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前几日,清晨。
各地选拔出的千余名宫女都集结在了宫门外,穿上了统一装束,站得笔笔挺挺。
通过第一轮筛减高矮胖瘦,去了大约五百余人,剩下的随着太监由侧门进入了宫城。
过了一宫墙高耸的长廊,到了宽阔如江的大政殿广场,抬头便瞧见百步台阶之上的八角重檐式屋顶的大政殿,在画上只觉精致,眼下却庄严无比,使人赫然生畏。
烈阳下等了半个时辰,来了个一脸透着饱经风霜的嬷嬷,两只眼睛虽深陷,却深邃明亮,腰杆也是笔挺的。
嬷嬷盘了一圈审视相貌,点到的都被请出了队伍,一番整理只剩下三百余人。
接着挨个自报家门与名姓,看嗓音是否清丽通透,有几个一开口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不需嬷嬷示意就被侍卫请到了一边。
“平阳商户之女,柳月兰!”
“齐州知县之女,孙媛!”
“……”
这些姑娘放在她们的小县城中也是大户,只是入了这皇城,权贵纵横鼎立之处,也不过沧海一粟。
在家安稳一世不好么?非得来皇宫做服侍人的活,跟了尖酸暴躁的主子,怕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她们虽有名有姓有相貌,参与选秀却不够格,家里仍揣着一跃成凤的痴梦,将她们送入皇城,可又有几人能飞上枝头?
大多在宫里耗完了花信年华,年岁到了便再出宫,届时过了最好的年纪,也只能仓皇嫁了。
很快轮到了云织素香。
“端亲王府侍女,云知!”
“端亲王府侍女,秦素香!”
身边的姑娘们都多看了她们两眼,已听了许多名姓,有小官之女,有平民,可以别府侍女身份入宫的独这两位。
皇宫中的主子尊贵无比,服侍他们的人必须来路清晰,不可出于贱籍。
只有端亲王敢这么做,这等嚣张之举,先皇也只能惯着,更别说根基不稳的新帝了。
可这两侍女,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对你们的主子没法子,还不能欺负两新宫女吗?
素香面不改色悠然从容,想必早已料到接下来的处境。
挑完声色只剩两百余人,嬷嬷带她们绕过了大政殿,入了钟云轩,挨个入内室脱光衣服检查肌肤,长了颗痣都得被淘汰。
等云织入了内室,嬷嬷却道,“你不用脱了,王府吩咐过了。”
云知却不干,忍痛泡了二十日的药澡,才有这一身胜雪冰肌,不检查怎么成?
“嬷嬷,我虽是端亲王府塞来的人,可您还是查检一番,不然他日被人发现我身上有瑕疵,不得给您添麻烦嘛?”
嬷嬷觉得有理,便让她脱了衣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浑身白皙玉泽,毫无毛病可挑。
嬷嬷一点头,身旁的宫女便高呼,“云知过!”
云知心满意足,穿好衣衫躬身行了一礼,“谢嬷嬷!”
-
尽数检查完后已入黄昏,剩下的百余人正式入选。
接着由各宫的姑姑们来为主子挑选宫女,看中的还得问门户。云知和素香报了好几回端亲王府,姑姑们一听就跳过了她们。且平民之女竟要被小官之女抢手,大概姑姑们都认为平民之女更能干。
最后六个宫女,只剩合宜宫还没挑,合宜宫的翠微姑姑没问出处便将她们尽数收了。
云知想抬头看看这个皇宫的模样,却被责令低头,只能瞧见无尽的青石板路。
大政殿之后便是皇上的乾清宫,而合宜宫地处皇宫的西南角,从乾清宫到合宜宫得走上一个时辰,实属偏远。
合宜宫中住着的是新贵妃杜氏。杜氏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是先皇后,并非新帝的生母,太后金口一开便要将侄女赐给新帝,新帝欣然同意封其贵妃,赐了合宜宫。
合宜宫虽也是宫妃寝殿,可开国以来,只有被冷落不受宠的妃子才去被安置在那里,从没有贵妃住这样偏远的宫殿。一时间杜贵妃成了不可高谈的笑柄,太后的威仪也大受其损。
不过,杜贵妃仍是新帝的唯一妃嫔。大臣们削尖了脑袋举推自己的掌上明珠,都被皇上以孝期未满无心扩充后宫给婉拒了。
地图已在刻在脑中,虽不能抬头,每一步云知都晓得正走在哪里,多久要拐弯。
因天色已晚,翠微姑姑走得很快,不足一个时辰便到了合宜宫。
云知忍不住抬头瞧了眼,朱色大门,琉璃熏瓦,雕梁画栋,虽偏远仍不失富丽堂皇。
翠微姑姑径直带她们入了宫女住的偏屋,分配了衣衫便离开了。
屋内只一张长塌,他们六个得都挤在上头。云知和素香早就做惯了侍女,见怪不怪。另外四个想必做惯了大小姐,竟然面面相觑,在那儿别别扭扭的不上塌。
“姐妹们,都不晚了,早点睡呗。”
“谁跟你是姐妹?”
“不然呢?你睡地上?”
那个宫女嘟着嘴拧巴着脸,“好歹得洗洗吧,屋里一点儿水都没有。”
多次自报门户,云知早就记住她叫孙媛,是知县之女。
云知瞥了一眼,“可别扯姑姑的闲话,你当是来宫里享福的?咱做的是低贱的活,哪有天天洗漱的份?姑姑也不会任由我们发臭熏到贵妃,你能忍就忍着。”
孙媛总算老老实实脱了鞋上了塌,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云知靠她最近,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呢?哭啥呢?”
孙媛呜呜咽咽,“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爹娘,我想娘……”
其他几个嗤之以鼻,“多大人了,还想娘?咱们谁不是爹娘养的,就你矫情。”
云知捂了捂小心脏,拍了拍她的背,轻声细语,“你想哭就哭吧,但得小点声,别给外面听见了。”
孙媛闻言,转而窝进被子中,小声抽泣。
-
月上三杆,已入丑时。
云知小声猫叫,确定所有人都睡熟了,她极轻的下了地,正穿靴,手臂被一把抓住。
素香压低声音,“你干嘛去?”
云知吓得差点反手把她掐死。
“我去拿个东西,你干嘛,还不睡?”
“是偷吧,你在皇宫偷东西不要命了吗?”
云知轻掰开她的手,“咱们来这儿各有任务,你可别管我,乖,快去睡,别吵醒了别人。”
素香摇摇头,甚是无奈,又似乎很不放心,“那你自己小心。”
云知轻手轻脚的探出了屋子。
这个秦素香,委实是她任务路上最大的阻碍。
但她也是王府的人,应当不会出卖自己人吧!
云知心中忐忑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