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守的身影渐渐隐入黑夜之中,而远处的山上,那怪异的嘶吼声却越来越近。
距离这边最近的是陈松文,他急忙跑过来,却只见陈隐呆站在原地不动,一看陈隐冷汗已流了满头。
那怪物嘶吼声如同恶鬼敲门,汹涌的尸气侵袭,陈松文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再有不久,这里将变为血腥炼狱,他不顾其他,拉起陈隐就往外跑。
陈隐却反手死死的拉住陈松文的手,“爹,小守,小守跑过去了!”
陈隐眼中蕴着泪水,他自责为什么没有及时上前拉住小守,在小守往山上跑的时候却呆站在原地;他自责为什么在如此境地还如此疏忽,没有将小守看好。
一直以来,他都是小守心中的大哥哥,自己占据了孩子生命的一大部分,却在这一刻犹豫、胆怯、退避。
陈隐陷入巨大的自责中,他几乎站不稳身子,从昨日开始,听到小雨的感召后见到尸鬼撕咬大牛的躯体,到如今这一刻之前。
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他自认为胆子大,能抗事儿,从小就不让父母操心,十岁就能独自上山下套抓野猪。
他陈隐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从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他们寄人篱下,从不与村人发生矛盾,问诊都是收取粮食代替诊费。
他们自那么恐怖的地方逃出,颠沛流离就是为了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是此刻,眼前这巨大的黑幕却将他心中的阴霾重新揭露起来,他想起四岁那时,从暗无天日的地道中逃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却只能看见那个女孩无力的垂下手臂,被留在了地宫中。
“小雨——”
陈隐低吟一声,却是昏迷了过去。
陈松文刹那间听见了小雨这两个字,惊讶的看着儿子,这么多年了,四岁时的事情还能记得吗?
陈隐说小守往后山方向跑去了,陈松文不想陈隐醒来之后因为小守而自责,便想以身涉险,进去找找小守,却见白日焚尸的火堆上凭空飘着一股浓浓的黑气。
陈松文心里暗道不妙,也顾不得寻找小守,抱起昏迷的陈隐就往回跑。
回来后将陈隐放在严春华这里,陈松文大声朝村民喊道:“大家提起精神来,尸鬼下山了,把火把都烧到最大,火焰可以抵御尸气,男人都到前面来,别tm躲在女人后面!”
这一刻陈松文却不像十年间在村民心中的那个陈松文,陈松文就像一个模板式的读书人,医生。
陈家没有田地,只有院子后面一块园子,陈松文不是拿着个小镐锄在园子里给药材除草,就是坐在门口研读医书。
每每有人经过,陈松文会放下书起身打招呼,和村里的庄稼汉都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村里人都很尊敬陈松文,不仅是因为他出神入化的医术。
更多地一点可能就是村民们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气质吧。
此刻的陈松文,受到了陈隐临昏迷前叫出的那个名字,受到了跑向黑暗中的小守的刺激,却是拿出了一些以前年轻时气势出来。
就连一旁查看陈隐情况的严春华也不由为之侧目,都苟了十几年了,今天抽什么风?
陈隐躺在严春华怀里,脸上没有了一天来心事重重的凝重,多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青涩与单纯。
陈隐像是陷入了魔怔似的,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严春华却听不清。
陈隐在做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座孤独的山,双手紧紧的抓住山石不让自己掉下去。
头顶还是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远处漂浮着大片的黑云,脚下是无数的尖刺,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山顶那一抹白光依旧变成了陈隐唯一的希望,他又开始往上爬,爬。
稻场上,村民们将火堆烧到最大,周围全部点上火把,整个稻场被红橙色的黄光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但在火光照耀范围之外,黑夜如同一只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随时等待着要将圈内的人吞吃干净。
夜晚,是鬼怪的天堂。
但今夜的大仓山,却又有点不一样。
依旧是那样澄澈干净的夜空,群星点缀,万里无云。
月牙远远地挂在高空,俯视着人间万物。
大仓山北麓最高峰足有两千多米,而聚龙潭这一座山,高度也有一千余米,山上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面有野猪,有狼,有狐狸,可能还有妖。
不过山下的村子从来没有遭受过妖患,上林城登记在册的大仓山也没有妖族出没。
聚龙潭就位于九龙寨后山三里远的瀑布下,月光撒在水面上,像一个白玉盘。
下一秒,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激荡的波纹溢开,一个人形黑影从水下突然奔出,在岸边两个跳跃便消失在了月色间。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争吵声,渐渐地两个黑衣人接近冰洞方向,竟是前天出现在这里的那两人。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呵斥道:“九尾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当做普通的怨魂给注入到一具烂尸体中,若不是我心思细打开看了看,不日就要到达分舵,你想被砍脑袋炼成尸油吗?”
