刚才压抑的情感,在转瞬间倾泄而出,在父亲怀中,令女孩能够安心的释放所有情感。
男子没有说话,他温柔的环抱住女孩,厚大的手心不停地拍拍女孩的背部,他明白,今天这场梦魇已经在女孩心中留下偌大的阴影,这可能是一辈子的伤害,更有可能是无法抹灭的恶梦。
大地已蒙上一层雪白面纱,男子稍稍抬起头,眼前所见皆是女孩出生那时的场景,一个在百人簇拥下诞生的小婴儿,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所以,就算以命相抵,他也一定会让女孩继续活着,哪怕敌人有多么强大,哪怕是用整个家族的荣耀来换,这都不构成阻止女孩幸福未来的隔阂。
「玥,妳听父亲说。」
女孩柔柔双眼,发红的混浊双瞳紧紧地盯着男子那坚定的面容。
「明天的庆典呢,父亲一定会出现的,即使只剩我们两个,就办一场只属于我们父女的庆典吧好不好。」
「可是大家都···。」
「父亲会用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参加庆典,所以不要担心,不过在这之前,父亲得先去把破坏庆典举行的坏人给打倒,妳能答应我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吗?躲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好吗?」
女孩举起小手,手里握着亲手缝织的红柿娃娃,这本该是在明天的庆典上送给父亲的礼物,现在却被女孩的小手捏得稍稍变形。
父亲见状,用厚大的掌心接过娃娃,先是抚摸娃娃表面那粗糙的缝线技巧,随后便摸摸女孩的头。
「这是要送给我的吗?这个娃娃缝得真好,全是玥一个人做的吗?」
女孩闻言竟嘴角微扬,开心的点点头。
男子硬忍心中悲痛,强作欢颜看着女孩。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谢谢妳送父亲的礼物,父亲很高兴,既然这么开心,明天一定要让庆典举办对吧。」
女孩满心期待的笑脸看在父亲眼中却是巨大的痛苦,在这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所撒的谎,多年之后肯定会被女孩所记恨着吧。
「父亲大人,那么我要怎么让父亲大人找到我呢?」
男子咬着牙,挤出一丝笑颜道,「就用娃娃当信号吧,如果听到我说红柿娃娃,代表我来找妳了好吗?」
「好的,父亲大人。」
女孩擦擦眼眶露出笑容,父亲大人喜欢她亲手做的礼物令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加上父亲大人亲口允诺的庆典更令她高兴万分。
对于女孩,男子下定了决心,不幸的结果,他们承担就足够了,无论发生何事,也要让女孩平安的活下去。
被命运所吞噬的自己,不能再让宝贝走上同路,这是身为一个父亲,应该做到且贯彻到底的职责。
男子低下头,纵使心有再多的不舍,他也必须坚强振作。
「玥,父亲跟妳说几句话,妳要认真听好吗?」
女孩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盯着父亲的面容,她不懂父亲为何语气凝重。
「玥,千万不能被命运击败知道吗?人生中,有很多很多自己不想遇到却又偏偏遇上的事情,不论这事情最终结果是好是坏,妳都要坦然以对,世界上,一定有跟妳一样的人存在,跟妳一样……不会被命运打败的人,他们比妳更坚强更勇敢,却也跟妳一样平凡,所以…。」
「命运?坦然?那是甚么意思啊父亲大人?」
「总之,答应父亲好吗?妳要勇敢的面对自己,面对未来,不管怎样,平安的活下去。」
「恩恩,我答应你。」
女孩拉起男子的手,将自己的小拇指勾上男子的大拇指,开心的说道,「我们打勾勾。」
男子欣慰的抱起女孩,眼中全是对自己无能的悲痛,在他怀中的小小身躯,终将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路,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自己的抉择。
这满是荆棘的道路上,能够咬牙前行的便是自己,终有一天,她也会明白,「两难」的痛苦吧。
「那么玥,赶快去妳的秘密基地躲好,在父亲还没向妳说出红柿娃娃前,绝对不能出来喔,知道吗?」
「知道了,父亲大人。」
…………。
凄惨的离别成为两人唯一的终点,下定决心,他咬牙试图切断留恋。
女孩转身踏步而去,逐渐离去的背影,令视线朦胧,男子最终,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泪水,唯有这两道热泪,不希望女儿看见。
抹去泪水,他要为今天的事情做个了断,站起身子整理情绪,该是完成他人生中最后一场试炼了。
正想转过身,他却赫然发现,右手竟直挺挺地向前空抓,他再度湿了眼眶。
「原来···,所谓的不甘心,竟如此撕心裂肺。」
那晚,女孩失去了全部,也迎接了何谓「命运」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