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的目光落在了李志恒身上,他微笑着道:“此乃李公子家传至宝,日日观摩,想必该有惊人之见,可否说与我等一听?”
李志恒摇了摇手中折扇,微笑道:“惊人见解不敢当,不过确实有些浅愚之见,说出来供大家一笑倒也无妨。”
说着他手指字帖道:“此帖中字形多呈扁方,是典型的隶书写法。其中'言,有,里,万'四个字横画,并,舍,获'三个字的捺笔,隶书遗意最为明显。”
他所言不虚,在座众人纷纷点头。
李志恒得众人肯定后更加有信心的说道:“不过,通篇最令人惊艳的并不是这些单独的运笔和立意”。
“哦?”李白好奇的道:”愿闻高见。”
李志恒挥洒自如的说道:”通篇的章法行列中之中并没有统一的角度和一般书法字帖都存在的重点,这正是钟王独有的'群鸿戏海'技法,也最能代表钟王书法精髓,所以此贴才愈显珍贵”。
他说完这些评语,拱手道:“后进晚辈谬论,望诸位不要见笑。”
宋廷芬感慨道:“李公子所言句句属实,小小年纪能有此眼力实属不易”。
怀素也欣然点头,对李志恒赞赏有加。
李志恒对二人微笑拱手,礼数周全。
李志恒的拥趸,也就是嘲笑冉泌不知礼仪要把冉泌赶出宴会的几人,见到他们的主子说的头头是道,两位当世大家都对他赞赏有加。于是开始大赞李公子乃我等年轻人的榜样,李公子少年天才,李公子来日必有所成等等。
李志恒谢过众人夸奖后,移步走到冉泌面前,面带微笑的道:“不知冉公子有何高见?”
冉泌此时正头晕得更厉害,心情很是烦躁,见李志恒又来挑惹,顿时心中火起。
今天已经是李志恒第三次了给他下套了,俗话说事不过三,佛还有三分火气,自己不发火还真以为他是泥捏的不成。
冉泌摇摇晃晃的站起,看着李志恒冷冷的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一阵火药味顿时弥漫在二人之间。
有心人马上就发现二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对,本来是议论纷纷的众人都停下议论,想要看看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志恒没想到冉泌敢接他的这句话,顿时略一错愕。
再看冉泌摇摇晃晃的身形,他眼珠一转,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傲然道:“如果冉公子没有什么见解的话,只需要说一声'在下才疏学浅',自行离开宴会即可。”
“哦?”冉泌淡淡的道:”如果有呢?”
李志恒哈哈大笑,似乎在听一件不可思议的笑话:“如果冉公子的见解还过得去,在下自然无话可说。如果冉公子的高论可以高出在下的话,在下就把此字帖相赠,如何?”
坐在李白身后的张家主腾的起身,脸色青白的道:“李公子不要欺人太甚。”这句话一出,相当于承认了冉泌绝对比不上李志恒。
颜真卿自然是听懂了张家主话里的含义,这几日也从多处了解到冉泌的身世过往。他转头向对峙的二人道:“二位,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李志恒自忖对冉泌的学识能力心知肚明,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他没有理会颜真卿的建议,眼睛死死的盯着冉泌,阴笑道:“冉公子是否没胆子接受这个挑战?”
冉泌突然间笑了,笑容很浅,但是确实嘴角在微微上扬。他缓缓举起右手,在空中晃了晃,大声道:“诸位可否听听在下的意见?”他转头给欲言又止的张家主和颜真卿深施一礼,跨步出席,一步三晃的来到李志恒对面,一字一顿地说:“在。。下。。就。。和。。你。。赌。。了。”
“好”,李志恒最是怕冉泌毁约,他伸出右手道:“击掌为誓”。
冉泌也伸出右手和李志恒互击一掌。
他太明白李志恒的想法了,以冉泌此前五年的表现,除非神仙下凡,否则答应赌局绝对是自取其辱。
这也是张家主和颜真卿想要出言阻止的原因。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冉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人欺负不知还手的冉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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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泌站定厅中,摇摇晃晃的对李志恒道:“在说出见解之前,在下还有个疑问?”
李志恒微微笑道:“为了让冉公子心服口服,请不吝赐教”。
“'一'之一字,只有一笔,为何不同的人写来,字迹迥异?”冉泌晃晃悠悠的绕着李志恒转了一圈,停在他面前问道。
“自然是因为人生来不同而已”,李志恒随口便答。
冉泌微微一笑道:”那为何同样的人,写同样的字也时常会字体迥异?”
李志恒一愣,他没想到冉泌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答道:“自然是笔法不同。”
“那又因何会选择不同的笔法?”
“这?”李志恒愣住了,他一时间答不上来。
“自然是书写之人用意不同,李兄以为然否?”冉泌醉眼朦胧地看着李志恒。
李志恒被冉泌抢话,憋得满面通红。
冉泌踉跄向前两步,环视一圈后大声说道:“各位在行书之时,心中是否时有所感。譬如寒意渐起,月明风清;狂风劲扫,落叶凋零;雨打芭蕉,更漏怅惘……此乃意之不同,成书自然各有不同。”
在座众人想起自己奋笔疾书之时的状态,纷纷点头称是。
冉泌酒气上涌,转过身面对李志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书法水平到了在座各位的程度,不会过多的拘泥于一笔一划之间,更多是随性所至。为表意,为言志,所谓'书为心画'正是如此”。
“你。。。。。。”李志恒顿时感觉被冉泌教育,大失言面。不过他却没的反驳,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
怀素大和尚称赞道:“冉公子所说确实如此。”
冉泌醉眼迷离向他微微一笑,脚步踉跄左走右行,跌跌撞撞的同时还用手不停的点着大厅的虚空处,高声对所有人道:“'书为心画',所谓其人媚者,字失于妍;其人奸者,字攻滑圆;其身忠者,字必刚劲;其心乱者,有书却难成。诸位以为然否?”
说到此处,冉泌醉意更胜,面颊变得绯红。他转头正对李志恒,眯着眼睛笑道:“李公子以为然否?”
李志恒正在风中凌乱中,现在的冉泌那还是几个月前任自己随意欺辱的冉泌,连半分影子也找不到了。他不知道如何答话,也不想搭话,只能那么傻傻站在当场。
怀素和尚闻言似乎被深深触动,右手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案而起后,抚掌大笑道:“此言甚妙,此言甚妙”。
冉泌迷糊到已经听不清怀素的话语,他停住身形,在原地晃着身体,像自言自语的说道:“心者,书之里;书者,心之表”。
“所以”,冉泌歪起头不屑的看了一眼已经傻愣在当场的李志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举双手高呼道:”在下认为,立书,需先立心。心正则书正,笔亡。。。。。。。”
说到这里冉泌已经觉得天旋地转,视线也已经一片模糊。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自己滑向地面,嘴里用尽全力喊出最后三个字:“而。。。。。意。。。。存”。
地面有点凉,这时冉泌最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