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齐向裕源当铺走去。可是老远就见铺门紧闭,几十个当户正气急败坏地敲打着店门。当户中有公子哥儿、姨太太、赌徒、瘾君子、鸡鸣狗盗之徒,但多数还是工匠、马夫、小商、小贩及市民。
大家议论、叹息、责问,乱乱纷纷,吵吵嚷嚷:
“凭票取物,这是当行的规矩,不能变!”
“昨儿个当得好好的,今天就赎不回来了?”
“信誉!信誉都给狗吃了?”
施耐庵问身边一位卖汤圆的:“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卖汤圆的说:“这是盐商周裕源周老板开的当铺,硬是被上头,”他用手指指天:“挤得生意萧条、周转不灵,垮喽!”
施耐庵忙问:“这上头是谁?”卖汤圆的四面张望之后,小声说:“阿鲁恩开的当铺!”施耐庵疑惑道:“堂堂盐监大人还开什么当铺?”卖汤圆的说:“开唷!四条大街,开了七八家哩!何止当铺,茶社、商行、钱庄、旅店、银楼、妓院,凡能赚钱的他都开!不过他不出面,全让他老婆儿子出面当老板,他在幕后一手操纵!”
江雨苇问:“请问,盐监的当铺在哪?”卖汤圆的指道:“前边碰鼻子拐弯就到,南门街的仁敦典当!”
众人前行不远,就来到仁敦典当。迎门照壁的顶端悬挂着财神爷赵公元帅的神龛。大门面一顺七间,果然深店堂、高柜台。柜台下,站了一溜排当户,正与站柜台的讨价还价。江雨苇也挤进人群等候当典,施耐庵一行则站在照壁下观看。
站柜台的一边书写当票,一边翻看当物,嘴里念着贬词:“唷,这棉袍太破旧了,送给饭店跑堂的当抹布用吧!这被面嘛,有虫吃鼠咬的洞,可惜了!这哪是皮袍?光板无毛,冬天穿上还不冻死人?这只戒指全是砂金,嵌的宝石嘛是石块,还有这玉镯分明是石器,乖乖隆的冬,差点儿看走了眼!你当锡茶壶?废铜烂锡,不当,不当!”
听着这般伤天害理的压价,江雨苇忍气吞声踮着脚,递上银钗。站柜台的掂了掂:“毛银,毛银!看在你姑娘的分上,收了,十分息。努,这是当票,收好!”他把淡蓝色的当票推到柜台边,按例哼唱起来:“火灾人祸,虫伤鼠咬,各按天命,与典无涉,过期不取,听凭变卖作本哪!”
江雨苇挤出铺外,回到施耐庵身边,掂了掂手心中窝着的一点点碎银子道:“太黑了!”
施耐庵自嘲道:“谁叫你家老爷是个穷官,上任清风两袖,卸任两袖清风!让大伙儿跟着受苦挨饿了!”
众人都笑起来。有个艺伶大声道:“施先生,你果真腰缠十万贯,荣宗耀祖回故里,我们倒不跟着你啦!”
落日西沉,鸦鹊归巢。倪俨道:“天都打黑影了,想出城怕也迟了。施先生,不如今晚到光孝寺借一宿,那寺里的方丈与我颇有交道,素斋僧舍也便宜,权且对付一夜,明朝回到水荡就什么都有了。只不过,今天要委屈大伙儿了!”
施耐庵说:“倪俨兄弟,你真把愚兄当成县太爷啦!”
盐监府衙门掌起了灯笼。领命侦查施耐庵行踪的元将领着钱塘元兵也进了花厅,向阿鲁恩禀报:“大人,施耐庵与一班唱戏的,已经驻进光孝寺!”
阿鲁恩刚刚用完晚膳,正在剔牙:“光孝寺乃东晋古寺、三泰第一名刹,曾被宋徽宗两度以国号赐名,佛门清扰不宜打扰,你速带士兵团团围死光孝寺,只准进,不准出,只等罪犯就寝,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全部捉拿归案!”
元将得令,带领缉私营兵士急速跑到光孝寺外预定地点,隐身在树阴里、河坡下、桥洞中、深巷内,把寺院围得铁桶一般。
包围圈刚刚形成,老巴子敲着木鱼急匆匆赶来。可惜晚了一步,刚向寺院山门走去,从暗中蹦出两个元兵:“上哪去?”老巴子说:“回寺院。”元兵查问:“你是谁?”老巴子文绉绉道:“贫僧是光孝寺出家人,法名玄苦。”元兵疑道:“天黑了,怎么还在寺外厮混?”
