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如意因与林文锦青梅竹马长大,坚决不肯嫁给子烈,我无计可施,只得以女儿还年幼为借口推延婚期。恰在此时,金陵传来玉玲珑病危的消息,子烈顾不上再商议迎娶之事,忙忙得赶回金陵,不几日,便一身重孝回来,又带回玉玲珑遗命要在热孝之中完婚,共守母灵。我好不为难,只得以妆奁未备,且孝中成婚于礼不合、有失官箴为由,好说歹说方将婚期延了三年,我夫妻也好慢慢劝说如意。”
说到此处,师伯瀚意味深长的看了兰心一眼:“婚期便定在明天——二月十二日。”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兰心明日便嫁过去么?”不等兰心说话,林娟先忍不住问,见师伯瀚默认,不禁心头火起:“我不同意,咱们刚刚找回女儿,还没亲近亲近,你怎么就舍得让她出阁?况且,萧家远在金陵,她这一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我……”说到后来,林娟忍不住滚下泪来。
“我也舍不得呀,只是婚期已延了两次,我怎好再去跟子烈说又要推延的话?”
“父亲,倘若我们今日不曾遇到,父亲又当如何?”兰心见事不好,忙插言相问。
此言一出,别人还犹可,如意先忍不住说:“你……”话刚出口,早被林文锦一扯袖子,余下的话便吞回肚中。兰心淡淡扫了她二人一眼,便直视着师伯瀚,等他回答。
“我本已决定告知子烈事情真相,取消明日的婚礼。可现在……”兰心不等他再说后面的话,长身而起道:“父亲,您既已有决定,何必再改?只当……我们今日不曾相遇,岂不是好?”
“兰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心,我既已找回了你,当初的婚约自然要遵守。”
兰心环视众人一眼,心想虽然徼天之幸,她得与父母家人团聚,又找到如意,了了爹爹未竟的心愿,但也就仅只于此了。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岂可任他人安排自己的未来,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可是,我已经嫁了人。”话一出口,四座皆惊。兰心心中暗笑,忙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家了,再晚就有人找过来了。明珠,咱们走。”说毕,向外便走。
“且慢,你……你已嫁了丈夫?”师伯瀚心中凉了大半,却也无可奈何,“你不必急着回去,等下派人将你丈夫请来府中,我和你娘也好见识见识,是怎样的人物方配得上我的女儿。”
“兰心,”林娟起身走到兰心身前,盯住她眉目之间,片刻笑道:“你真是顽皮,跟爹娘开这样的玩笑。”
兰心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娘亲,女儿不明白娘亲的话,还请娘亲明言。”她的神情语气坦诚而无辜。
“你明明还是女儿之身,何曾嫁人?”
兰心心念电转,已知道骗不过去,而自己心事又事涉荒唐,万不可对人说。便嫣然一笑,“女儿原本立誓要踏遍天下找寻亲生父母和如意,不想,上天有眼,今日让我心愿得遂,女儿很是开心。只是,没想到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夫婿,这代价可也太大,早知如此……”兰心笑吟吟止住话头。
林娟慌得忙抓紧了她双手,不肯放松,向师伯瀚道:“女儿既不愿意,你便向子烈说明,退了亲也罢。”
“你忘了萧亲家的大恩大德了么?当年若无萧亲家拔刀相助,我一家三口早没了性命。三年前推延婚期我已觉惭愧,现今你又要我去退亲。倘若我们没有找到兰心,退亲也就罢了,可是,兰心已经找到,我们怎可因自己私念便做那忘恩负义之事?”师伯瀚正色道,又看向兰心,目光严厉,“兰心,我知你颇有主见,我虽是你亲生父亲,却也拘管不了你,只是,你也要想想父母的难处,不要太任性了。”
兰心不以为然,淡然道:“父亲,您若要报恩,法子多得是,何必定要赔上女儿终身?女儿倘若一直随在父母身边,这父母之命女儿也无法违拗,便有万分的不情愿,也只得听命嫁入萧家。只可惜,这十几年来,女儿的身份不是师兰心,而是卓兰。”话中不驯之意表露无遗。
“女儿,你想怎样,娘都依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让娘听了心里难受。”
师伯瀚见此情状,知道不可强来,当下,先安抚林娟道,“夫人,我知你舍不得女儿,我也一样,只是,女儿已大,终要嫁人。那萧子烈人物、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便无早已定亲这一情节,也不失为佳婿。我知夫人所虑无非是萧家离此路途遥远,这到不妨,待兰心嫁过去,我便跟子烈说,让他们第二日便回门,且留女儿住上几个月再走。以后,我们想念女儿,便随时派人去接女儿归宁,你看可好?”林娟听了,心中已是肯了,只担心兰心,便不明言,只握住女儿双手,不再说话。
师伯瀚轻舒口气,目光慈和看向兰心,“萧家虽非官宦之家,但为父本无门户之见,再则官宦人家规矩颇多,你嫁过去恐怕也受不了那些拘束。萧、师两家来往素厚,又上无公婆,下无姑嫂,你一过门便当家主事,何等省心,而且,萧家现在已是金陵首富,这一切皆系子烈之功,你嫁夫如此,为父也还放心。”说完,见兰心毫无反应,便长叹一声,道:“女儿你若执意不允,为父也没有办法,便只当做没找到你,等下你先回避了,我请来子烈,跟他退亲。只是子烈若不肯信,仍以为如意便是你,为父却也无法。”