被称作九尾的那人脑袋一侧避过了另一人的打击,闷声道:“我这不是疏忽了吗?那么黑谁能注意到啊,外包装都是一样的,这不是及时赶回来了吗?反正时间还够——等等,我感应到了,是魂的气息,那几只尸鬼果然还没有离开。”
九尾拉着四尾进入了冰洞,冰洞内的尸气是最重的,两人刚一进去就被浓重的尸气给熏得不得不退出来。
带上面罩之后两人再进去,却没见到尸鬼的踪迹,只有一地的碎肉,还有大片的黑色血液。
四尾低头抹了一点血液放于眼前观察,又急忙往石墙上抹,将手上的血液擦干净,才对着九尾说道:“太晚了,那缕魂已经和尸体融合了,得赶紧找到,不然让官府的人先一步找到就麻烦了。”
九尾暗骂了一声,两人追寻着气味出去追,九尾眼角余光一撇,却见原来停放在这里棺材被打开了。
“咦,那缕魂智力这么高的吗?竟然还会开棺,里面的尸体哪里去了?”
凑近一看,里面的罗汉的尸体果然没有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罗汉唯一的陪葬品,一把四环短刀。
四尾心中却焦急那缕魂的去处,哪还有功夫在这陪着九尾玩破案游戏,两人匆忙离开了冰洞,朝着山下那一大团火光而去。
再珍贵,在强大的怨魂,都是趋人的,哪里有人,他们便会往哪里去。
午夜,银月从一边来到了另一边,再有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村民们皆面色惊惧的望着黑洞洞的村子,以前无比熟悉的房屋此时却变成了催命的利器,遮住了视线,无人知道尸鬼会从那个地方出现。
妇女们坐在里圈,抱着年幼的孩子哄着,孩子们好像也知道环境气氛不对,今夜都无法入睡。
小玉儿跪坐在陈隐跟前,陈隐依旧在昏迷,而且脸色很差,就像那次被蛇咬了一样,一直冒着冷汗。
陈松文给儿子检查过,没有问题,估计现在是在做噩梦,孩子在做噩梦的时候是不能随便叫醒的,容易伤到脑子。
陈松文本来不是很担心,但是现在儿子昏迷不醒,他倒是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到时尸鬼真来杀人,他能见死不救吗?
陈松文握紧了手,望向一旁熬药的妻子,妻子回他一个眼神,两人四目对望,看来又要搬家了。
“砰!”
“嘶啊啊啊——”
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长嚎声,陈松文立马起身,全身做防御姿态,村长拄起了拐杖,村里的壮劳力皆拿起了农具,一脸害怕的望向远处。
不只是谁家的房子被撞倒了,沉闷的声音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村长从脚下的布包里抽出一把短刀,此刀约莫有一尺半长,刀身弯曲,刀背上有四个银色圆环,抽刀时圆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如乐器声音般澄澈。
刀刃反射出淡红色的光,刀身上还刻有三条血槽,整把刀呈现的是干净,却带有浓浓杀气。
这是一把杀人器。
陈松文见村长手中这柄刀,心中意外,不由得侧目,想起了昨日为罗汉下葬时村长放进去的那个长木盒。
想必就是这刀的另一柄了。
四环刀,血器!
房屋倒塌声落下,远处黑暗中传来阵阵嘶吼声,嘶吼声越来越近,黑幕中仿佛有什么怪物即将突破出来,伸出利爪抓向聚集的村民。
陈松文手伸回袖子里,暗自捏了一道符纸,注入魂力,只待尸鬼一现身,这道符便会瞬间飞出,将那尸体炸的粉碎。
严春华蹲在炉边,内里魂力却也不停运转,随时准备抓住陈隐跑路。
小玉儿皱着眉拿着干净的布给陈隐擦汗,一言不发。
黑幕之中尸鬼的嘶吼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广场这边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却是无比的安静,村长咽了一口口水。
“爷爷!”
黑幕中兀的跑出一道黑影,陈松文符篆一捏正准备甩出去,却见那黑影竟然是小守。
小守满身脏兮兮的,哭着跑过来,陈松文收了符,连忙抱住小守,小守气喘吁吁,眼泪掉个不停,进了陈松文的怀里后便一直哭。
陈松文叫严春华把孩子抱走,尸鬼嘶吼声更近了。
空气中突然起了一阵粉尘,在火光中很显眼,一粒粒尘沙中环绕着几缕黑气,尸鬼未到,尸气鬼气却先行蔓延过来了。
不过好在这尸气稀薄,刚一接触到火光便被烧毁殆尽,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村民们高度紧张下忽然问道这刺激性的臭味,有的人直接开始吐了起来,连锁反应使得人群开始了骚动。
陈松文暗道不妙,人群越乱越不好控制,到时候让尸鬼有可乘之机。
从昨日尸鬼搬尸戏弄村民那时候起,陈松文心中就有了猜想,这尸鬼绝对和普通的尸鬼不一样,有点像他以前所见过的某种事物。
但是未曾知真相不好胡乱猜测,若真如陈松文所想的那样,这地方是万万待不下去了。
该来的终究回来,当黑幕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代表着最终的审判即将来临。
这一夜,能否安全度过?
