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崔克从田地赶回家,他迫不及待地要与自己的妻儿欢聚于餐桌之上,农业补助让他享受着劳动丰收的喜悦与阖家团圆的美满。他爱死这样的日子了。尽管在收成不好的日子里,他得勒上自己的裤腰带好一阵子,但一家人的简朴让他的银库余额充盈,至少对于一对三口之家而言,合理的储蓄与支出让他无须操劳太多。
没有要追逐的梦想,雷崔克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于家中的妻儿,他没有追求,是的,但是淡泊恬静而美满幸福的田园生活,又何尝不是那些大城市中的人所期盼的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月入千金,俊朗而高大,为人所赞美,就是真正的成功吗?
他所种植的“齐塔”正值丰收之季,秆已过腰际,他望着水田中的稻穗,感受着即将丰收的喜悦。
他拿住胸口的怀表,铜色的外壳沾了几点土色,转动的指针优雅匀称,表盘是复古的中世纪设计,据说灵感来自于古代某座城市的废弃钟楼,考古学者从深海中打捞起那座钟楼的部分残骸。至此之前,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所打捞的只是某座远古时期的废墟。
“考古学者打捞起钟楼的时候失望至极,表盘的指针颇具美感,但无论是成色还是其他角度,这都不像是遥远的旧时代产物,也许这只是某次战争的遗骸,他们放弃了搜索,并没有尝试去打捞更多的物品,耗时费力的事情,向来是不被看好的。”
“尽管如此,表盘的大小对于近代而言,也算是一笔恢弘的工程,倘若复员后表盘直径约为四五百米,这并非是难事,对于现代的工程而言,只不过他们想不明白,会有哪个国家耗费财力造出这样的产物。”
“他们记得钟盘上的指针,多数刻数早已被损坏,但指针仍然完好无损。”
“九点十七分,那是他们所记得的数字。”
雷崔克自言自语起来。
“那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它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未知的,隐秘于人类认知范围的领域。那根本不可能是人类的杰作,那是史前的伟大生命体。”
“其中一名考古学家看到了钟盘之下斑驳的一行小字,像是用某种利器刻画而成,上面书写着古老斑驳,而不可被理解的词语,它不同于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语言。”
“然后,这个事件被媒体所曝光,引来了大批像你一样的神秘学爱好者,不是嘛,崔克?”雷崔克看见自己的妻子牵着儿子的手,从小径朝他走来。
他收起了怀表,重新放回了自己上衣的口袋。
身后的齐塔秆摇曳舞动。他恍惚间有种齐塔秆矮了一截的错觉。
雷崔克与妻儿相伴而行,他们看着自己的小家在不远处的地方,他并没有因为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而乏味,他为这样和谐幸福美妙的日子怡然自乐。
他漫步在黑夜里,提着照明手电,他与邻居间隔了十几亩水田,如同置身孤岛。
手电头被胶布缠绕于筒身,透过暗黄色的透光镜隐约能看到其中的炽亮灯头,煜煜如辉星耀月。
风清而天净,他料想今夜气候尚好。
雷崔克提起自己的裤子,在水田中漫步,其实并无多大必要性,这只是他每晚的日常活动,他知道不会有人来这里偷尚未成熟的齐塔,对,齐塔,更何况是齐塔这种谷类作物。他只是习惯了饭后在自己晨起夜归的劳作结晶中漫步。
那会让他有非同一般的骄傲与自豪。
他回到了堤坝上,准备沿路前行百米来远便返航归家。
靴子上的泥浆滴落在土坝上,将在不久的时间内与他们交融,融汇于一体。
他没有忘记自己前行的道路,他只不过走了百米来外,眼前的景象是荒谬的事实。他向后看去,只剩下一片荒诞的空洞虚无。他清楚这条路,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他摸了摸自己的靴子,泥浆的冰冷触感传至肌肤。他曾确确实实地走过了那条路,他用手撵搓着稻穗,再次感受用清晰的五感体察世界。
清冷的灯光斜映着影子,木屋离他只有几步远而已。
灼日余光仍未散去,幽幽红晕缠映编织于天际线,不见月亮的影子。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弥散,有关于前后的记忆只留下残存的片段。
“清月幽幽映河田而不见影迹,躬耕田地昼夜不息”
“田野宁静,万里无声。”
“莫回头,勿久留。”
“归家之时,一日之末。”
“夜雾朦胧,笼罩夕阳。”
“同我归家,同我归家。”
他的语言组织已然失去逻辑与韵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踏向那所紧闭的门扉。
鸦群嘶叫,雷崔克打开了木门。
他闻见某种不安的气息,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腥如屠宰场的味道。也许他应该进去,也许他不应该。进去与否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倘若不幸发生了,他甚至来不及见他们最后一面,但如果他选择进去,也许他将承担更大的痛苦。
他的思维变得理性而清晰,尽管与妻子相处的美好场景恍如昨日。
他用手轻抚她的秀发,吻上她的唇,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际,在临近黄昏之时,感受着落日与她的温度。金光熠熠,她的睫毛修长而浓密,清灵的眼睛情意绵绵,聚而不散。相伴至第二天日升之时,回忆昨晚的美好。
他终究是爱着他的妻子的,深入骨髓,数十年的情意化入骨。
雷崔克打开了门。
他早该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板上有着新鲜的脚印。步伐缥缈诡异,肆意漫步,两个脚印之间的间距已经让他感到脊背发凉,那是怎样生物凭借何等扭曲的姿势在这地板之上舞动。老式的木板已经有了破损的痕迹。而脚印的主人却像是每一步都在欢呼雀跃,像在被某种非人的生物提起,在这个偏僻的可憎角落拖行。每一个脚印之间的间距至少三米。
