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不想面对,江家主和江夫人还是得面对,父女俩就这么沉默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江沫雪没有感觉,直到里间传来母亲的梦魇声。
“风儿”
其实这些年据自己所知,母亲很多时候都会做梦,梦里都是哥哥,情况有好有坏,母亲一直都没放弃过礼佛祈求上苍,兴许她对妹妹真的恨之入骨,放下佛珠便是心狠手辣的折磨妹妹,但拿起佛珠却是诚心祈求哥哥平安。
儿时的江沫雪不懂以寿命换命是什么,为何母亲每次跪于佛祖前都要这么说,后来她知道了,那是一个母亲宁愿自己死了也希望儿子好好活着的交换,哪怕儿子不回来身边,但也只求他还好好的。
骨灰入了母亲的怀,牌位入了江氏祠堂,在整个江氏弟子的眼下,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抱着,身后跟的是失魂落魄的江沫雪,一旁跟的是眼眶泛红的江家主,而江夫人哭得眼泪都干了,步伐也不稳,所以需要江家主搀扶,两旁弟子有的不忍直视,有的低声抽泣,无不为他们盼了十一年的公子默哀,为那个从幼年时便惊艳了多人岁月的少年默哀,失踪时十一岁,归来时二十二岁,活生生的人只于一把骨灰,其中当属他的家人最是难过。
江夫人在祠堂哭了好几天,放置牌位时死死不松手,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丈夫:“其实我们风儿还好好的对不对?他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而已是不是?”
江家主欲言又止,但看妻子不愿面对现实的样子,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平时妻子任何问题都能回答上来的江家主,此时对上妻子的眼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终是不忍别过了头。
江夫人见状又立刻看向身后的女儿,明明怀中抱着“儿子”,但这时候的母亲似乎入了魔,一遍遍的询问着她的儿子是不是好好的?江沫雪可有看到自己的哥哥?
与父亲不同,江沫雪指了指牌位,声音几度哽咽:“母亲,哥哥存在我们心里,这辈子终是与我们无缘”
江夫人依言低头看着怀里,“江泾风之墓”五个大字映入眼帘,看着看着眼泪决了堤,哭着哭着江夫人开始苦笑,把牌位递给了丈夫,声音沙哑:“放上去吧!”
父母不可跪儿女,江夫人手握那个荷包,呆呆的看着那个牌位,江家主事情繁忙,陪了一会儿家人后便先回了书房,谁又得知转身时悄抹眼角的那只大手?又何尝看出那微微踉跄却还装作与平时无碍的样子?
江沫雪跪于蒲团上,先与祖辈磕了三个头,后看着那张孤独而最靠后的牌位,江氏到他们这一辈唯有三人,如今哥哥走在父母前面成了第一人,妹妹在父母心中只是个仇人。
当年便看得出来,母亲是真想杀了妹妹的,然而虎毒尚且不食子,母亲再如何恨不得妹妹死去,但抛开仇恨,妹妹终是母亲所生,所以母亲找不到杀妹妹的理由,而且母亲心中还留有希望,哥哥那般疼爱妹妹,母亲留着妹妹命是因为害怕,害怕哥哥有朝一日回来她无法和哥哥交差,但也心中怒火难消,便做了囚禁折磨之事。
江沫雪还记得的,记得哥哥那时说的话,那时哄她故意做的不喜欢之事,他与她约定了未来,却又余她独留。
“哥哥,我将来可以不嫁人吗?”
“当然可以,我的妹妹一辈子不嫁人都可以”
“那我要哥哥养”
“无需你说哥哥都会这般做,现在由父亲母亲养,以后由哥哥养”
“可是娘亲说哥哥将来是要娶妻的,到时候哥哥就顾不上我和妹妹了”
“那哥哥便一辈子不娶妻了,哥哥有两个妹妹就够了,妻子于哥哥而言不重要”
“好呀好呀,那我便黏着哥哥不放了”
“哥哥求之不得”
“哥哥,娘亲说女儿家长大是要嫁人的,倘若我真嫁人了哥哥会如何做?”
前后相隔一个晚上,对于妹妹的矛盾问题哥哥很有耐心,蹲在妹妹面前宠溺的看着妹妹:
“那哥哥便亲自送你出嫁,倘若你嫁之人赠你余生,宠你爱你世,那哥哥便绕过他,但若他对你有一丝不好,天涯海角哥哥也饶不了他”
世家小姐从小便要开始培养,那时她也不能与妹妹一般灵室剑堂两处跑,便是连书房也需少去,母亲便也疼她,常常找了民间画本给她看,找些民间故事念给她听,偏她不爱那小孩子间的,只想听些有趣而又复杂的,偶然被母亲念了个男女之间感情纠葛的故事后,她竟很有兴趣,养病静养的期间只能靠那些解闷,仅仅四岁的她便知晓了男子及冠后当娶妻,女子及笄后当嫁人之事,哥哥偶来房中陪她时便也有样学样询问哥哥,其实哥哥所说是真的,半大少年时母亲曾问过哥哥将来盼娶什么妻?而哥哥不假思索便说有妹妹足矣。
儿时的约定她还记得,哥哥也还记得,因为他已长留年岁,只能长眠心中。
“哥哥,我与你一般”
看着牌位,江沫雪在心中说了这句话,后单独向那个牌位的方向磕了三下,起身扶着母亲出了祠堂,江沫雪不敢回头,她怕一直强忍着的情绪会崩溃而来,她还要带着哥哥那一份好好照顾父母,至于妹妹……
母亲现在情绪不好,江沫雪想将母亲送回东院,但刚出祠堂江夫人便道:
“送我去佛堂吧!”
从前是祈求哥哥平安,如今定是祈求哥哥在那边也定要好好的。
江沫雪几度哽咽,轻声道:“好”
看着母亲头也不回,全身透着悲伤的进了佛堂,江沫雪看着母亲发上那抹白色发带,那是一个母亲唯一能为儿子用的东西,江沫雪抹了抹自己的头顶,她也有一根。
“吱吖”一声,佛堂的门被关上,阻断了母亲的身影,最后一眼是母亲的泪流满面,江沫雪抹了抹眼角,往书房而去。
从前十一年间,妹妹定是被囚禁蛇屋,但昨日看父亲母亲那般神情,想来定是妹妹不见了,江沫雪想去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