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十二年
阳春三月,春意盎然。微风轻拂过堤岸边青翠杨柳的腰肢。街市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涌来。
与此同时,在那偌大的皇宫之中,却孤寂无比。
深宫的红墙绿瓦背后华服女子与一旁的青衣宫女闲逛着。
阵阵微风吹过,轻拂过衣袖,鎏金步摇错乱交织,摇摇欲坠。
那宫女神色凝重似是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向旁边一人问道:“公主,您当真就决定不与陆丞相成亲,这辈子就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吗?”
被唤作“公主”的华服女子忽然笑了,这笑中竟藏匿这几分无奈与落寞。
“本宫从不是被困在深宫之中,而是从未想过离开。”
青衣宫女向荣昭长公主遗憾的说道:“您与陆丞相从小青梅竹马,可如今竟是天各一方了。”
谢如渊眼眸微沉,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是沉思起来轻声的喃喃道:“世事无常,”
那青衣宫女没有听清,却也不再去问,只默默跟随其后。
正是辰时,待谢如渊回到长乐宫后褪下了常服,换上华贵的朝服,头戴凤冠。小宫女为她上妆,眉眼间尽显凌厉之色,妆毕便乘着明黄色步撵去往正殿上朝。
承明殿屹立在皇宫正中央,正殿前铺着一条美玉堆砌成的帝王路精致非凡,整个宫殿玉砌雕阑,宛如仙境之上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令人神往。
大殿正中央的上座,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帝王正端坐,身旁珠帘下谢如渊庄重的坐着,面露清冷之色,下首的文武百官按官职分别在两旁恭谨的垂首而立。
几位身穿绯色绣着云雁官服的官员禀告的几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旁的便没有了。
谢如渊正了正身子,朝身旁的小太监瞥了一眼。
那小太监领会了谢如渊的意思,手中拂尘一甩,两手端正。用他那尖锐细长的声音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忽见下首一位着绛紫官服的官员,有些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吏部尚书裴荣恭敬的跪在大殿中央缓缓抬起了头,头上的官帽晃了晃,“臣有要事要奏!”
谢如渊望向了他,声音不轻不重的道:“准奏!”
“昨日,陆秉弈陆丞相突然向吏部上书一封,内容是要求辞官,因为是陆丞相所以吏部不敢妄下决断,于是今日才贸然向长公主与陛下禀报。”裴荣神色凝重,向谢如渊回禀。
谢如渊听到后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想要立刻到陆秉弈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要辞官?是不是因为她?但碍于她是长公主,并且文武百官还在下面站着,默默按下内心的激动。
虽然刚才一刻她有些失神,但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此事本宫知晓了,待本宫与皇帝商议后再作定论,无事便退朝吧!”
殿前文武百官皆是行跪拜礼,随着众人“臣等告退!”后,便如流水般走出了承明殿。
下了朝后谢如渊就急匆匆的出宫了,即便宫中之人不可随意出宫,可她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凭借她长公主的令牌,一路上无人敢阻拦这样谢如渊很快就走到了陆府
站在陆府正房的门口,谢如渊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退下,独自走了进去。
谢如渊一进门就看见陆秉弈一袭月牙白的长衫,美目轻闭,慵慵懒懒的倚靠在贵妃榻上。
登时谢如渊便怒上心头,都要辞官了这么大的事,陆秉弈居然还能如此悠闲的躺在榻上,谢如渊真想把他从贵妃榻上揪出来,好好问问他。
不一会陆秉弈缓缓坐起身,整理了下衣袖,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知道渊儿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此事我已经想好了,你不用再来劝我了,你只用好好的在皇宫里准备出嫁吧!”
谢如渊看着他坚定的说道:“不行!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
陆秉弈看着她问道:“为何?你知道的,我辞官就是为了做你的驸马。”
谢如渊眼神黯淡,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那一瞬间谢如渊暗自下了决心,对陆秉弈说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也从未喜欢过。”
话音未落,陆秉弈伸手想要拉住谢如渊的手,但却被谢如渊躲了过去,谢如渊侧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可不用想也知道不会太好,谢如渊忍着没有转头,袖中的手又紧握了几分。
陆秉弈满眼皆是惊讶,他想要质问她,可又怕他的语气太过会让她难过“渊儿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当初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的,你从不骗我的是不是?”
