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子的早晨充满了忙碌的气息,男人们天不亮就出门做活,只留下女人孩子在这条昏暗不见天日的巷子里。吱呀吱呀的老旧纺织机刺耳的声音,伴随了严欢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清晨,这台原本已经报废的纺织机,是严欢在这个世界的母亲,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旧零件拼接出来的,破旧的无法言喻,但总算也是家里比较高档的一个工具了。南巷子的女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在生了孩子之后,街坊邻里的会用孩子的名字来称呼他们的母亲,比如——板娘。
板娘其实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看上去还算有几分姿色,听老一辈的人说板娘是很多年以前被人贩子拐卖后来逃到南巷子来的,自那以后就没见板娘再走出巷子口一步,按理说板娘应该是有名字的,但是谁问她,她都说不记得了。前几年随便找了个做瓦匠的男人嫁了,就生下了板娃子。
严欢对于这位异世的母亲说不上什么爱意,不过也是敬重居多的,虽然平时对他不管不顾,但是这么一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吃尽各种苦头想办法贴补家用的女人,的确是值得尊敬的。
于是这天清晨,严欢依旧像往常一样跑到巷子口找包子铺的老板讨包子回来给板娘吃。包子铺的老板,还是一年前看到狗儿去偷包子就要打的那个,人称包老板,但是自从严欢出现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还得从大半年前说起。
那是严欢走出巷子口,踏进西街的第一天,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脸上抹的黑油油的,顶着个鸟窝般的头发,直往包老板冲过去,一下就抱住他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赖着不走了,扯着包老板的裤脚放声大哭:“我们家已经三天揭不开锅了,我爹受伤在家,我娘又傻又憨,我都一个多月没闻着肉味了,求求您行行好,赏我点吃的吧!“
包老板听着难受的不得了,顿时同情心泛滥,一下子拿出三个白面馒头,外加两个牛肉包子,递给严欢:“可怜见的,孩子别怕,以后饿了就来,管饱!“
严欢狠命地掐了掐大腿挤出两行清泪,谢过包老板,一晃一晃地回到南巷子,挑衅般地扫了一旁目瞪口呆的狗儿,自顾自的啃起肉包子来。自那以后,每天清晨,只要严欢一出现在巷子口,包老板就会热情地给严欢递几个包子,有时是素馅的,有时是荤馅的,总之,严欢和板娘的早餐有着落了。
这天中午,还跟往常一样,严欢和狗儿,还有三五个南巷子里同龄的小伙伴,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里。南巷子真的只是一条巷子,一侧是这里的居民自己动手盖的小茅草屋,只留下另一侧约摸一肩宽的通道,虽说不宽,但是够深。
这里有十来户人家居住,虽然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管孩子,但还算是比较热情的,每天中午各家各户会轮流煮一大锅粥当作南巷子的午餐。粥的食材是大家一起提供的,有时是菜头,有时是烂菜叶,最好的时候还能看到一点点油腥子。
而严欢就是喝这样的百家粥长大的。
对于百家粥,其实严欢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他发现除了喝粥实在是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再后来,每次粥一出锅,严欢都是第一个冲上去,舀上满满一大碗,他的原则是:就算吃不好,也要吃得饱。
与严欢不同的是,狗儿永远是最后一个舀粥的。
“你怎么老跑最后一个啊,这都只剩米汤了。”
“嘿嘿,没事,他们比我小,我是老大,得让着他们。”狗儿总是习惯性的挠挠头,傻笑着露出一大排牙,憨憨地说。
“……可是他们没当你是老大啊,还老欺负你。”
“哪里,那是闹着玩呢。”
严欢彻底败给了这个傻憨傻憨的小伙子,把自己的粥分了一半给狗儿。看来以后要再找个更大一点的碗了,严欢心想,按这家伙的逻辑,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多岁,怎么着也得帮着他一点吧。
就在严欢和狗儿一起津津有味的喝百家粥的时候,突然从身后的茅草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只听哐当一声,紧接着各种吱吱呀呀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踵而至。
不好!严欢心下暗想,立刻放下手中的大碗,朝那间屋子奔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木头做的纺织机架散落一地,而板娘此时正倒在那一堆破木头的下方。
“娘!”严欢跑上前去,拼命的拨开那些该死的木头,扶起昏迷不醒的板娘,确认板娘身上并没有受伤,只是昏睡过去后,严欢着实的松了口气。
南巷子的人不管生老病死,自然是不会有大夫来看的,但严欢很清楚,板娘是过度劳累,才会昏倒在地。没日没夜的纺织就连城里最熟练的纺织工都不可能做到,更别说是板娘了。
严欢伸手想把板娘拉起来,自己却狠狠地摔到地上,这才想起,其实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这是怎么回事?”狗儿一进门看到这一幕,着实吓的不清。
“搭把手。”见严欢没有解释什么,狗儿只能过去,两个孩子合力把板娘扶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娘这是太累了。”见板娘在床上继续熟睡,严欢心里淡淡叹了口气,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到了傍晚,板娘还是没有醒过来。严欢紧紧地握着拳头,咬咬牙,一跺脚,往南巷子外跑去。西街的铺子陆陆续续开始关门,街上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人。严欢先朝印象中药铺的方向奔去,只见药铺老板刚刚把门外听诊的桌子抬到铺子里,转身准备关门。严欢连忙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挡住关门的趋势,却因冲得太快,被门前的台阶狠狠绊了一下,跌倒在了门槛上。
“求求你救救我娘,她昏迷了一整天了!”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听见药铺老板和蔼的声音,严欢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就住在南巷子,你能跟我过去一趟吗?”
药铺老板一听见南巷子,顿时眉头紧皱,眯着小眼,就着月色,这才看清严欢身上穿的那身破旧衣物和黑油油的小脸。随后二话不说,一脚把严欢踢开,“啪”地一声关上门,落下了闸。
“喂,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没人性啊!”回答严欢的只有深夜的寂静。
严欢把下嘴唇咬出了血,捂着肚子,心中满是凄凉,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南巷子走去。
突然,前方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严欢一个激灵,闪身躲到了南巷子对面的草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