而那不洁的月亮却偷着玻璃照了进来,让这场探索变得通透起来。那本是他的屋子,那本是他的屋子。
他本生活其中,与家人同乐,他本乐在逍遥,却遇上了血腥的葬礼。
只剩下空洞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刺穿着他的精神与灵魂,予我以审判。
那些脚印却是显得扭曲起来,木板的周遭甚至有所凹陷,隐约能看到本应该是脚趾的位置隐约有木板被刺穿的痕迹。
他提起了自己的手电筒,那确实是人类的脚印,但直到手电筒的暗黄色灯光开启后,他才发现,那只是,脚印的其中之一。
那是某种巨型生物的利爪与人类脚印交织的破坏痕迹。
他心焦而毛骨悚然。
他踩到一个极富弹性的物体,脚底打滑,向后退去。与之同时,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嘶哑惨叫。他听到出来,他能分辨出来,纵使那天籁般的声音发出如置身于地狱的嘶吼声,他能听清楚,他能明白。
那分明是自己妻子的喊叫。
而他脚下的,
只不过是他妻子的眼球之一。
他本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嘶哑吼叫,发狂如疯魔。他并没有出生,他平静的把手电筒关掉,蜷身于角落。鸦群的一丁点声音,老式木门被风吹发出的声音,无数寻常的自然之声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身陷其中。
他张望四周,害怕那可憎的生物出现在他的面前。
“雷...崔...克...克”,他的妻子仍未停止呼喊,但是恐惧更胜一筹,深入骨髓之中。
随后是敲打,撞击,嘶吼与发狂的打击乐鸣奏,痛苦交织的血宴。声音细微而声声入耳。
他的妻子呼喊至咯血,也见不到自己爱人最后一眼,她不怪他,她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她害怕而恐惧,但似乎已经释然了。
视野由黑暗变得血红,四肢无力,只剩下恐慌后的无力,肢体的切割,她看不见那是什么。像是某种原始野兽一样的生物,粗暴的撕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肉。祂将她折磨至眩晕无力,但直至呼吸停止,心脏结束跳动。祂也不曾停止一分暴行。
她仍有一丝余力,去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她的世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满足了最后的心愿,看到了置放于角落。
惊恐万分的“丈夫”。
但她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从几个小时之前。
雷崔克感觉到有湿哒哒的圆形物体来到了自己的脚边,他不敢动弹,他甚至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他本能伸出手触碰,害怕那是角落可憎生物的躯干。
他摸到了头发状的质感,与潺潺流出的血液。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他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更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就像是,心脏被高悬于遥不可及的刑柱之上无法触碰。
雷崔克生命仅剩的最后一点时光,是在痛苦中度过的,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又感知到了任何东西。他明白自己寿命将近,或许是的,或许不是。
他看见模糊的黑影朝他走来。
“sythsik sythsik”祂发出了一点声音。
滑腻的触感从胳膊袭来,雷崔克不敢睁开双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清祂的样貌。
他已经受够折磨了。
数千颗乱生的螯牙,密集的眼睛,没有皮肤的血肉四肢,撕裂的嘴角,枯黄无光的暗淡毛发,昆虫般的数十只复眼,在黑夜中闪光,他分不清那抹暗红到底来自哪里。天空,亦或是这荒诞的事实。
暗红色的手臂穿胸而过,从肋骨的夹缝中探出,抚摸着雷崔克的脸庞。
“syth~sik,sth~sik!”
祂冲拉维奇微笑,那或许是的,嘴角裂开至祂的复眼之一,撕裂的皮肉粘连,滴落红黄交织的浑浊液体,散发着不知名的气味。暗星重寻至轨迹之上,无妄的灾祸一遍又一遍地上演。
“雷...崔...克...克”
祂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声音,将脚下的头骨用利爪践踏至模糊,一点点的木屑粘连在已逝之人的伤口上,吞与腹中。
“雷...崔...克...克,再看她一眼!”祂用嘶哑的声带,或者说是另外的发声器官,尝试去模拟人类的声音、
雷崔克隔着祂空荡的胸膛看到了另外一只本应温润的眼睛。
故事里的事林林又总总,只留下荒诞不实的传言。
雷崔克剩下的岁月在咆哮中度过,他并没有死去,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包括在田地中发现昏死过去的雷崔克的。
他所挚爱的妻子与儿子。
故事只留得由人揣测了,他的妻子是很爱他的,他的儿子也一天天长大。
他们是实干主义者,并不“做梦”
“”sythsik sythsik”,雷崔克仅剩的一门“语言”。
有趣的是,他似乎很容易睡着。他也许也会很容易做梦吧。他的妻子想,也许在梦中他的丈夫仍能与她们欢乐团聚,每每想到这里,她便又充满的对生活的希望。
但愿雷崔克也是吧。
她想雷崔克大概也会做些美梦吧。纵使梦里面的内容会慢慢地没有印象,不过可能只是在幼儿园里打闹或者小时候数羊的童真吧。
看着野蒲公英漫天飞舞,一个一个的四分钱在口袋里躺着,没有系上的鞋子在口袋里耷拉着。
那会是什么,窸窣生长的和煦,捣药于月球的玉兔,世界向着23度旋转。春雨惊起,惊蛰呼吸。那些故事里的事。
她突然也想要做梦了,愿只有美梦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