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四几个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进城正撞见捕头侯归里,左右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侯捕头。”
“啧啧啧。”侯归里围着他们几人打转,双手抱胸,脸露同情,“惨!真他娘的惨!这是让人给揍啦?”侯归里兜起赖四下巴,左边看看右边瞅瞅,“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把我们四爷揍成这样?瞧瞧这眼睛,肿得跟牛蛋似的!”捕快拍着大腿笑得打跌,几个泼皮敢怒不敢言,眼里喷出火来,赖四脸涨成猪肝色,大声道:“侯捕头,弟兄几个可都是替您办事,外边吃亏流血也就罢了,到您这里还遭风凉话,太不仗义了。”
“活?四爷看起来好像很气愤嘛!”侯归里斜睨眼神,皮笑肉不笑地道。
赖四心里打个突,刚才气势飞流直下,强撑脸面哼道:“那倒没有……”话音未落,一个响亮巴掌甩在脸上,牙齿都飞出两粒,侯归里轻转手腕,表情七分不屑三分阴狠,“几个吃牢饭的渣滓,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在爷面前使脾气,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知道。”
“放你们出来撒欢,那是爷高兴,爷要不高兴,随时随地扒你们皮!”
几人手下都有人命,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可遇到比他们更狠的,大气也不敢出,点头如捣蒜,“明白,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本捕最看不得别人绷着脸,笑!”
“嘿嘿!”“呵呵!”“哈哈!”
侯归里帮赖四整理好衣服,温吞吞道:“让你们办的差事怎样了?”
赖四陪着万分小心,干笑道:“那屠户是个穷鬼,榨不出油水。”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你们几个废物,被人揍怕了呢?”
赖四用手遮起乌紫肿胀的眼睛,讪讪道:“一时大意,那厮力气不小。”
“废物!”侯归里一口唾沫吐在脸上,抬头看看天色,一招手,“走了。”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转头轻描淡写地道,“赵家饼铺的小娘子昨晚上吊死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飞快摇头,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他爹今早去衙门告状,半路上被人打断了双腿。”
几人大叫,“不是我们干的,这真不关我们事啊。”
“当然不关你们事。”侯归里笑呵呵道,“人是我打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几位爷进小娘子家玩得高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个一干二净,我老侯就眼巴巴地跟在后边给你们擦屁股,几位爷不嫌老侯这手糙吧?”
他虽然在笑,眼中杀意却掩也掩不住,赖四双手乱摇,神色惶恐大汗淋漓,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不,不敢,不敢!”
侯归里冷哼一声,带着手下远去,几个泼皮看老大两边脸肿得馒头相似,咋咋呼呼叫嚷要让姓侯的好看,赖四不吭一声,死死盯住捕快远去方向,目光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三名同伙担心受到迁怒,互相打眼色,姬艾手捂屁股叫痛,气呼呼骂道:“这白眼狼,平日给他好处还少么?要不是他差使,何至于吃这么大亏。”
赖四面无表情道:“人家披着这身皮,收拾咱们轻而易举。”
“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帮豺狗也就罢了,那胡屠是谁?一个杀猪贩肉的贱狗也敢在爷们面前伸手抻脚,无法无天了。”
赖四淡淡道:“那杀猪的倒像是练过几天拳脚的。”
姬艾鄙夷道:“狗屁!要真是练家子也不会用揪头发捏阴袋这些阴招,我看他就是有把蛮力而已,我们四个还怕了不成?明着不行暗的,撒石灰敲闷棍偷袭下毒,总叫他知道我们兄弟手段,要不嫌麻烦,干脆放火烧他个干净。”
赖四嘿了一声,“矮鸡,你脑袋里装的是屎?姓侯的刚才说了什么?巴掌没打在你脸上你不知道疼是不是?要放火,好呀,你尽管去,赖四给你吆喝助威。”
“四哥,别生气,别生气。”姬艾连忙陪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姓侯的吃人不吐骨头,别把他话当耳旁风。”
姬艾讪讪一笑,“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虎开口道:“四哥,矮鸡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今天吃亏丢脸,要是缩头不出,只怕沦为笑柄,日后难在城里立足。”
王龙怒眉急瞪,眉棱骨上刀疤发红,右拳狠狠一挥,“找大哥去,不弄他个家破人亡,心里不痛快。”
赖四道:“大哥他跟我们不一样,外边有人替他活动,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大牢,不见得会帮我们,你们没发现大哥最近乖觉了许多?宁愿呆在牢里吃牢饭也不出来。”