老巴子说:“方丈命小僧上街采办些香烛之类,偏撞上一个香店老板,财迷心窍,算盘太精,与贫僧讨价还价,耽搁了时辰!这不,贫僧到此刻肚皮里还唱空城计哪!”
元兵说:“他妈的,这玄苦小秃驴够苦的!走,走,走!不准再出来啦!”老巴子学起合十:“阿弥陀佛!”然后大步跨进光孝寺,找到了僧舍内的施耐庵,焦急地报了警。
怎么办?虬奴问:“老巴子,你怎么进来的?”老巴子摸摸天生的光头:“他们把我当成真和尚啦!再说,我又是一口道地的泰州腔!”
虬奴受到启发:“我们何不都化装成和尚,混出寺去?”施耐庵道:“混出寺,未必能混出城!”老巴子说:“就是。这么多人,口音都不是本地味。再说,江姑娘怎么化?总不能从和尚庙里冒出个尼姑来!”
倪俨斥道:“老巴子别混讲!”他想起了另一个突围办法:“施先生,要不然,小弟突围出城搬兵,让张大哥、刘大嫂杀进泰州城救大伙儿!”
江雨苇一划算,恐怕来不及。施耐庵认为就是来得及,也不妥。因为千万不可因他区区一人而乱了张大哥的计划,坏了他的大事。虬奴急得团团转,这也不成,那也不妥,总不能等打挨捉。
老巴子义气升腾:“干脆,我与弟兄们乘黑杀出前门,硬往外冲,把元鞑子都吸引过来。”又对倪俨说:“倪头领,你护着施先生、江姑娘从后门出寺,只要在城里藏住身,下一步出城再议!”
“好主意!”众艺伶群情激奋,高声喊道:“拼了!拼上命,也要保施先生安全!”
寺里的好汉准备拼命,寺外的石板坡上,闲云野鹤一般,飘来了两个道士。黑暗中,道童引着个老道士匆匆走向寺院,被埋伏在树后的元兵拦住去路:“干什么的?”
道童说:“投宿。”元兵审视眼前两个道士:“看清了,这是和尚庙,不是道士观!”老道说:“出家人出家无家,四海为家。卧牛之地,便可栖身!”元兵哄赶道:“找地方睡觉,到别处去!”
道童口气斗牛:“我师傅历来有个坏脾气,想在哪儿栖身,便在哪儿栖身!今天,别处都看不中,偏看中这光孝寺了!”元兵说:“嗨!牛鼻子老道,活得不耐烦,偏钻老虎嘴!告诉你,今天那儿都行,就是这光孝寺不行!”
老道问为啥?元兵说:“想刺探军情?要不看在你这一把白胡子的分上,早治你个叛匪的罪!滚滚滚!跟你没关系,别自找苦吃!”老道却口出狂言:“江淮大地,苏南苏北,要说与这事有关系的,贫道是第一人!”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元将见两个道士行为蹊跷,语言不凡,料想大有来头,便露面盘问起来:“你们从何而来?”老道说:“浙江钱塘。”
元将又问:“往何处去?”老道说:“专程来泰!”
元将问:“是为了一个人?”道士说:“不错,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支军马!”
元将抽出了腰刀,严厉地说:“是为了被罢官的钱塘总管、朝廷钦犯施——”道童忙捂住他的嘴:“休得叱张!”元将下令:“妖道飞蛾扑火,狗胆包天!抓起来!”元兵一窝蜂似的涌上来。
道童以身挡住众兵,厉声喝道:“谁敢!”随即用蒙古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元将听了,吓得魂魄出窍,再又凑近仔细把假扮成的老道一辨认,这不是被朝廷委以重任的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达什帖睦尔么?不由得不抖簌着跪倒尘埃:“平章政事大人,末将有眼无珠,乞请降罪。大人,你怎么这等模样,大黑天亲自驾临到这是非之地来?”
达什帖睦尔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本官也是才打听到你们的行动,急匆匆赶来阻止的。现在,你们只有撤!”元将愣了:“撤?不逮施耐庵了?”