听到如意二字,兰心却不能再无动于衷。见如意一脸惶恐之色,心中不忍,又前后推想一番,想那萧子烈要真是不信,不管是硬要迎娶或者验看真身,对如意都是极大的伤害,爹爹在天有灵,也不会心安。一想到爹爹,她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为了爹爹,自己便是受天大的委屈也心甘情愿,父亲这番话到真是戳中了自己软肋。
她不禁心中冷笑,看着师伯瀚淡淡一笑道:“父亲不愧为朝廷重臣,想事就是周到。女儿也无话可说了,便遵命出嫁,也算尽了女儿孝心。”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这婚事女儿便听父母的安排,但有几件事女儿却要自主。”
师伯瀚知她已妥协,便点头道:“你只管说出来,为父无不应允。”
“多谢父亲允诺。”兰心遂躬身道,“我出阁自有陪嫁的使女仆从,不敢劳父母费心;还有女儿所骑白马,乃是爹爹所赐,女儿须带到萧家。”
师伯瀚心中犹豫,陪嫁的使女家人也还罢了,那匹白马却是脚力非常的良驹,若兰心借此脱身,他可无力阻拦。
“父亲一诺千金,想来不会反悔,除非父亲不相信女儿。”兰心察言观色,已知师伯瀚心中顾虑,“女儿先前之所以反对这桩亲事,原是女儿自负才貌,不肯嫁了庸才。若据父亲所说,那萧子烈到也堪为女儿良配,父亲的眼力自是不错,断不会误了女儿终身,女儿不信父亲又信谁来?”
一番话说得师伯瀚再无疑虑,捻须微笑,频频点头,兰心又道:“如意是我爹爹的亲生女儿,女儿须看她终身有托方可放心嫁人。”
“这事好办,文锦与如意两情相悦,我现下就替他两个订了亲,择日便行吉礼。”
“父亲何不就让如意与我同日出阁,岂不两便?”
“多谢表妹美意,只是我已答应如意,洞房花烛须待我金榜题名之后。”没想到,出言反对的却是林文锦,“殿试刚刚结束,这两日名次便可下来,我若侥幸得中前列,便可风光地迎娶如意入我林家之门。”
兰心看他二人一眼,心想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不再多说。师伯瀚见几人都已无话,遂吩咐摆下午宴,一时饭罢,便与林娟去安排明日婚礼事宜。兰心也就吩咐明珠回去取些自己随身的衣物,趁人不备,又对明珠附耳低语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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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南萧家别院,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看便是办喜事的人家。
宽敞的客厅里,摆满了箱笼——乃是师家下午送来的嫁妆。厅里两个男人静默对坐,一个剑眉微挑,星目含威,看着那些箱笼,神情沉肃冷冽,令人不寒而栗。另一个却白衣翩翩,俊美儒雅,温文和煦使人如沐春风。
良久,那白衣男子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子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何必定要跟自己过不去?”
萧子烈将目光从箱笼上收回,转而注视自己的患难之交、结义兄弟庄鸿远,“我怎样跟自己过不去了?”
“普天下女子多得很,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何不退了亲,你另寻一如花美眷,和美度日岂不是好?你硬娶她过来,弄得彼此都不开心,却是何苦?”庄鸿远心中暗叹,自己这般劝说也算苦口婆心了,只恨萧子烈固执无比,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是,天下女子是很多,只可惜,我的娘亲、你的义母去世前留下了遗命,我的正妻只能是师兰心。”
庄鸿远闻言,一向平和的面容也不禁闪过痛苦、惭愧,“都怪我无能,医术不精,没能为义母延寿。”
萧子烈起身走到他身前,“六年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娘早就不治身亡了,哪还能再延三年之寿。”他伸手拍了拍他肩头,表达出心底的感激,同时劝慰道:“生死有命,你不必如此自责。”
庄鸿远待情绪平复后,方又道:“义母的遗命处处为她,可见义母对她的喜爱,倘若义母知道她……,必不会强你娶她的。”
萧子烈唇角一勾,扯出一抹浅笑,目中却寒意隐现,“当年师大人见我上门迎娶,满口应允,不想那师兰心因了私情三番两次推延婚期,令我娘亲去世之前还惦念我二人婚事不得安心。师家若一开始便实情相告,我娘那般喜她必不会强她所难,我或许也可以考虑退亲,可惜,我娘已死,再说什么都晚了。好不容易明儿便可娶她过门,以慰我娘在天之灵,我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反倒退亲呢?”
庄鸿远见他心意如此坚决,知道再难劝阻,只得走到他身侧,握紧他手道:“你家与师家虽然订有婚约,但遭逢战乱,又十几年失了联系,她另有所爱也无可厚非。再则,三年前你那般试探,师大人也不曾嫌弃你,这等情义也算难得。你现在既已决意娶她,便休再执着过往。”说完,见萧子烈不置可否,也不好再多说,便拍拍他手,转身走出。
萧子烈坐回椅中,凝视着厅外夜色,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