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医院内,消毒水的难闻气味弥漫着,直扑口鼻刺激着人的嗅觉系统,耳边的声音嘈杂喧闹,来来往往的护士行色匆匆,气氛沉闷。
下一秒,手术室的大门“唰”的一下被人由内推开,一个男医生走了出来。
男医生手上拿着病历表,肤色冷白得要透明,目光清明,薄唇微抿,眉目如画。
他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医用口罩,霎时间,露出了一张俊美出众的面容,冷清而清隽,叫路过的护士都小小的惊叹了一把。
男医生身披一袭不染纤尘的白大褂,身长玉立,额前带有些不显眼的细汗,将黑色的碎发打湿。兴许是刚下手术,他修长的十指上还包裹着白色手套。
他太过于面无表情,冰冰冷冷的如同一块上好软玉,以至于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将“禁欲系”三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白医生!”护士长喊了他一声,急匆匆地朝他跑来,脚步凌乱。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怎么?”
护士长:“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医院来了好几个重伤的患者,急诊科那边正忙的不可开交,小李被调走了,前台现在正缺一个人手。”
“本来这是我的工作的,但我临时家里边儿有点事,实在得回去一趟,所以想来找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替一下。”
哦,是这么个事儿。
“理解,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好了。”他点了点头,眸光还是淡的。
“抱歉哈白医生,本来真不该找上你的,但医院里啊还就属你和我关系最好了,实在对不住哈,又要连累你晚下班了,改天请你吃饭!”护士长一脸抱歉地朝他招了招手,不难看出来他是真的着急。
“好。”
医院前台。
姜肆坐在资讯台前,眯着一对好看的凤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樱唇勾起一道浅笑。
她身穿一件黑白的格子衫,袖子挽到了手臂,下身搭配着浅色系的牛仔裤,头上扣着一个白色的棒球帽,笑起来活脱脱像一个午夜精灵。
“护士小哥哥,我是来咨询的,这么久了你连一个字都不回答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女孩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一支黑色中性笔,徐徐道。
回复她的,是一道淡淡沉稳的嗓音。
“不好意思,你的问题涉及到了我的个人隐私。”
她坐在咨询台前少说也有大半个小时了,尽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例如,“你的微信号多少啊,护士小哥哥。”“电话号也行啊。”
刚开始他还会抬头轻瞥她一眼,嫌她话多吵,久而久之的他就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了。
女孩倒有那么几分迎难而上的意思,“那你告诉我你是那个科的,这总不涉及你的个人隐私了吧?”
“你要挂哪科?”他似笑非笑,挑了挑眉。
姜肆笑得更明显了,她站起身,双手撑住桌子,俯身凑近了他一点,轻声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你在哪科,我就挂哪科。”
少女说话时,不匀的呼吸打在了他耳尖,带着致命的诱惑。这个节奏,耐力不好的人分分钟就要把持不住了。
她没想到的是,面前高冷的男医生却稳如泰山,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吊牌,放在桌上,伸出修长的指,轻轻在吊牌上点了点。
姜肆顿了顿,下意识低眸看去,吊牌上的医生个人信息尽数落入她眼中——
第一行,姓名:白筠。
哦,原来他叫白筠,怪不得听别人都叫他白医生,很有诗意的名字。不过这个筠字是念军的音还是念云的音?姜肆想着。
她视线往下,落到了第二行。
科室:脑部外科。
姜肆瞬间愣住,脸微发烫,原来是脑部外科的……草……
她脸皮薄,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给钻进去。她刚刚是闹了个什么大笑话?!
“姜小姐,你确定还要来我这里挂号吗,给你打折,我专治脑残脑瘫和神经病。”面前的男人收回了吊牌,饶有趣味的看着她问。
姜肆一噎,脸色不太好看。
“白筠医生,我在你这挂号,你能做我男朋友么?”她这回念的筠,是云的音,听起来就有点像“白云”医生。
这个白云医生,还真是怎么听怎么怪。
“白筠,谢谢。”男医生微微嗤笑,纠正了她的读音。
姜肆:“……”
她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蓦然间,远处电梯口走来一个高龄女医生,一路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姨母笑?
“哎哟,白医生,这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啊?长的真水灵。”高龄女医生笑得嘴都合不拢,问。
“不是。”
“是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女医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当这是小情侣间闹别扭,转身走了,只留下姜肆和白筠两个你望我我望你。
白家。
“可怎么说她都只是旁系支脉的人,我是不会认她当我们妹妹的,妹妹,我只认嫣柔一个。”
“啪——”
一个青瓷茶杯被猛地砸向了地面,玻璃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碎裂声音,让人听得肩膀一抖,心脏都漏掉了一拍。
“放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你们真的是要反了天了!”白老爷子住着木拐杖,眼底透着不可言说的威严。
“白安再怎么说,都是你们外公点名让我亲自去接回来的人。纵使她以前是小地方出来的,学业上没有柔儿那般出色,但既然她回来了,那她就是白家的人!”
“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总之,我是不会认她的,我妹妹,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阿咲,你也别太过分了,你难道还指望白安能像嫣柔那样从小对音乐有天赋吗!说难听点,我们白家出不了第二个音乐天才了。”坐在沙发上的二姑姑摆弄着自己的手,抬眼酸溜溜地道,话里的针对,也是不言而喻。
白安?她向来不喜欢那个乡下来的小哑巴,长得一脸狐媚子相,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一点都不讨喜。
与之相比之下,白家的另一个女儿白嫣柔就显得很是争气,要比她出色、优秀了不知多少倍。
同样是十几岁的年纪,嫣柔却早就被A大的音乐导师挑中,温婉大方而不自傲,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招人疼爱,白老爷子一看就是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的。
她白安算是个什么东西?