尸鬼带着浓重的黑气往人群冲来,为首的那一只速度尤其之快,一步便跨越了三米多,和昨天那慢吞吞的速度相比,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坏了。”陈松文暗道。
为首的那尸鬼周身除了浓郁的黑气之外,居然还泛着点点青气,青气缭绕,与黑气互相交叠,翻转。
鬼气发青色,这是入了道的现象,这尸鬼已和一般的尸鬼不同了。
若今夜没有他在场,这些村民不出意外,全部都会化为尸鬼手下的亡魂,成为尸鬼壮大自己的养料。
陈松文回头看了一眼村长手中的四环刀,若有所思。
村长心底下足了决心,一定要冲在最前面,保护村民,但在真正和尸鬼短兵相接的时候,村长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手上的四环刀也在跟着抖动,上面四道银环石相互碰撞,发出阵阵悦耳的鸣声。
“铃铃铃——玲玲——”
陈松文魂力运转至手臂,最终凝结到手指,魂力通过指尖传输到手中的符篆上,符篆上朱砂刻画的纹路瞬间亮起,纹路从中间开始自燃,陈松文运转魂力以一个特殊的手法价格符篆猛地甩出,轻飘飘的符篆被甩出五六米远,正面迎向飞奔而来的青鬼。
符篆在与青鬼接触的那一刹那,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红色的火光瞬间将青鬼吞没,强大的冲击力将青鬼远远的推出去,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到旁边的猪圈里。
陈松文手伸入怀中,准备捏下一道火符,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体内魂力运转中断,陈松文闷哼一身,捂住胸口。
那紧跟其后的尸鬼却没受到多大影响,直接无视前面同伴的惨状,依然飞快的朝着村民们冲来,不过这只尸鬼速度比起前面那只青鬼来说,就要慢了许多。
村长猝然见陈松文使了个什么法术,一只尸鬼便倒飞了出去,心中一瞬的侥幸闪过,回头却见陈松文半跪在地上。
显然短时间内无法再用出那样的法术了。
心中这一刻思绪万千,但是眼前的景象却不容村长多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短刀,颤抖着朝着那尸鬼砍去。
“小鬼,休要再害人!”
银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陈松文勉强压制住伤势,抬头看向村长的身影,村长双手握刀,以一个不自然的方式朝前扑去,陈松文估计就村长这个姿势,刀还没砍到尸鬼身上,自己就先绊倒了。
下一秒,村长手上那刀却出现了异常,刀身三道亮银色血槽中竟然凭空流出了血液,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身浸满了血槽,然后滴落到地上。
“铃铃铃——玲玲——”
说是迟那是快,村长一人一刀正要和尸鬼利爪短兵相接时,村长很不负责任的绊倒了,四环刀一柄刀就有十斤重,村长能挥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松文见那刀身流出的血液,心中无比后悔,若是刚才自己将刀要过来,以他的魂力,可以轻易催动这血刀,坏就坏在他自我意识不相信这一把刀是真正的血器,若只是一柄普通的刀,那不就耽误事儿了吗?
陈松文再次凝结魂力,村长这一把老骨头,应该还能撑一分钟。
血器四环刀,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
“铃铃铃——玲玲——”
血刀无力的掉到地上,村长闭上了眼睛,心中想起了刚刚离去的儿子。
儿啊,爹也要随你而去了。
尸鬼利爪就要抓向村长的头颅,背后远处的黑幕中却又冲出来一道黑影,黑影速度极快,竟是比那青鬼还要快上一倍,黑影速度极快但有一样物事,比那黑影还要快上数倍。
一道寒光闪过,尸鬼抓向村长的动作一滞,几滴黑色的腥臭血液低落到村长脸上,尸鬼无力的歪倒向一边。
那尸鬼头上,正插着一柄四环刀,和村长掉到地上的那柄刀一模一样。
四环血刀,向来是一对的。
黑幕中冲出的人影速度放缓,却是在远处停住了身形,侧头望向一旁的猪圈。
身形站定,众人才看清这最后冲出来的人影真容。
尚且完好的身体上半身赤裸,呈现不一样的惨白色,原来不合身的寿衣不翼而飞。
同样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灰白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猪圈里面的动静。
像是人,却又不是人,这位身上散发的气息,在陈松文眼中,比起那青鬼居然还要强上几分。
猪圈中的青鬼突然暴起,外面这人(鬼)同样暴起,巨大的力量将地面踩出一个坑。
周身红光闪现,与黑气一起,在身边萦绕。
村长与陈松文同时失声而出:“罗汉!”
“鬼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