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她。
她就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窗外,日光柔和,凉风徐徐。
然后,他醒了。
他只是醉了,又没有死,当然是要醒来的。
醒来,可以说是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
风之涯在一家客栈醒来,坐在床边的人,是一个姑娘,姑娘,自然不会是他心心念念,梦中眷恋别梦寒。
等的人,好似也睡了一阵。
等的人睡了一阵之后便醒来。
许大小姐醒来,她看见风之涯正看着自己,然后,脸上一阵绯红,低声道。
"你……你醒啦!"
"你也醒了。"
风之涯笑了笑。
一个人可以醒来,,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庆喜的事。
屋外,日渐高。
冬天的日,就算高上三竿,大概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少暖意。
冬天的风,就算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吹来,也仍是让人觉得有寒意。
客栈,不暖。
客栈,有热腾腾的饭菜,有亲善热情的脸。
可惜,没有酒。
"可惜,没有酒。"
风之涯叹道。
藏三式笑道。
"可惜,你伤了。"
不伤,是不是就有酒?
那么,就算为了酒,他以后是不是可以小心一些?
一个人若是为了酒而保重自己,这该是多可悲的事?
风之涯黯然一笑,道。
"的确可惜。"
"这世上,可惜的是事情有很多,但人总是要吃饭。"
不管怎样,人,总是要活下去。
哪怕,是为了酒。
‘’不错。‘’
风之涯也同意藏三式的话,哪怕,他一笑之间,仍见悲凉。
活着,总是一件比死了好一点的事。
这种事,绝大多数人都应该明白。
然后,藏三式又道。
‘’公子伤好之后,不知要去何处?‘’
风之涯惘然一阵,然后道。
‘’回家。‘’
风之涯,也有家?
谁,不会有家?
谁,不该有家?
风之涯的伤未痊愈,但他的酒已醒,他也认得路了。认得路,便动身回去了,甚至,就是在那一日。
虽然,要走多日。
木屋,坐落在清水河边,背靠一座小山坡,山坡,一片枯零的树林,枝干悄悄。
屋前,一株凋零的古树参天,光秃秃的枝干,黄叶落尽。
夕阳在天,余晖似火。
风之涯坐在屋前,倚在树下,黯然不语。这里,没有江湖恩怨,没有爱恨情仇,这里,安静的就像一个家,这里,就是他的家,是他总会回来的地方。只可惜,一个人的家,总是冷清了一些。
徬晚,凉风吹来,枯叶翩然,犹如起舞的蝴蝶。
蝶影翩然之中,一个女子远远走来。
似她!
是她?
风之涯心中一震,站了起来。
她,已来到身前。
她,果然是她。
她,有些憔悴,有些疲倦,但她仍是先开口道。
‘’我……我来看看你。‘’
风之涯还似惘然,似梦初醒。
她又问道。
‘’那……那你还好?‘’
风之涯应了一声。
她看着一阵,然后,又转身,悄脸欲泣。
然后,风之涯也问道。
‘’你还好?‘’
她点了头,道。
‘’我很好。‘’
风之涯答应了,却再也不作声。
风凉。
她又道。
‘’我要走了。‘’
然后,她又真的走了。
风之涯恍然一阵,如梦未醒。
难道,他和她之间,真的已经无言以对?
也许,所有的关心,都在那一问之中。所有的欲说还休,都在那一答里面。
"她果然没有告诉你。"
大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羽扇纶巾,青衫落落。
虽然吹着凉风,但他手中的扇子仍在扑摇。
风之涯看了这个人一眼,不理。
这个人又道。
"如果她告诉你,羽连天落入一个很可怕的人手中,让你去救他,你会不会去?"
风之涯一奇,看着这人。
这人又笑,笑道。
"她知道你一定会去,所以,她绝对不会跟你说。"
风之涯问道。
"她为何不说?"
别梦寒为何不说?
风之涯难道还不懂?
这个人道。
"因为,在她的心中,也许你比羽连天重要得多。"
风之涯默然无言。
过的一阵,这个人又叹息道。
"可惜,虽然你在她的心中比羽连天重要,但羽连天才是她的丈夫,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救他。"
哪怕,她自己没了性命?
别梦寒若是死了,风之涯改该怎么办?
这个人没有说下去,因为风之涯已经走了。
风之涯走了之后,这个人又叹气道。
"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了。"
凉风如水。
风之涯一路赶来。
前边路上,走着一个白衣轻纱的女子,脚步匆匆。
但风之涯还是追到了她的身前。
"我送送你。"
风之涯也没有提,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一般,就走在别梦寒身边。
别梦寒却不走,抬头怔怔望着风之涯,好久一阵。才幽幽得转过头,微微的,低着头应道。
"嗯。"
长路漫漫,丛林荒芜,宛延一片,穿过林子,前边,小城在望。
"好啦。"
别梦寒终于又开口道。
‘’我到了。‘’
‘’嗯!‘’
风之涯点头,道。
“保重!‘’
别梦寒又看了一阵,又转身就走。
客栈,还未掌灯,有些冷清。
但那人,却热情的很。
他一脸笑意,望着别梦寒走进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别梦寒却不语,好似漠不关心。
那人道。
"你见到他了。"
他说得很肯定,很有把握。
别梦寒看了那人一眼,她没有否认。
然后,那人又笑道。
‘’那么,你可以走了。‘
过得一阵,别梦寒没走。
然后,别梦寒道。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才肯放过他。"
"哎!"
那人忽然叹道。
"其实,你应该知道的,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放过他。得罪羽连天,本来就是一件很蠢的事,而得罪了他,又把他放了,那可就真是蠢的要命了。"
别梦寒不语,这种道理,她又岂会明白?这种时候,她又岂能一走了之?
