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雨,你说,星河的边界,是什么颜色的?”
我们所处的银河系,直径约为十六万光年,而连接我和她之间的桥梁,大概,是从银河中心到边缘的距离。
“星河第一四五班列车,将在五分钟后到达。”
毫无生气的机械声,再次荡漾在星河里。
大约是一千五百年前,人类在银河系内发现了另一颗行星,并开始与其来往,经过近一千年的努力,人类与这颗行星之间,建立起了一道长达五万光年、由一座座悬浮的高压硅形成的隧道,并且在其附近建起了太空城市,氧星和地球将其一并命名为“星河”。
我摩挲着手上的两个疤痕——其中一个是星河身份芯片,无论是氧星人,还是地球人,在出生的时候都要在左手植入一块芯片,作为合法出生的证明,我手中的另外一块芯片,是由我的父亲——氧星最疯狂的科学家,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发明出了一种芯片,命名为“边境”。
两种芯片都是极度智能化的产物,完全代替了千年前的电子设备。
整个星河联合国都被他搅得一团糟,他发明的芯片可以破解星河系统,也就是所有有关星河系统的所有,身份、驾驶证等等,都会被破解。
我并不感谢他,甚至有些怨恨,这块芯片导致我将会被通缉,而他自己已经被星河联合国处置了。
因为他从来没把我当过他的儿子,只是一个试验品,甚至我的名字,都是一堆代号组成的,所以,我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感到悲伤。
声音还未从远处传来,而列车已经在我眼前了,这是超过光速的,极致速度,一千多年前,人类甚至还在以超音速为骄傲。
“请出示您的星河身份芯片。”
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机械声,听不出男女,听不出喜怒。
我把左手伸到检测舱,红色的激光在扫到那块芯片后,就变成绿色。
我左手的两块芯片,属于星河联合国的那一张,已经被我父亲烧废,他发明的芯片代替了星河身份芯片。
列车舱门打开,我感受到一股温热感,列车内的加热系统让车内的空间比宇宙要温暖得许多。
大量的人造氧,以我的母星,氧星为原点不断地散发出来,整个银河系都充斥着的氧气,他们在宇宙中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列车里面也比宇宙沉闷多了。
我抓着栏杆,随便坐在了个位置上,坐这趟列车的人不多,至少我的对面座,只有一个少女。
她看起来白白嫩嫩的,狭长的睫毛盖起,红润的嘴唇发出诱人的光芒。她背着一个黑色背包,身上穿着制服和裙子,这样的穿搭几乎前所未闻。
她应该很疲惫了,呼吸一深一浅。
她的黛眉轻轻地皱了起来,张开眼眸,我能从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悲伤和黑暗。
那是同为绝望之人才能感同身受的情感。
她看到我,显得有些惊讶,然后思索了一会,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展露笑颜。
“先生,您也被通缉吗?”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我的眼睛瞟向她的左手——雪白的肌肤上没有一点疤痕,这说明她并没有星河身份。
没有星河身份,是怎么上这辆列车的?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她一下看出我正被通缉这件事。
“我在他们聊天时听说过你。”
她说的他们,大概是指星河警察部吧,那群毫无人性的家伙只会用冰冷的机器把我锁住。
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我的左手,我下意识地捂住那两道疤痕。
“既然都是逃犯的话,我们一起吧?”她睁大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满脸的期待,“去地球。”
她自己说完,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来到我旁边坐下,她伸出手,露出阳光的笑容。
“我叫七宫阳奈。”
我握住她伸出的手,淡淡的温暖从她手心中传过来。
“我......叫07750”
“噗。”
她一下松开了我的手,温暖的触感立刻消失,她拍着自己白哲的大腿,对我笑道。
“哪有人名字是这样的?”
