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缨一听,终于把手松开。怒道:“我去找周奇!”
正说着,周家家主周奇也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异口同声:“这怎么回事?”只不过楚缨是质问,而周奇是疑问。
“几天前,你存心将我们扣下,便是打算害我父母?”
“你这什么话!我好心款待,你却!罢了,等大夫瞧过再说。”
“回家主,他们是中了毒。”
“什么毒?能医治吗?”
“在下医术不精,瞧不出是什么毒,更不知道怎么治。他们脉搏虚弱,气若游丝,在下只能开些调养心血的方子,暂时维持,别无他法。”
“什么叫别无他法?你不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吗?他威胁你?”楚缨看都不看一眼,回手指向身后的周奇。
“哪有哪有,况且人命关天,在下就算被人威胁,也不能失了医德,不治病救人啊!在下是真的医术不精,没有办法啊。”
天空湛蓝,像能驱散一切阴霾。可这重重阴霾,就在这天空下游荡,毒得人喘不过气。
“小缨”周奇刚想说什么,直接被楚缨打断了。
“昨天都还好好的!你就这么想害死我们吗?”楚缨望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真像一头要把对方撕得皮开肉裂的狼。
“住口!不许对爹无礼!”周家大公子明启也进来了,他走到楚缨面前:“说过了只是意外,与我们无关!你吃住在我们周府,还敢对我爹如此放肆?”
“明启!是你放肆,你刚刚一番话,可不是我周家的待客之道,去给我回屋反省!”
周明启尽管不服,在周奇的命令在不得不离开。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没人知道这是何种毒药。
“小缨,这是有人给你周伯伯泼脏水啊!”
“那你当时为什么把我们强留在这儿?”
“这,这说来话长,可你要知道,周伯伯没理由干这种事!我和你父亲,向来感情甚笃啊。”
感情甚笃?楚缨听了,觉得刺耳极了。二十年前管楚家又是要钱又是要地,从楚家内斗中占尽了便宜,肥了周家,这会儿跑来谈感情?
感情甚笃?四年前那一夜,若不是周家提前把府兵撤走,自己又怎会在外逃亡?父母又怎会成为阶下囚?
“小缨,周伯伯有句话务必提醒你。”
“什么?”
“你父母出事,谁受益最大?”
楚缨瞟了他一眼,“你周府密不透风,谁这么本事通天,能跑进来下毒?”
“是啊,谁这么本事通天呢?而且,还那么怕你父亲再次掌权呢?”
楚缨心里也不是没怀疑过那个人。但他有四年时间,为什么不早动手,偏在此时下了毒。
晚上,他守在父母身边,见门缝被塞进一张字条。
“承认是你做的,你父母便会无虞。”
次日,楚一文的人找上了周府。
“我和他们走。”楚缨心如死灰,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火海刀山,也不过粉身碎骨而已。
“小缨,一武、弟妹他们,是怎么了?”楚一文在交映堂负手而立,见到楚缨被带到,才缓缓转身。
“您不知道吗?中毒。”
“怎么会?是周家吗?”
“是我。”楚缨盯着他,一声冷笑。
下面的楚家家丁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内门被推开,魏家大公子和三公子擅自走了进来。
“楚缨,好久不见啊!这楚家前家主和家主夫人中毒的事情,街巷里都传遍了,众说纷纭,我去了周府,他们说你人不在,我就想来这儿问问,没成想,却听到是你做的。”魏若笙身着一袭鸦青长袍,旁若无人地说道。
一旁的楚家家丁翻了个白眼,心道这魏若笙和魏若宁来的真是好时机。
“为什么?”魏若宁替楚一文先问出了这句话。
“我已经承认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楚一武见魏家人在一旁,也不便多问:“弟弟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落得这般田地。我竟也看不懂了。你去祠堂跪着吧。”
古有曾参杀人,今有楚缨投毒。街巷里,谣言漫天。
“听说了吗,那位楚家公子失心疯了!先毒父母,再杀大伯,打算自己坐上楚家家主的位子呢!”
“可不是,听说在外流落久了,被人蛊惑,不过幸好楚家家主及时发现,才没被他暗杀!”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挺正直的一个人,背后干的都是什么勾当!你看他带着的一群人,还有那只鹰,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见不得人的交易,可多了!”
