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个好天气。早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微微清甜,赵素外罩一件绛色披风,站在门口里看着院中几颗盛开的桃花,时值仲春,地上有被昨夜的风雨打落的花瓣,在明亮的晨光中狰狞又艳丽地表达它们的愤怒。
零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还是来了。赵素闭眼轻叹道。躲不过呵,该来的还是要来。
赵府的管家秦叔恭顺地站在赵素面前,非常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脸上出现鄙夷的神色,看着赵素说道:“三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
赵素随意地伸手接住了一瓣自树上飘落的桃花,声音古井不波:“我知道了,你告诉父亲我马上便来。”
赵素的父亲赵一禅是当朝丞相,是当今天子尚为太子之时的太子太傅,甚受重用;赵一禅表面上似乎从不因位高权重而仗势欺人,是以在百官中自有温润谦和却又不怒自威的盛誉。
视线穿过敞开的门,赵素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似乎在非常随意地翻着一本书,书页卷起遮住了书名,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去,转身将门轻掩。
赵一禅头也不抬,一贯的低沉语调道:“我想你清楚我叫你来的理由。”
赵素站在书桌下侧,低眉顺目道:“自然。不然你也是舍不得见我的吧。”
赵一禅略微抬头,神情之中却并无惊讶,他扫了一眼面前的赵素,他的女儿,她以为他甚少照顾到她的女儿,随即便又埋在书本里,轻声道:“以后你便会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嫁给四皇子。眼下和皇家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赵素点头,缓声道:“我知道。我嫁便是。你希望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罢。哪怕,哪怕四皇子是将死之人,或许他也会比这满府的人多一些人情味吧。”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赵一禅,虽已年过半百,因保养极好而少有白发,因学识渊博和自身素养让他有种难言的风姿;赵素长及腰的秀发经过细心梳理,安然幽静地垂在胸前,她的眼睛温婉秀丽却又毫不张扬地轻轻眨了下,心中却是酸涩,面前的是她的父亲,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她的父亲,从来就是无视她的存在的父亲,似乎从来都是把她的存在当作是一种耻辱的父亲;只有需要以她的终身大事为牺牲品来让赵家的官途和名声更加稳固一些的时候才主动见她的,她的父亲。
赵一禅微微摇头,他知道这个女儿在想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这个年纪便能体会和谅解的,摆了摆手道:“你心知肚明便好。这是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的事情,你找谁求情也没用。去向你母亲陪个不是吧。”
赵素的唇瓣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应道:“我知道了。如果父亲您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就先出去了。”
赵一禅合上手中书本,眼神定然望着她,表情严峻,“我希望你知道,和皇家联姻从来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四皇子在诸位皇子中并不得宠——也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受皇上重视,所以他需要借助我们赵家的势力在争夺太子之位时才能多一些依靠;而我们赵家,当下虽然看上去深受圣恩庇荫,实则亦是危机四伏,皇上如今宠信大总管苏庆和,他本是苏太尉的庶生子,七八岁上下便被秘密遣送进宫中;而苏家和我们赵家又素来不和,这次若不是苏庆和在圣上面前摆我一道,何至于让你嫁给最不成器的四皇子呢。”
他稍停了一下,平缓的额头浮现褶皱,声音中带了些伤感道:“是,若你认为我是在利用你,那么便如此想罢,谁让你是赵家的子女呢。”
赵素柔顺的脸表情依旧平淡,清然的眸子直视赵一禅,语气疏离道:“父亲您自然是明白人,作为您的女儿的我虽然愚鲁,但多少也有您的一分半分的聪慧在里面,有些话我们无需说透,我不会想不开寻短见,我亦会给您您想要的东西,您无需担心。”
平放在膝上削瘦的手不动声色地抖动,赵一禅艰难地抬起右手摆了摆,赵素便低头施礼闭转身出去,他尚且停在空中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牙齿攥进肉里。
十五年前那个为他生下赵素的女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求求老爷不要丢下那孩子’,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派人照顾赵素,他自认并不亏欠她什么;他的众多儿女中,赵素是最像他的一个,冷毅果决倔强,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从目前看来,她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