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D市我坐的是慢车,看着车窗外忽闪而过的枯草地,与绿皮车擦肩而过的山,我彻底静了下来,车厢再纷扰,我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能听到它在跟我讲话,它告诉我不要回去,今晚,别回去。我是个唯心主义,然而这次,我没了勇气再去跟紧它的脚步。
从车站走出来,潮湿的空气格外熟悉,五年了,我才突然发现,这座湿气太重的的城市,我真的适应了,再也不抱怨了,我有点难过,却没能被自己感动。
打车,直奔南源公寓。
公寓里,餐桌上已备好了饭菜,热气不断升腾,挡住了我的视线,安阳坐在椅子上,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起身走近我,接过了我的行李箱放到衣柜旁边,张开双臂一脸灿烂想要拥抱我,我说,我饿了,吃饭吧。他眨了眨眼,说,好,先吃饭。秋葵、山药片、海带粉丝汤、还有我最爱吃的盐焗鸡胗,我的碗里只有三分之一的量的白米饭,安阳知道我不喜欢吃米饭,以前他总是会自作主张盛满满一碗给我,这次他没有。我将一大口米饭猛的塞进嘴里,紧接着又塞了块山药进去,嘴里满满当当什么都放不下了,没有咀嚼,我想直接将它们咽下去,我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安阳先说话了,妙妙,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去给你倒杯水。将食物直接吞下的我,不打算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安阳,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安阳怔了怔,肢体僵硬的坐回到椅子上。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说,我决定了,分手吧。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不知多久过去了,我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眼圈通红,嘴角动了动,声音很轻,但我能看得出,他说的是,好。
我起身回到卧室,拿出角落里已布满灰尘的行李箱,那是陪着我从S市乘火车来D市的老朋友了,我迅速将衣柜里近期可能会穿到的衣服慌乱无章的塞了进去,仅有的两双帆布鞋、洗护用品若干,用余光瞄了一眼床上的那只白色的小海豹,我没有走过去,我抛弃了它。安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静静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悲伤,我提起箱子夺门而出的时候,我撞到了安阳的肩膀,好痛,是锥心的痛。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很久,眼泪再也绷不住了。五年的时间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不断回放,寒风凛冽他脱下薄外套披在我身上的时候;他在体育场打篮球我去送脉动的时候;我肠胃感冒他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却一直告诉我明天就好了的时候;我心血来潮清晨五点钟出门到他家楼下摆台阶等他上学的时候;他跟我妈妈讲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时候;我哭着对他说我们真的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的时候;他说迟早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家的时候……
我没有勇气开始,却鼓足了勇气离开,勇敢的做了感情里的懦夫。
无所畏惧,是他教会我的。
D市的夜晚格外凄凉,我买了包烟,打车去了海边,坐了一整夜。安阳疯狂的打电话给我,手机不断地振动、静止、振动、再静止。我不敢接,我怕听到他的声音,我会后悔,我会心软,我会泣不成声…….混乱的思绪中仅存的理智告诉我,我和他必须到此为止。
海风不是咸的,是刺骨的冰冷。我心里一直想着,为什么夜这么漫长,天空怎么还不渐亮,太阳什么时候能从海平线探出头来,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爱他……
当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之后,打开车门直接偎坐在副驾驶上,你这是什么情况啊?!净身出户?!看你那一脸倒霉样,我就不想让你沾染我的车。秦火火无视我被灌了海风肿肿的眼睛对我嚷嚷。我闭着眼睛,将头扭到车窗外的方向,有气无力的对她说了句,开车。秦火火是个很直爽的妹子,虽然生活总是一地鸡毛,但我很佩服她的洒脱,她能率性而活。而这是我口口声声在强调的,却始终做不到的,秦火火心思敏感,但她遇到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她会拼死抗争,而我做不到。我总是习惯于逆来顺受,尤其是对在乎的人,做了再过分的事,我心里再备受煎熬,我也会去接受,会去原谅,大概是拥有的太少吧,或者是说更想珍惜。从海边到秦火火家的路并不算远,但我却觉得这一程特别漫长……
猛然间听到关车门的声音,我才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秦火火不耐烦打开副驾的车门,我说姐妹儿?您老人家还能不能睡醒了?麻溜的下车跟我去吃饭,饿的我前胸贴后背的,差点直接叫外卖送停车场来了。我皱着眉头,瞥了她的胸一眼,心想着,前胸贴后背对你来说不是挺容易的么,毕竟她前胸后背是没区别的啊。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我,直接被她拽进一家烧烤店,烤串还没要,我听到她说一斤装的牛栏山先来一个,我一脸惶恐,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看她点完餐,听她说周奇妙,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喝死!