一盏盏红烛在楚缨面前闪烁着,天黑到天亮。交映堂变化不大,祠堂还是老样子,院内的榕树海棠更繁盛了,只是几棵柳树被砍了。
脚步声传来,楚一文远远站在他身后。
“我再问你一次,是你干的?”
“嗯。”
“为什么呢?”
“你问我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坊间是如何传的,你知不知道,已经被魏家的人亲耳听到你承认投毒,身为楚家家主,我也不能袒护你了。”
袒护?楚一文打算袒护自己吗?他这样问是贼喊追贼吗?若是爹娘毒可解,自己再怎样也值了,若是爹娘毒不能解,那么一家人一起走吧。想想当初,自己把爹娘带出地下,错了吗?
三日后。
楚府门外,安乐大街人头攒动,一块围起的空地中央,摆着一个长长的刑凳。
“楚家要在这儿干什么啊?”
“头一回见这排场,是不是和前几天前家主中毒有关啊?”
楚缨被带了过去,楚府的人一见这情形,都不敢出声。往来人群聚了起来。
几个小厮正要把他按上去,楚缨一摆手:“不用,别碰我。”自己走到那刑凳前,趴下。
落日余晖,映出一片赤色云霞。
楚一文站在府门前:“棍杖不留情。楚缨,你真的没话说?”
没有回答。
“打。”
那板子一下下落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开始还在一旁指指点点,后来便是哀叹声此起彼伏。
“这小子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想到会落得如此。”
“倒也不用同情他,做得出那种事,打死也是活该。”
“要不是家中生变,怕现在还是个自在公子。就算被仇恨蒙蔽双眼,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
楚府有几个下人,硬着头皮为他求情,一个又一个地被拉走。
楚一文一旁的老伯终于开了口:“家主,再打出人命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亲口承认,也未必是真,停手吧。”
楚一文瞥了他一眼,不做声。
“家主,还记得他踏入暖阁那时吗?”这么一问,楚一文想起那时,自己着盘腿坐在暖阁中,烤着火,捻着佛珠,想着这天该变了。三声扣门后,门外走进一位眉梢写着快乐,眼角尽是懵懂的小公子,脆脆的一声“你就是文公?”便在他面前也盘腿坐了下去,一手拄着地,一手把玩路上捡的石头。
他缓缓踱步到楚缨面前:“你知错了吗?”
那身子颤抖着,想抬起头,没能抬起,半天虚虚浮浮吐了句:“我有什么错?”谁也料不到,原来那个偷完鸽子蛋又喊着‘哎呀不好意思’的混小孩,竟然是个不畏强的硬骨头。
就快受不住了,已经受不住了,还在死撑。倒也不是什么骨头硬,他想自己反正一无所有了,总不能连最后的尊严也叫人夺了去,在众人面前做个被打死的软脚虾,那是莫大耻辱。
“哎”楚一文叹了口气,“你嘴硬什么”
板子继续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身上。
一旁的魏三公子看这情形,也终于开口劝道:“楚伯伯,算了吧。”
楚一文抬起手,板子停在了半空。
周家的府兵此刻刚好赶到。人们一回头,便发现了最前面楚一武和夫人张容尔。
张夫人一看到这场景,脚没站稳,一下栽倒在地.
楚一武身子晃了几晃,盯着楚一文,半晌,许是体内毒素未尽,嘴角一股血流了下来。
“我怎么没杀了你,我怎么没杀了你!”二十多年前,楚家内斗,楚一文战败被俘,当时有家族主张‘诛杀以绝后患’,楚一武看着一起玩大的兄长,始终不忍,便给了他入地下生存的机会。
没想到因为一念之仁,此刻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这样一人垂在刑凳上。周围全是看客,七嘴八舌,可笑至极。
“你们醒了?”有人高声喊道。
楚缨好像听到了这句话,松了口气,想回头望望,却昏倒过去。
楚一文一个眼神,身边两个黑衣小厮迈步向前,犹豫了一下,把楚缨连着刑凳抬到了楚府的仓库内。
一碗冷水浇了下去,朦胧中,魏家二公子魏若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妹妹魏若冰站在一边,面若冰霜,但见他醒了,似乎长舒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