谢如渊看着陆秉弈的样子十分不忍,可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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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四十一年
长安城
街市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角落里一位青衣女子正扶着身旁侍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那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此时这周围并没有任何人,若有人在此定会惊叹一声:“这是哪家的贵女!这周身的气质,定不是凡人。”
微风轻拂,吹起女子脸上佩戴的薄纱,她眼波流转,眉若翠羽,肌白如雪,轻启朱唇,笑靥生辉。头戴绿雪含芳簪,旁缀着几朵绿梅绒花,耳上碧玉耳珰轻轻交碰着,为这寂静的夜作陪衬。
细细瞧去,才发觉原来此人便是当朝的荣昭公主谢如渊。
夜的寂静被一声女声打破,女子身边侍女轻声说道:“公主,您今日这么晚出宫,究竟所为何事啊?”
谢如渊松开侍女的手,看着不远处的街市轻声说道:“六月初七是弈哥哥的生辰,我想送他一件最特别的生辰礼,今日难得能出宫,自是要来看看的。”
那侍女听到捂嘴轻笑:“原来公主如此在意陆公子啊!”
谢如渊听见自己的侍女如此打趣自己,顿时脸颊微红却不知是恼了还是害羞了。
“朱砂!你现在也敢打趣我了!”
朱砂见状不好,刚刚迈出步子就被谢如渊揪着衣领抓回来了,谢如渊捏这朱砂软软的脸,好一阵磋磨,两人嬉闹的动作伴着阵阵女子的笑声,在黑夜中慢慢消逝。
皇宫内
知听得屋内众人“扑通”一声跪下,从殿内传出年迈的太医的声音。
“皇后娘娘恕罪啊!老臣无能,陛下已经回天乏术了!”
老太医的官帽早已摘下,跪在那金碧辉煌的寝殿前,不断磕头,眼角似是有泪落下。
皇后似是听多了这样的言语,变得不耐烦起来,微微皱眉,冲着太医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后转身不再去看。
皇后做到明黄色的床榻边,又恢复了柔情似水的模样,凝望着榻上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的男子,相必这就是当今圣上昭元帝,可如今病成这般,周身的帝王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具毫无生机的病弱躯体。
“陛下!太医们都说您……可臣妾不信,陛下是真龙天子定当无恙的!”女人精致的妆容被两行泪冲刷,可她并不在意,只是握着昭元帝的手暗声哭泣。
昭庆帝微微睁开双目,强忍着不适,声音沙哑的说道:“朕知岚儿的心意,可朕怕是不行了……朕在临终前……想再见见荣昭,和她说说话,终究是朕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母妃!”昭云帝说着,此时他的眼眶湿润,右手轻抚着皇后的衣摆。
皇后听后眼神微暗,不过转瞬即逝,寝殿里的人都未察觉到。转身吩咐身旁的侍女“玲珑!速去找荣昭公主,让她快快回宫!”