事实上,把我喝死是根本不存在的。三杯牛栏山入胃,秦火火整个人都嗨起来了,一直在那特牛掰的质问我,怎么着啊周奇妙?这个锡纸烤鱼我到底能不能吃?今天我把你喝死没有?一瓶牛栏山喝不死你再来一瓶!我看着旁边的服务生脸都黑了,大概是怕我俩都喝跪在这里难以收场,所以我一直保持清醒。火火咱们回家继续喝成吗?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白的啤的起泡酒应有尽有。大概是我的哄妹儿技巧不够成熟,她并不鸟我,我去个卫生间的功夫,我发现她笑眯眯的盯着服务生弟弟,说了句再来俩江小白……
将她拖回家之前,我去停车场取了行李箱,正当我左手拖着箱子,右手拖着她举步维艰之时,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男生,走过来说,我帮你吧,然后提过我的行李箱,跟在我们旁边,一直到秦火火家单元门前,我赶紧接回行李箱,连声道谢,说我自己可以拿了。他说,已经很晚了,赶紧带你朋友回去休息吧。我再次说了声谢谢,扭过头对秦火火说,宝贝儿,我要提箱子,你乖,自己走路。她就真的瞬间特别听话,自己迈进单元门,朝着电梯方向走去,我再回头看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消失在了灰暗的夜色中……
清晨,我仿佛听到了鸟叫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印象中秦火火家是不养鸟的,发现她家小煤球正在窗台边的靠椅椅背上好傲娇的样子,身边的秦火火突然冒出一句,小煤球的新技能,牛批吧?原来叫醒我的是来自一只猫咪发出的鸟叫声……可能是我见识浅薄了。往后咋打算啊?秦火火已经没有睡意了,先解决根本问题吧,吃个早餐,然后去租间公寓,我说出了目前脑子中唯一的想法,这也是跟安阳分开以后我要自己面对的第一件事情。
秦火火下午要去订家具,所以她将我送到了我公司附近的一家房产中介,我打算找一个出门十分钟路程内就可以抵达公司的小屋,然后在那里画地为牢也好,生根发芽也罢,都再走着瞧。
敲定海域城的一个小公寓已是下午四点钟了,这个小屋子虽然装修的并不十分精致,但却干净整洁,可以给我无限的发挥空间,让我期待在阳光布满屋子的清晨,起床做做家务,给自己做个简单的营养早餐,又或者是周末悠闲自在的午后,坐在沙发上,一壶铁观音,外加一本张爱玲,美妙极了,最最令我憧憬的是,可以在夜半三更心血来潮,开两厅雪花啤酒,对酒当歌,伤春悲秋,感叹人生几何。当然,这一切是有前提的,我默默地估算了一下,银行卡里的现大洋是否还宽裕。
秦火火打来电话,她问我要了定位,说来接我去吃晚饭,顺便商议一下明天帮我搬家的事,我欣然同意了,然后开始筹划着如何打她现大洋的主意。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开口,秦火火的车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明明是一辆白色的途观,却给了我灰白拼接色的既视感,我昨天怎么没注意到呢?上了车,我就对秦火火说你这车该洗澡了,她却不以为然,她说谁还没在小阴沟里翻过船呢,我的座驾也不例外啊。紧接着说,你这注意力能在我车上,看来你这失恋结痂挺快的。我内心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想想我还惦记着她的币子,到嘴边的滚一边玩儿去硬生生的被我咽回去了,不,是直接消化了。
火锅店是客满需要等位的,秦火火只想吃这家,我们就拿了等位号,在店门外休息区坐着,突然我手机提示音响了,还以为是谁发的微信,结果发现是支付宝到账,两万元??我有些懵,点进去看了一下对方的信息,是个陌生人,对方转账有留言说,丛林,这个钱你先收着,剩下的8万我一定会还你的。丛林??丛林是谁??脑子飞速转动,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任何对这个名字的记忆,难道是我失忆过?
秦火火说,奇妙,咱有位置了,我还是一脸慌张,她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说奇妙你没事儿吧?我吞吞吐吐的说了句我没事啊。跟她走进了火锅店,整顿饭我都没吃安稳,不能只用提心吊胆来形容了,甚至忘了我打算拐走秦火火现大洋这回事。
秦火火开车带我回家的路上,突然跟我说,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想问,我这儿还有八千块钱你先拿着,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没有,就不用给了。我呆呆的看着她,嘴里含糊着喊了她的名字,火火……你丫的少来,你这矫情做作的劲儿冲着男人表演去,我不吃你这套。
我是知道的,她怕我矫情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干脆一点直接把我的那份感动扼杀了,她更怕见到我委屈,我一委屈,她就恨不得把让我委屈的那人乱棍打死,我们俩是虽然是在初中认识的,但真正玩儿的好时候是在高中,有着相似生活经历的人,总喜欢相拥。
洗过澡之后秦火火就去睡觉了,我攥着手机,心里还是很忐忑,发了条微信给江韵,小韵姐姐,我摊上事了。江韵秒回,你咋了,说。我就把收到转账的事讲给她听,她说不用焦虑,你等着就可以了,肯定会有人主动来找你的。听了江韵的话,我整个人状态好多了,决定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完成搬家这项重要任务,其实我是害怕面对安阳。
结果一切都是我想太多,我们第二天去南源公寓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家,我拿出三个收纳箱,将我的衣服、书还有一些杂物分别整理好装进去,封箱,秦火火一件一件帮我从屋子里搬到车上,她没再上楼,我在屋子里静静地坐了一会,房间像是被洗劫一空,我发现安阳的衣服真的很少,空荡荡的衣柜只挂了衬衫三两件,还有一件我很早很早之前送他的藏蓝色的西服。最后一次为书桌上的那颗即将枯萎的虎皮兰浇了水,这里就像从人没住进去过一样,我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眼神空洞,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