达什帖睦尔道:“不是不逮,是现在不逮!”随从的“道童”说:“你敢违抗平章大人的口谕吗?”元将跪倒,把刀举过头顶:“平章大人,杀了末将吧!末将不撤,不遵您的明示,是死罪;末将撤了,不从盐监大人的军令,也是死罪。横竖是死,末将左右为难!”
达什帖睦尔道:“你倒乖巧,本官也不为难与你,你陪本官去见阿鲁恩盐监。在重新接到你们大人命令前,这里的弟兄不得暴露,不得靠近光孝寺,更不得去惊动施耐庵。听到没有?”
元将前面带路,将达什帖睦尔引进泰州盐监府衙门。
这是一个东为三进大堂,西为住宅园林组合而成的恢弘建筑群。达什帖睦尔跟着元将进了西宅园林,虽是夜晚,但在满园灯笼的照映下,仍然看不尽湖石丘峰,凌空欲飞;廊腰缦回,复道行空;曲池横贯,瀑布挂帘;枝叶苍茂,繁花锦簇。
踩着由鹅卵石铺成水波状的花径,绕过广种牡丹、芍药、玉兰、绣球的花坛,达什帖睦尔踏进船厅,只见阿鲁恩正在船厅木案旁欣赏四五个画师画山水、花鸟、人物,另有艺妓在厅角调弦。
达什帖睦尔冷冷一笑,朝堂中太师椅上一坐,吟道:“画作主人弦做客,花为四壁船为家!好悠闲,好高雅!”
面对闯入船厅的不速之客,阿鲁恩正待拿问,元将趋前附耳了两句。阿鲁恩大吃一惊,面色发白,急忙挥手喝退了左右,然后往下一跪,说道:“大人,学生附庸风雅,让恩师见笑了!”
达什帖睦尔道:“我元人向以弓马取天下,你能崇尚琴棋书画,研习汉人文化,本不是坏事,可是当下不是时候。起来吧!”
阿鲁恩说道:“谢恩师。学生早听说您要从钱塘来苏北,已然做好迎侯准备。可是一等再等……”
达什帖睦尔:“老夫却乔装潜入城内,是不是?”他摘下假须,摘去道冠,露出真实面貌:“告诉你,老夫已在水荡、盐场溜达了一大圈啦!”
阿鲁恩说:“啊呀,您这么大年纪,独闯穷乡僻壤,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学生怎向皇上交代?”
达什帖睦尔道:“老夫个人安危摆在其二。我先问你,你现在的收购盐价订的是多少?”阿鲁恩回答:“每斛价二文呀!”达什帖睦尔责备道:“咋订这么低?”
阿鲁恩走到厅门口听了听,又回到平章大人身边,放低声道:“按您老的暗示,我们预提纲引、寅吃卯粮所亏空的空塘有一千万两。不知是谁,把这件事捅到朝廷了!”
达什帖睦尔吃了一惊:“你的胆也太大了,你怎么能捅这么大的纰漏?你惹大祸了,也不早报老夫!”阿鲁恩说:“学生本想填平后再报,本意是不想连累恩师。可是据大都内部信讯,朝廷为此立了‘盐引专案’。学生须在御使到来之前,把这一千万两的塘填平才能过关,所以不得不一再压抑吃进的盐价。”
达什帖睦尔关切地问:“已经压出多少?”阿鲁恩报账:“三百万两。另外提高销价所得,估计有四百万两。还有三百万两,学生拟着眼于场商运商,他们的板油厚得很。否则案子走了火,学生吃官司不要紧,若把恩师也连累上可就……”
达什帖睦尔埋怨道:“捉襟见肘,剜肉补疮。你看这事办的,擦屁股都来不及!唉,如今也只能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了。盐价一压再压,盐民们确实没日子过,人心惶惶,局势非常紧张!这些都是老夫亲眼所见,现在这堆干柴,就怕投进去一粒火星!”
阿鲁恩说:“大人,这火星可有所指?”
达什帖睦尔道:“就是张士诚!这个盐匪久蓄反心,老夫估计他正在窥测时机,一旦成熟,他就会振臂一呼,水荡盐场的渔花子、种田人、盐民灶户们就会跟着反。现在张九四的身边就差文人筹划了,若有个张子房、诸葛亮之辈加盟,难说他的大事不成。说句老实话,若上头出事,老夫还可以到六部、后宫通关节;若下头闹事,老夫位置就坐不牢了。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啊!”
