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牢飘忽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女人瘫坐在地上，早已没了仪态端庄。头发丝里夹杂着汤汁菜叶结成硬块，囚服破烂不堪。她脸色苍白，唯一能让那近乎墙粉的惨白增添一抹颜色的，只有那道道血痕和烫疤，隐约能看出，是个娼字。
地牢的门似有响动，是那穿着玄色鎏金袍的男人。男人走到女子身旁，只是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用脚趾轻轻一点，身边的随从便立刻将女人托起，重新架上刑台。
狱卒赶忙搬了张披着裘绒的石椅送到男人的身边，而后匆匆退下，此刻的地牢中，只剩下两个身影，一个狼狈不堪遍体鳞伤，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林蘅，你还真是命硬。”男人嘴角勾出嘲弄的弧度，眼神中却是遮掩不住的杀意。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看上去做工极为精巧，只不过尺寸较小，像是女子的东西。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女子身旁，轻声道：“你若早些认了那罪状，朕也没必要这样。”说罢他拔出那匕首，轻轻在女子脸上抚了抚。
女子心猛地一沉。
她的双眼早已被剜去，但是着匕首的气息，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是她送给女儿的周岁礼物。
林蘅，东秦国主唯一的女儿，她十九岁嫁给李致，那时他还是个并不受宠的祺王。有了东秦的助力，李致便平步青云如日中天，但在将天下收入囊中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东秦国主寿诞之夜，血洗东秦冼华宫。
父母惨死，林蘅又是震惊又是恨，曾经那个见了面都会脸红的人，如今想起，心中便是止不住的杀意。无数次，她想和这大明宫同归于尽，即便是下地狱也得拉着李致一起。但是，她有孩子。
她的宝贝女儿，小容。她那么小，那么天真，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阴森险毒的地方长大。若是林蘅死了，李容，她的命运不堪设想。
但是此刻，李致拿着的，正是林蘅送给小容的周岁礼。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李致可以狠到拿一个三岁的孩子与她做筹码。也是，李致这样的人，疯狂至极，何事做不出。
“李致！你敢！”她拼尽全力吼了出来，可惜她的嗓子早在被灌哑药时就已破损，如今拼了命喊出来的，也是嘶哑不堪，恍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男人却笑得更猖狂了。
“唉，林蘅啊，夫妻一场，我本来想要给你留个体面。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朕便只能如此了。小容也是朕的女儿，你放心，留了她全尸。”
林蘅的眼眶渗出鲜血，手指紧攥着，深深陷入了那木质的刑架，歇斯底里地怒吼，全身不禁地抽搐，看上去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那皇后的威仪，草原儿女的桀骜不驯，到了如今才是真正彻底的破碎。
慢慢地，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世界彻底陷入黑暗，生命像是一汪泉水，而她能感受到此刻，正在干涸。
也罢，这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不知沉睡了多久。
眼皮一颤，林蘅惊叫。
被剜去的眼珠，此刻正在眼眶里完好地转动。身上的伤痛也感知不到了，四肢似乎还尽在掌控之中。
这是，死了？
林蘅微微尝试睁眼，四周却是一片漆黑。远处有一团荧蓝的火光，只是不知道，这是何处。
“林蘅。”身后传来低沉的一声，轻轻一唤，满是庸雅之意却也不失力道，尽显威仪。
纵是在那国母之位坐了十年的林蘅闻之也一震。
“谁！”猛地一转身，林蘅却又是撞入一片漆黑，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声音，但什么也无法看见。
“你看不见我。”那声音又响起：“东秦国主的掌上明珠，母仪天下的林皇后，如今这下场，你可有恨？”
“恨？如今这幅模样也是我自找的，当初轻信了李致这个小人，白白搭上我族人的命。若说有罪，罪孽最深的就是我吧。”林蘅的声音有些颤抖，痛苦中已然没有生的颜色。
“你可有恨？”那声音再次响起，同样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你可有恨？”毫无变化，平静如一潭死水。
“恨，我恨，我恨不得将李致和他那些奸臣千刀万剐，这又如何？”
“我可助你。”仍是毫无波澜。
但林蘅却安静了下来。
“阁下应该不是凡人吧，条件呢？”眼前的一切太过虚幻，被剜去的双眼又回到了眼眶，身上的伤痕全都消失不见，林蘅心想，如果一切都要有个解释，只能是因为她已然不在人间。
“那蓝火熄灭后，你便会回到你十八岁生辰那日，一切都未发生，我的条件，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那声音显然不在意林蘅的问题，语气淡然，这件事情，他本就不是在与林蘅商量。
十八岁，正是十八岁生辰那日，大明派李致前来送贺礼，才让他们在那后花园相遇，唱出些一见钟情私许终身的戏码。若是能回到那日，一切都还有转机。
林蘅心动了。
她倒不是担心代价太大，无法承受。毕竟再大的代价，情况也不会坏过现在了。
“我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吧。”林蘅轻笑一声：“我人既死了，这命随你摆弄。”
“你的女儿也不会再降生。”
“我倒希望她未曾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小容，李致对小容做了什么，她一无所知。林蘅心如刀削，她仿佛看到了小容无助的眼神，那泪光像是一根根藤蔓死死扯着她的心，活生生将其剥离身体。可是林蘅的泪早就流干了，如今天大的悲怮，也只是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不再响起。
林蘅注视着那蓝火，地府无风，它却摇曳地很美。
曾几何时，她也是骄阳似火。
蓝火熄了，一切归入死寂。
“林，蘅。”这一次，不再是平静如水，浑厚低沉中竟夹杂了一丝颤抖。那人注视着蓝火熄灭的方向，眼中闪过复杂的哀戚，像是叹息，像是不舍，更像是心疼。
林蘅，林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