玲珑听到欠了欠身子,回到“是!”转身便离开了。
而此时长安城内的荣昭公主正在一家成衣铺闲逛,衣裳布料琳琅满目,使人应接不暇,谢如渊在这里足逛了小半个时辰,似是挑花了眼。
“朱砂,你看这件杏黄底团花锦衣好看,还是那件靓蓝杭绸锦袍好看?”谢如渊兴致勃勃的向朱砂问道。
“奴婢觉得选陆公子会喜欢的比较好。”朱砂回道。
“他喜欢的?嗯……锦衣,华贵?就这个吧。朱砂,你来看看这件八答晕春锦长衣好不好看!”谢如渊浅浅一笑。眼睛眯缝,只剩一条线,宛如那天上明亮的月牙。
“公主觉得好看的,相必陆公子也会觉得好吧。”
谢如渊不由得怔住。
悠长的思绪被一道女声打断,玲珑微微行礼靠近谢如渊的身旁,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她说道:“公主,陛下怕是不好了,想最后再见您一面,请您即刻回宫。”
谢如渊听到后后退一步,手拄着身后的柜子,她听到如此大的消息,有些撑不住。
但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命朱砂买下那件衣裳,即刻便与玲珑回宫了。
在回宫路上,谢如渊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玲珑质问道:“为何父皇病重的消息,现在才告诉我?之前我要去看望父皇的时候。殿中的侍卫宫女百般阻拦。莫不是皇后娘娘,做了手脚吧?也对她应当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吧!”谢如渊讥讽的笑了笑。
玲珑神色凝重,对谢如渊说道:“公主慎言!皇后娘娘是怕消息传出后,前朝后宫都不太平,也怕太后皇子们担忧。才暂时压下这个消息的。”
谢如渊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一路无言。
深黄色马车檐上各色玉石不断交织碰撞,明黄色的窗纱被风吹起,透过车窗清晰的看见一张明艳的面庞。
皇宫里空荡荡的,平日里嬉笑打闹的宫女都不见了,只剩巡视的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穿过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环绕在谢如渊的耳边。
谢如渊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忙跑向承明殿。
脚步声由远及近,承明殿外守门的宫女行进殿内向众人行礼:“皇上,皇后娘娘荣昭公主正在殿外候着。”
“快让荣昭进来!”
谢如渊朝皇上皇后简单的行过礼就半坐在榻边,倾听陛下的话。
皇后见此,也不好多待,于是去了殿外。
皇帝似乎是感觉到她来了,于是睁开眼努力去看她。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荣昭,父皇大限将至,可父皇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你与……你母妃在冷宫那那几年受苦了。”
谢如渊静静听着,眼眸微暗,未曾言语。
皇帝见此,眼角的泪落下。
“朕知道你还怪着朕,可朕着辈子怕是做不了什么了,所以朕下了遗诏许嘉树为皇储,也让你帮着他点……”
皇帝还未说完,谢如渊便甩开皇帝的手猛然站起来,眼神凌厉的看着他,双手紧握。
“你这不是在弥补我们,而是在害他!他如今不过十一二岁,上面还有一个早已行冠了的大哥,你如今传位给他,你让他如何在这阴险狡诈的皇宫中生存!”
谢如渊虽只是个公主,但前朝后宫之事还是懂得一些的,如今朝廷危机,有多少人在皇椅下虎视眈眈的盯着,谢嘉树从小也没有受到作为皇帝的培养与教诲,也从不懂得御下权衡之事,如今这般,不异于是推他进火坑。
皇帝听到谢如渊这一番话,似是认同了般。
“还有你在,你要帮他,他是你弟弟。”
谢如渊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下怒气,稳住自己的身躯“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
“你都猜到了,在凌儿十七岁之时你和他要宣布让位,让凌儿继位……此后你与他便能安享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皇帝肯定不容置疑的语气使周围的空气凝固起来,气氛越发紧张。
“你根本不配为人父!谢凌是你的孩子,那我与嘉树就不是了吗?你倒是为你的嫡子找了一个好的挡箭牌!谢豫恒你才是那最自私无情之人!”谢如渊双目微红,脸上显现出异常愤怒的样子,一只素手指向榻上之人。
皇帝有些恼了,虽说病重但思想仍是十分清醒,言语不轻不重的穿进谢如渊的耳朵里。
“大胆!竟敢直呼朕名!你如今就是……生气……恼怒也没有用,朕已下旨……不久后就会昭告天下!”
说毕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刚刚伸出的手又落回床榻边。
皇宫之外钦天监的人正观察星象之时,忽见荧光微弱的帝王星消失不见,无人敢大声呼喊,因为他们知道如此便帝王将要薨了。
谢如渊在看着已经薨世的帝王,无声的笑了。
其实谢凌并不是谢豫恒的亲生儿子,当年皇后为了争宠设计假孕欺骗了众人,而这谢凌也只是普通乡野村夫的儿子罢了,谢如渊倒是后悔没早告诉谢豫恒,如今倒是让他享得好竟是致死不知了。
皇帝薨世,是为国丧。
皇宫中都挂满了白色的素布,显得无比凄凉与萧条,不见往日奢华富贵的模样,处在深宫之人才知这深宫的危险,高高的朱红色宫墙把里头的人与世隔绝,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可惜皆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