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城的马车里,昕兰神秘兮兮地凑近清荷,道:“小姐,刚才那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一身贵气,似乎出身不凡。”
清荷白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昕兰笑嘻嘻地说:“没什么,奴婢想说,小姐真好看,刚才那些人都在偷偷看您呢。”又一皱眉,“就是那个叫全儿的家伙讨人厌了些。”
“你还说,就你把人家当贼看。不过……”清荷以手掩口,忍住笑意,“听他主子的意思,似乎那小哥儿单单被你制住了。”
“奴婢才没那个闲心呢,奴婢就是气他死心眼,不知道变通。能来要簪子的自然是和失主有关的人,他问确实了给了奴婢不就完了,何苦来还演那么一出。让奴婢的脸也跟着丢尽了……小姐,幸好簪子找了回来,不然,您今晚双眼可要变桃子啦……”说到这儿,昕兰又往清荷身边凑了凑,“奴婢知道,这是杜公子送您的定情物,嘻嘻。”
“要你多嘴。”清荷轻拍了她一下,又不自觉去摸了摸头上的簪,甜甜地笑了。
回到府里,正是掌灯时分。清荷匆匆梳洗完毕,卸下奔波的憔悴,换了件鹅黄色家常衣裳,便带着昕兰出了房门。
清荷的闺房距离东厢正房不远,穿过屋后游廊边的半月拱门向右一拐便是。刚迈进正房院子,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小丫头子便眼尖看到了,进屋笑回道:“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反身打起帘子,迎清荷入内。
清荷进得门来,见父母亲都在房内坐着说话,笑道:“爹,娘,清儿回来了。”
夏母闺名臻蓉,三十许人,姿容天成,清丽脱俗,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和二十多岁的人一样。她早在女儿进门时就听到了丫环禀报,此时一把拉过女儿坐在自己身边,捧着手说:“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早晚才回来?饿不饿?想点什么吃?”
清荷笑止母亲:“娘,原是女儿沿路看景儿迟了,娘莫怪罪。清儿不饿,方才进屋前被柳妈妈拦到下院,硬是让喝完特给我做的荷叶粥,又点补了一块枣泥糕,清儿这会儿还觉得撑呢。所以今晚恐怕要多扰一会子爹娘的清静了!”说完撒娇似的挽着夏母的胳膊,下巴搁在她肩上,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这丫头,越来越懂得拿捏我的心了。”臻蓉把女儿揽在怀里摩挲着,极尽疼爱。
“姐姐……”刚满两岁的小睿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清荷的腿不放,奶声奶气的声音任谁听了都觉心软。
清荷伸手将睿儿抱在怀中,逗弄作耍,一旁的夏鸿轩乐呵呵地插言道:“清儿,依爹看,是你娘越来越喜欢当人家的娘了,把儿女们都宠到了天上,唯独对我这个老头子不闻不问。想当年,你娘那可是上天入地,能将太上老君的胡子都揪几根下来的主儿,哪像现在这么温柔贤淑,母爱尽显的……”
夏母一听这话,立时柳眉倒竖,一字一顿道:“夏——鸿——轩……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夏父不得不告饶:“是是是,是我错。夫人乃天上贤淑无双,人间温柔独秀。”无奈地看了一眼正躲在夏母背后偷笑得直不起腰来的清荷,假装叹气道:“反正我也多余。走,睿儿,跟爹去外面逛逛,这儿留给她们母女俩继续上演‘母慈女孝’罢。”说完从清荷手中接过小睿儿,故意迈着方步,一摇一晃地出去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早该有点儿眼色。”臻蓉假嗔道,转过头来拍拍清荷的手说:“现在正好,咱们娘俩个说点儿体己话。”说完就看着她笑。
清荷心里一动,已大概猜到娘想问什么了,一朵红云飞上脸颊。臻蓉看到清荷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已经猜到,忍不住心内感叹:还是女儿和娘心连心啊!遂直奔了主题——
“清儿,那垄月离开洛阳已几月?”
清荷低声答:“自去年年底至今,已三月余。”
臻蓉略一沉吟,道:“那他可曾有书信?”
清荷摇摇头,低落不语。
臻蓉依旧摩挲着清荷的手,语气却严肃了许多:“清儿,你得自己有个主意。这事儿,娘看八成……”
“娘!”清荷挣脱了母亲的手,鼓着腮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呢?也许是哪个驿站偷懒了呢?也许他正忙着备考呢?女儿自然不能分他的心。也没准明儿信就到了呢!”
臻蓉皱了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忽见门帘掀起,一阵风似地卷进一个人来,却是清荷的哥哥一墨。
这夏一墨年方十八,兄妹两人都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妹妹自是清艳秀丽,这哥哥生得也剑眉星目,俊朗无双,且天资聪颖,潇洒飘逸。
他今年本也参加了会试,准备动身之前,夏母却突然病倒,一墨便放弃了考试,坚持陪在母亲身边,称恩科常有,母亲却一生仅一人。父母无法,只得随他。好在他学业本就基础深厚,仍在夫子处时时温习。
今日一墨刚放晚学回来,便来到父母正房请安问候。
刚巧看到母女二人有些闷气,便笑道:“听说妹妹也是刚进门,妹妹莫不是为了没吃着娘亲手做的水磨枣泥糕在生气罢?哥哥去学堂前特特跟柳妈妈说了要给妹妹留着的。”
清荷勉强地摇了摇头,扭过脸去,没搭茬。
一墨偷偷咧嘴笑了,旋又从衣衫内摸出一样物件儿,故意扬声道:“既是生气,想必没那起子闲工夫看这个了?”说着摇摇手中的纸片,乐呵呵地瞧着清荷。
清荷眼睛一亮,立时要抢,被一墨用手一挡,便近不得身。清荷急得央求哥哥:“就给了我罢,赶明儿我给哥哥新做个扇坠子。”
“也罢。但必须比你前儿做的送人的那个更精致。”一墨戏谑着,把信递给了她。清荷喜极,也顾不得与一墨计较,笑着冲母亲晃了晃手中的信,便跑了出去。
臻蓉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询问起儿子的起居。一夜无话。
夏府内院西厢房后头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湖中心有座亭,名碧波。东边是一片桃树林,除了守园子的仆人,平常很少有人来。因此,清荷平日里最喜到此处走动,图它清静。
这日午后,天气晴朗,园子里桃花开得正好,阳光懒懒地照着碧波亭以及躲在亭子里手捧书信的人儿。
自从得了杜垄月的信,清荷便从未离手,连晚上睡觉都要叠好轻压在枕头下方能安心入睡,被昕兰和问梅两个丫头笑了好多遍,却也比不上清荷读它的次数。
尽管已是迟了数月,且信上并未多言,寥寥几句,读完一遍便已能默诵在心。她却仍舍不得将信搁下,用眼睛一笔一划勾勒那纸上字迹,仿佛怕一错眼儿那字便飞了。
“清儿展信安。吾自离开洛阳北上,至今已月余。今已达德州,沿途安好。惟甚念你,见字如人,勿念。”
清荷背靠着廊柱,手捧着熟悉的字迹,脸上笼罩着淡淡的笑容,远处湖水粼粼,泛起层层银光,她的心却已飞回了那个明晃晃的午后,艳阳也一如今日般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