她不走,然后,她出手了,她手中的针,就要刺到那人时,却忽然停住了,因为,那人没有动,不仅身子没有动,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就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等死的人,是不是就该死?
那人也许该死。
但别梦寒却不是一个懂得杀人的人。要杀一个人,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唉!"
那人忽然叹道。
"你为何不把我杀了,其实,我是真希望你把我杀了。"
世上,竟然会有这种人?
别梦寒不信,她手中的针,却又刺不下去。
那人又道。
"就算你不杀我,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别梦寒不明白。
那人又一笑,道。
"所以,你最好快些走,一个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人会做出什么事?
别梦寒潸然道
"你杀了我吧。"
别梦寒没有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那人知道。
那人又道。
"你虽然很想死,可是,我绝不会杀你。"
别梦寒凄然一笑,突然,她手中的针,竟然刺向自己。
既然救不了羽连天,杀不了那人,那她是不是只好死?
死,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很容易。因为,死了的人并不难受,难受的是活的人。
活着的人,也许会难过得要死。
那人惊叫一声,想要出手阻拦,却已经晚了。,
但有一人,显然比那人快了一些。
别梦寒没有刺到她自己,因为风之涯已经抓住了她的手。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见他一脸怜惜的望着别梦寒,双眸情深,竟然有些痴痴的呆了。
"你应该让我知道的。"
"我……我……"
别梦寒看着风之涯,无语凝噎。
风之涯道。
"难道,你过得不好,我便会活的好么?"
"我,我不知道。"
别梦寒低着头,一阵泣然。
"好,好一个……"
那人,忽然拍手叫好。但风之涯冷眼一瞥时,他的笑声也嘎然而止,抬眼看着风之涯的时候,他心中竟然有一丝害怕。连一句‘好一个情投意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风之涯,一个比杀人更让人害怕的风之涯。他也许不怕死,但却好像怕了这样一个风之涯。
然后,风之涯道。
"羽连天,在你手上?"
那人道。
‘’不在。‘’
风之涯眼神凛然一凝。
那人很快又说道。
‘’他在吴三公子手上。‘’
吴三公子?
风之涯道。
‘’他怎会落在吴三公子手上?‘’
那人道。
‘’不知。‘’
风之涯道。
‘’那么,你知道什么?‘’
那人道。
‘’我知道,若是你拿不到无缺刀,就救不回羽连天。‘’
吴三公子想要的,无非就是一把好刀。
好刀,无非就在许家。
可是,要从许家夺刀,又谈何容易?
不容易的事,就算再鲁莽的人,至少也会筹划一下。
然后,花不语来了。
"我来了。"
花不语看着永远都是那么的开心,脸带笑意。
风之涯也笑。
"花大公子远道而来,该当有酒。"
酒,虽然不是最好的酒。
但风之涯心中的感激,却是最好的感激,认识花不语这么久,好似他还未拒绝过自己什么事。
花不语也大笑道。
"该当有酒。"
酒,已经倒满。
倒满,又喝尽。
喝尽。
风之涯有些怅然,道。
"我走啦。"
花不语点了点头。
风之涯看了别梦寒一眼,又道。
"照顾好她。"
花不语还是点头,然后,才问道。
"你是不是一定要去许家?"
风之涯道。
"一定要去。"
花不语道。
"你知道,我宁愿和你一起去。"
风之涯道。
"我知道。"
花不语道。
"可惜,我不能和你去。"
风之涯道。
"我知道。我去许家,只是我跟许家的事,你若去许家,就是花家跟许家的事,也许,还是大半个江湖跟许家的事。"
花不语不语。
朋友,最难得也许就是坦诚相待的了解。
然后,花不语又道。
"你有几分把握?"
风之涯不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把握,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许家究竟有多少高手,那些籍籍无名的高手若是一旦出手,便是致命的。
这一次,会不会要了风之涯的命?
花不语又道。
"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好似羽连天那样的人,就应该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轻易的落入吴三公子这样的人的手里,否则,一定会没命,所以,他行事,更应该小心翼翼才是。"
花不语的话有没有道理?
客栈,又走进一个人。
风信子带着一种诸事了然的自信,笑着叹道。
"可惜,一个人就是行事再谨慎,也总有大意的时候。"
羽连天大意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一个人喝得越多,越是容易大意。
可是,他为何要喝那么多酒?喝到自己大意?
花不语看着风信子,道了。
"你知道什么?"
风信子道。
"我知道,吴三公子一定是在羽连天大醉一场的时候下的手。"
花不语道。
"你怎么知道。"
风信子道。
"这本来就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这,也有道理。
花不语又道。
"那你知不知道羽连天为何要大醉一场?"
"知道。"
这,风信子也知道?
花不语不得不称奇,道。
"为何?"
风信子道。
"为情。"
"为情?"
花不语有些不信。
然后,风信子又道。
"你说,若是你的妻子心中早已有了别人,那你是不是该大醉一场?"
"应该。"
花不语笑笑,道。
"……可惜,花不语没有妻子,想要大醉一场,也找不出理由。"
风信子道。
"你有的。"
他还是说道得很有把握。
花不语不语,因为,他虽然没有妻子,却的确有大醉一场的理由。
风之涯不语,因为,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本来就曾那样的大醉一场。然后,他抬头,就看见倚在楼边的别梦寒。
别梦寒,什么也没说,双眼盈泪,潸然欲滴。
就算未如旁人所说,就算只为此间的别梦寒,风之涯也许都该去一趟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