“总要试试,只要他肯出面,就算捅出篓子姓侯的也不会拿我们怎样。”
赖四沉吟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那就按你说的办,回去求大哥出面。”几个泼皮轰然应答,振奋精神向大牢返回。
……
“难道就这么算了?”丫鬟满脸不高兴,一边往浴桶里依次放入柏叶、佩兰、生姜,一边嘟嘴恼道,“可恶的登徒子,该让老爷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另一个丫鬟替年轻少妇摘掉簪钗发带、耳环戒指放入妆奁,拉开腰间带扣,粉红鲜亮的罗裙流水般滑落,露出丰美腴艳的身段,“夫人的身子真美。”
美貌少妇轻声哼道:“再美又怎样,人家摸清底细,现在不稀罕了。”一条白美长腿跨进浴桶,雪白肉光缓缓下沉,待热气蒸腾的香汤淹到脖颈,她仰起脸,迷离唇间发出一声荡气回肠的舒叹,两个丫鬟听得脸红耳热,暗想夫人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响,摇篮里的婴儿忽然咿呀大哭起来,丫鬟连忙放下竹篮,把小主人抱在怀里呵哄,少妇本来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嫌恶地皱眉,“这挠心鬼,真是片刻不得安生。”
“大概是饿了。”
少妇蛾眉动了动,片刻后道:“等我沐浴好了再喂,猫呢?抱出去找那只死猫,见着猫他总也不会再闹了。”
“是。”小主人怕猫,但丫鬟不敢多说,抱了婴儿出去,少妇发出疲惫的叹息,靠在木桶边缘,腴白柔润的身子在朦胧水雾中若隐若现。
太阳西沉,无尘寺暮鼓沉沉传来,沈应暗暗心急,他已经在房顶等待大半个时辰,可始终不见侯归里回转,这狗贼在别处还有宅院?正胡乱猜测,房中少妇忽然钻进水里,大惊失色地叫嚷起来,“谁?谁在那里?”
后院两个人影狼奔鼠窜逃跑,沈应轻轻盖好瓦片悄然跟上去,那两人跑过三条巷子才停下背靠围墙喘气,白衣贵公子一脚把身旁小厮踹倒,怒气冲冲破口大骂,“狗奴才,你瞎叫什么?”
“公子,我……那个,没,没忍住。”
“没用的东西。”白衣公子犹不解气,怒踩他几脚。
“公子……”小厮两根食指尖轻轻挨碰,眼珠骨碌碌乱转。
白衣公子兜头一巴掌,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公子,凭您身份,想一亲芳泽还不容易?”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白衣公子鄙夷道。
小厮赔笑道:“那侯归里跟曹靖素来不和,处心积虑想把他排挤出去,只要公子开口,莫说这小娘子,就算他老娘,保准也会乐颠颠送到您床上”
白衣公子大为意动,眨眨眼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摇头,“不成!老爹很看重这厮,如果被他知道,非打死我不可,此事休要再提。”
小厮不以为然,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至于侯归里,小小捕头而已,能翻起什么浪花,但自家公子既然如此说了,只好点头称是。
白衣公子整整衣冠,挥手道:“走,跟本公子去兰香馆。”小厮心花怒放,高声应是,挺起胸脯在前开路。
等他俩走远,沈应从墙角现出身形,静立片刻,原路返回侯归里住处,轻身跃上房顶翻开瓦片,屋中少妇洗浴完毕,正在哄孩子吃奶,侯归里依然不见踪影,门楼城鼓擂响,闭城在即,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正准备起身离开,一个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少小不节制,老大徒伤悲哟。”沈应惊得汗毛一炸,不动声色转头看去,就见一名肤白唇红的尼姑趴在他左侧不到三尺,面前铺开画纸握笔涂描,笔下一副活气活现少妇出浴图接近完成。
沈应再次生出不寒而栗之感,“师太别来无恙。”
“人家与檀越还真是有缘。”贼秃身上仍穿那件灰色僧衣,单看脸上悠远淡泊高深莫测的神情,完全是个世外高人,可惜三句不离本行,“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没钱。”
“没钱?”一听这两字,师太立刻变了脸色,“没钱你不去赚,还有脸跑来偷看女人洗澡,我看你是没救了。”
“他丈夫抢了我的东西……”
“所以你就偷瞄他女人身子补偿回来?你可真是越发能耐了!原先还以为你是个可塑之才,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造就。”师太摇头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沈应懒得跟她啰嗦,“师太之前说我病入膏肓,只有三个月好活……”
“怎地?”师太抬眼望天,挖出一坨鼻屎,屈指一弹,斜乜着他道,“之前不是坚称自己没病,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现在急眼啦?哼!想当年人家在五云城救下个凡人,见他有些悟性,就传了点风角鸟占之术,他凭此闯下偌大名头,连江下城都有人慕名求拜,短短十年就把欠人家的五千两黄金尽数还清,徒弟尚且有此等手段,师父有多高明还用说?”
沈应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了,躬身一拜,“都是在下有眼无珠,师太大人有大量,勿要怪罪,之前师太说尊师妹……”
“呵!之前白送你都不要,现在腆着脸来求,当人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