我沉默了,确实,自从我出生以来,便一直呆在实验室里,直到五年前才从那地狱一般的地方逃出来,然后就是不断的逃亡,我至今还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从嘴唇里挤出了几个字。
“村雨,你以后,就叫七宫村雨。”
“七宫......村雨。”
我轻轻地呢喃着,眼睛感到一点点湿润,我抬头看向她,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一两滴泪珠从我的眼角流下来。
我至此以前,从来没有哭过,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股特别的感情,为什么呢,我与她完全不认识,但是在这一个瞬间,仿佛互相理解了。
“好啦好啦。”她胡乱在我脸上擦了两下,“都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亲爱的乘客,本次列车距离终点站预计需要十分钟。”
我正想说什么,冰冷的机械声打断了我的思维。
“马上就要到地球了。”阳奈笑嘻嘻地看着我,脸上充斥着激动。
显然,我这个“同伙”让她信心大增,虽然她看上去也不是很怕被捕的样子。
“嗯。”
我很少与人交流,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只好这样说了一个字。
只能将其归功于我几乎不与人交流,随后的路程里,阳奈不断地寻找着话题,而我则是嗯啊地回应着。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她会从氧星一路坐回地球,但这个问题直到我们到达地球,我都没有提出来。
我们从列车上下来,一股冷意从脚底传上了大脑。
她哆嗦着,双手环抱住,牙齿不断的打颤,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冷,按理来说氧星人和地球人的生理结构没有多大差异。
“你不会冷吗?”她的余光瞥向我,颤抖声音显得有些疑惑。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常年流浪在星河,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冰冷的感觉,事实上,温暖的环境对我来说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真是奇怪。”阳奈小声的嘀咕着,但是并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我正想说什么,右手却感觉到了一阵拉力——阳奈拉着我的手往星际站小跑去。
跑动时带起的裙摆因为引力的缘故往上飘动,隐隐约约露出一抹白色,我眼睛瞥向一边,任由她拉着我。
感受到逐渐变强的引力,我的头脑变得晕眩起来,这是长期在无重力环境生活又回到重力环境内才会出现的眩晕症。
这股眩晕感没有持续多久,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从地球的云端开始下降。
我们从一根根巨大的,通天的透明高压硅做成的通道缓缓下坠。
全身上下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感到手脚一阵冰凉,我还没意识过来,速度就突然下降,巨大的惯性让我苦不堪言,在这方面人类应该改进,对于长期生活在星河内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我看向阳奈,她的表情却十分愉悦,身上的制服和裙摆不断舞动,仿佛从高空落下是一件十分令人舒适的事情。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几乎没有,与此同时我们也触足了地面。
我立刻感觉到有些脚软,这是因为生活在星河内的人几乎不怎么需要腿部肌肉,但是一回到星球表面,弊端就出现了。
阳奈似乎还沉迷在刚才的自由落体,她眯着眼睛,发出愉悦的声音。
“真是个愉快的旅途呢。”她伸了伸懒腰,对我吐着舌头笑嘻嘻地说道。
我却不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从星际站到地面的时间不过两分钟,可是对我来说却仿佛经历了两个小时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我们落地的地方在一个大城市,从站台内不断出来的人口数量就可以推测出来,那些人提着公文包,忙忙碌碌地走着,我和阳奈的悠闲在这里显得有些异常。
几乎是人挤人,阳奈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从人群中钻出,我却只能被人群带动着。
从站台内走出,一股属于地球的气息扑面而来,咸湿的空气钻入我的肺部,阳奈惊呼了一声,我转过头看她。
“怎么了?”
“好久没回地球了呢!”
她元气满满地说着,咸湿的海风带起她的几缕头发,阳光从发丝间穿过,把她的头发染上了太阳的颜色,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带着些悲伤,这般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完全看不懂这眼神的意思。
“这里以前叫做东京呢。”
“嗯。”
我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几年前,地球和氧星上还存在着各自的城市,各自的国家,而东京就是其中的一个城市。
把城市机制废除,是因为高度科技化的现代,不再是一千年前的样子,每个人的生活都能得到保障,过上机器服务人类的生活。
“嘛,说这么多也没用。”
她像是变脸一样把悲伤的表情换掉,又变回了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拉着我的手,像是不懂男女有别的孩子,顺着海风往后跑去。
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动力,不过要是她一改开朗的性格变得像我这样,应该会让人不适应吧。
我没有再去看她,她把我拉到一个几乎快要废弃的,长满了绿色植物的车站里,而这个时候列车刚好到我们的眼前。
我们走上了列车,和车站的外表成正比的,列车里的人也少得可怜,几乎都是些依靠机器出行的,年龄上百的老人。
我找到一个地方坐下,她直溜溜地坐在了我的旁边,脸上带着一些怀念,吃吃地笑着。
“我们要去哪?”我这样对她说着,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的疤痕。
“秘、密。”
她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吐着舌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们这样聊着毫无建设性的话题,车厢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都慈祥地看着我们,浑浊的眼睛之中可能还有些怀念。
地球上的列车速度完全没有星河里的快,我们坐了将近十分钟的列车,刚才到达目的地。
她拉着我的衣袖,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而天上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也正从天空缓缓地落下。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要去哪了吗?”
虽然阳奈跑得气喘吁吁,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心跳加速,这大概就是性别上的差距,我沉着一口气,这样问道。
“吃过拉面吗?”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问题给我。
“如果是正常的拉面,我吃过。”
我的脑海里想起食材由一个个机器加工而成的面条,这是地球的土特产了,味道的确非常棒。
阳奈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一味地往前走,走了两分钟左右,她停下来了,我也顺势站在原地观察四周。
这里明显是破旧不堪的老房屋,与繁荣的大城市完全不搭,房顶上布满了青苔,看上去很久没有机器来到这里打扫了,房屋的墙壁呈灰白色,是砖头和水泥做成的,在这个高度科技化的社会,确实是很少见到这种材料了——高压硅和原合金更适用于这个时代。
房屋上方有一个招牌,招牌不是电子显示屏,是由木板做成的,上面用黑色染料写着几个大大的字,第一眼看过去十分朴素。
这个字明显不是星河通用语,我也没有那么渊博的知识,能知道两颗星球上的所有语言,我看向阳奈,她此刻也在看着这个招牌发呆,但两三秒后她就恢复过来,拉起我的手往里面走去。
“走吧,我带你吃拉面。”
我愣了一下,但是身体自主地跟着她走向了里面。
“大叔,我来吃拉面了哦!”