白家家族庞大,牵扯到的关系网和生意网复杂,但往上数三代,代代都是名人,唯独到了白安这,倒成了败笔。
被远在卞城卧病在床的老先生看中又能怎样,一个没文化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女,又怎么会争得过嫣柔?
被叫阿咲的少年微微侧头看了说话的二姑姑一眼,眸光淡到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眼底没带多少善意。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的人。
坐在沙发上的白嫣柔倒是有些腼腆地往她背后缩了缩,谦虚的几句话化解了尴尬,“姑姑,你不要这么说,我在音乐上其实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姐姐也很厉害的,我听说她前两天就已经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白嫣柔的声音不算低,几个人都听到了,众人目光霎时间落到了她身上,就连白咲的脚步都顿了顿。
“A大录取通知书?嫣柔,这是白安和你说的?”白姑姑抬眼看她,脸色变了变,眼底透着几分讥笑。
A大有多难考,无人不知,就白安那样的成绩,能考上个像样的大学不给白家丢人就不错了,还A大,真是敢吹,简直就是信口开河,满口胡邹。
这要是说出去,也不怕让人家笑掉大牙。
A大的学子,白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去年的高考理科状元,白家二少爷白唳。
虽然白安的高考成绩他们还没有去查过,不过就她以往成绩单上那些成绩,用脚的能想得到放出来估计都还没有白嫣柔的一半,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
还没等白嫣柔回答,白姑姑阴着脸又接着说,“有理想是好事,但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A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考得上的。”
白咲闻言也是蹙了蹙眉,面色不太好看。A大?那个白安真有这本事?且不说是不是撒谎,就凭她的出生,他就绝对不会接受她。
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她妈是韦菁。害死他妈妈的人的女儿,又怎么能做他的妹妹,妄想!
“我话放在这,只要我在白家一天,我的妹妹,就只有白嫣柔一个。”黑发少年说完,没再看白老爷子的脸色,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大步出了门。
少年单手拎着包,强行敛下眼里的烦躁。
也许所有人都会忘记,但白咲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母亲何鸢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女人。
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秀外慧中,笑起来如同春风吹过江水,水面浮起一道道涟漪,待人温柔至极。
白咲记得,在还小的时候,她曾偷偷越过两个哥哥,柔声问年纪尚幼的他。“阿咲,你想不想要一个妹妹?”
当时的他还是个孩子,但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眼里像是有了星星,像是渴望一样,亮晶晶的。“想。”
他想要一个妹妹,很想。
母亲何鸢只是意味深长地甜甜笑了笑,没再回他。直到后来,这件事似乎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无论是向白咲,还是向任何人。
但白咲不同,他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他还曾幻想过,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能有一个亲妹妹,软乎乎的抱着他的腿,叫他“哥哥”。
那他一定,会给她全世界的宠溺...
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一天何鸢突然告诉他,“阿咲,其实,妈妈没告诉你的是,年初的时候,妈妈怀了妹妹。想了很久,妈妈决定告诉你。”
只见他的动作顿住了,瞬间,仿佛空气都禁止了。
他欣喜若狂,高兴到要疯掉,心里仿佛炸开了好几个烟花。“真,真的?”
“真的。”
他信,因为何鸢从来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骗过他。从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又多了好多对未来的憧憬。关于妹妹的憧憬。
鬼知道他那时有多么激动,他甚至想要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妹妹。
怎么样,我有妹妹了,你没有吧?我会很宠她的,一定会。
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满脑子里回响的都是何鸢对他说的话,激动的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他有妹妹了!
他想,他会带她去白家本家的后山去爬树、掏鸟窝、翻墙,亲手给她摘蟠桃树上最大最甜的蟠桃,带她去听夏日的蝉鸣,看冬日的薄雪。带她去看黄昏日出,带她看大雁迁徙。
不仅如此,他还要为她挽袖子,为她挑好看的碎花裙子,为她扎头发、编辫子,把世界上最贵最贵的东西全都买下来送给她。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他都想和他的妹妹一起去完成...
他的妹妹,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直到现在,白咲都还是这么想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做梦都不会想得到,何鸢上医院最后一次产检回来的那天,她会出车祸!
现场遗留的,是一片刺眼的血红,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从何鸢出事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意识到,他没有妹妹,甚至连母亲都没有了。
而这一切,都怪韦菁,连同她的女儿!他恨她们。她们凭什么剥夺他的幸福啊...真该死。
倘若白安无辜,那谁来怜悯他啊?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妈妈和没出生的妹妹更无辜!
当初在白家,看到白嫣柔的第一眼,他就在想,如果,他有妹妹的话,是不是也像她这般大了。
她像极了他幻想中的妹妹该有的样子,乖巧懂事。所以,他把对自家妹妹的宠爱和好,都不自觉地分了一些给白嫣柔。
但尽管如此,白咲也从来没有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他妹妹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的心里,始终留有一片净土。
所以当听到白安进了白家,顶替他妹妹的位置,让他以后对一个陌生女孩叫“妹妹”的时候,他怒了,和白老爷子吵了起来。因为他做不到。
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的妹妹。
谁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