她轻车熟路地喊了一句,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带着审视的目光观察这一家拉面店。
几乎找不到任何科技的痕迹,似乎这家店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面带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这种地方要怎么做出拉面,毕竟一点机器的痕迹都没有找到。
她轻轻地哼着小曲,小腿有节奏地摆动着,不一会,在店里的一个小隔间里发出了击打的声音。
我实在闲着无事,只能滑起屏幕看着新闻。
“近日,星河警察部抓捕五名逃犯,五名逃犯声称星河内有逃犯组织,威胁警察部,该五名逃犯将于明日下午五点整进行处刑,请广大星河民众留意四周是存在逃犯,举报一名逃犯将奖励寿命延长计划机会......”
我继续往下阅读,文章的下面备注了逃犯的特征,我把目光聚焦在了其中的两条上。
“七宫阳奈,地球人,女,出生未持有星河证明,父母未知。”
“姓名暂时未知,氧星人,男,左手有明显两道疤痕,极度危险,父亲为重大犯罪。”
这两条备注明显就是介绍我和阳奈,而且两条备注,恰好排在了一起,真是奇妙的缘分。
我一抬头,就看见阳奈笑眯眯的样子,她两只手托着下巴,手指有节奏地在她脸颊上点着。
“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做其他事情,要扣分哦。”
她继续保持着那个微笑看着我,我晃了晃手腕把屏幕收起来。
我正想告诉她新闻上的事,一股浓浓的拉面香味传过来,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对我来说,拉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在星河生活了五年,我也仅仅吃过几次拉面,它的味道让我流连忘返。
一个带着白色帽子的大叔,端上了两碗拉面放在我们面前,白色的雾气从拉面里升起,随之一起的是醇厚的香味。
她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我开动了”。
无论是在我的故乡还是星河里,人们都没有饭前说这句话的习惯,但我还是学着她,做了一遍这个动作。
看到阳奈拿起筷子,我才开始观察这碗面,面条在汤汁中显得有些粗细不一,是什么机器会做出这样的面条呢,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夹起面条吃了起来。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语,能够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面条的味道和星河内的一般无二,但是吃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同,以我的文学水平做不到描写出这面条的奇妙滋味。
我看着阳奈,她把头发捋到耳朵后,一口一口的吃着面条,看到她吃饭时的样子,我的心跳居然剧烈地抽动了两下。
我们很快吃完了,她显得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还要吃吗?”
我扬了扬左手,示意让我付钱。
阳奈鼓着脸颊摇头,充满活力的眼眸里透露出不满。
“我的意思是,好吃吗?”
“嗯,但是这种面条是用什么机器做出来的?”
“不是机器哦。”
“啊?”我此刻十分疑惑,拉面不就是用机器加工出来的食品吗?
“真是笨蛋。”阳奈站起来,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走吧。”
“可是钱......”
“没事的!”
他拉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刚刚端出面条的大叔居然没有一点阻拦,只是靠在店里慈祥地看着我们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再次把我拉回车站,破旧的车站和这废墟一般的建筑,看上去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海风的咸湿被植物的清新味道掩盖住,我愣愣地看着阳奈,她在我眼中突然变得谜团重重,像是掩上一层层迷雾一样,忍不住想让人拨开谜团探索庐山真面目。
阳奈也注意到我的视线,转过脑袋笑嘻嘻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她用食指抵着脸颊,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
“没有,只是觉得你很奇怪。”
我把我的感想如实说了出来,在这个极度科技化的时代,出现那种景观明显是不可能的。
不过地球的一块大陆上确实存在着几千年前人们筑起的城墙,但是它被保留下来是因为历史性的意义,我在这老旧的地方没有感到一点特别的地方。
“是吗?我是很奇怪呢。”
阳奈没有反驳我,她自己承认了这一事实。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她的脸上,带起一片金黄,她用手稍微挡了挡,咸湿的海风带着一些植物腥味向我们迎面吹来,吹起她原本已经捋好的发丝,带着淡淡的清香。
我们有一言没一语地聊着,当然话题都是她找起的,基本不与人交流的我也在和她的话语中略微学到了如何与人沟通。
半个小时后,那辆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列车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
阳奈拉起我的手就往列车里走,奇怪的是这辆列车居然没有芯片扫描器,在我们上车后它就启动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我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有机器的拉面店,不用付钱的破旧列车......
“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哦。”
我看向窗外,天空像是被染上了颜料一样,金黄中带着些淡淡的红色。
看着窗外的景色,我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茫然,我和阳奈,就像是无处可归的雏鸟,只能奋力的扇动翅膀,努力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前进。
我收回目光,再次把目光注意到阳奈身上,她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就靠在座椅上睡去,肚子均匀的起伏显示她睡的很安详,看到她可爱的睡颜我有些想做些无聊的事,但还是被我放弃了。
“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