阿鲁恩说:“恩师,确实要把火种掐灭在摇篮里,不让张士诚身边有文人指点参谋。我赖恩师虎威,天不亮就会有一条大鱼投入你我的天罗地网!”
达什帖睦尔说出了施耐庵的名字,但同时指出施耐庵不是大鱼,他是鱼钩,张士诚才是大鱼。
阿鲁恩眨巴两眼,揣摸上司的意图。达什帖睦尔续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张士诚这条大鱼跳过龙门之前就把他网杀。而里下河地区河网密布,港汊繁杂,垛田无边,芦荡深邃,你到哪里去寻这条大鱼?天不负元,降下施耐庵这枚金钩。这就是老夫阻止钱塘增兵追杀施耐庵的原因,否则姓施的何以活到今天?施耐庵走投无路必投张士诚,张士诚为报施耐庵的救命之恩,共图大事,必邀施耐庵。所以当下绝不能惊动张士诚的‘雄狮’。”
阿鲁恩会意了,急忙下令让缉私营全部撤回。
光孝寺僧舍内的施耐庵并不知道寺院周围元兵已撤,弟兄们硬拼脱险,他觉得此乃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行。江雨苇见主意难定,便让老巴子再到寺院四周先探虚实,再作计较。
老巴子重新戴上佛珠,出了光孝寺山门,一片寂静。他口中念念有词,两眼左右观察,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居然无人阻拦。他又回头,又重新走近山门,仍无动静。他干脆踱向河坡、桥洞、树下、深巷,皆空寂无人。
老巴子拍着光头大惑不解:“咦,见鬼了?”果然,当老巴子回到寺内僧舍把所见所闻一说,虬奴便讥笑他:“老巴子,你头一次进寺的时候,准是见鬼了!”
老巴子反讥:“小马驹,你才见鬼哩!”
施耐庵思索:“不是见鬼,是阿鲁恩玩鬼了!”
江雨苇:“我也觉得老巴子不会无影造西厢,那么阿鲁恩玩什么鬼哩?”
倪俨说:“施先生,不管他玩什么鬼,我们何不一走了之?”老巴子说:“对,夜长梦多,先拍拍屁股以走为上,省得他再吃后悔药。”
施耐庵沉着地分析:“显然,他是在放我走,这里面兴许有阴谋!他放我走,我倒偏偏不急着晚上走,以不变应万变!明朝再说,大白天,单看他玩什么鬼花样!这就叫静中能动动犹静,默然而处亦动也。”
清晨,光孝寺的钟声悠悠,北城河的流水潺潺,柳枝婆娑,鸟鸣啁啾,一切似乎都很平静。戏社一行抬箱扛包走出寺门,内中不见倪俨与老巴子。施耐庵有说有笑地与江雨苇走在最后,跨出寺门,驻足牌楼下,似乎不急于走的模样,神色自若地享受古城清晨的宁静。
一会儿,天宁街的麻条铺石街面传来蹄声得得,倪俨领来了十多匹马和两辆马车。
倪俨:“先生,马和车都租来了,价钱也谈好了,”他介绍身边的三个人:“这就是马手与车手。”其实,这三人都是元将与元兵所扮。施耐庵并不点破:“麻烦三位了。上马,装车!”车马队离开了光孝寺,上了大街。
忽然,倪俨听到身后有人叫喊:“倪长腿,倪长腿!”石狮后,老巴子正向他招手。倪俨回转马头,跑到寺前,老巴子叽叽咕咕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二人便分道扬镳。
老巴子仍往西回瓜洲水乡客店向刘大嫂复命,倪俨猛加一鞭去追直奔东城门的施耐庵一行。
东城门越来越近,众人也就越戒备,越紧张!坐在车上的艺伶暗暗抽出道具包里的刀柄;虬奴双手离缰,探入怀内紧紧攥住双锤!可是,没有盘查、没有异常!施耐庵与江雨苇会意地对望一眼,打马出了城门洞。
那个坐在虬奴身旁的车手得意地嘴角一瞥,高高扬鞭,“叭”的震天一声,其实这是他向坐于城楼内的阿鲁恩报信。
马队上了黄泥驿道,如离弦之箭,投东而去……
东海边芦荡深处,张士诚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他自接到老婆报信,惊悉施耐庵进了泰州城,就把刘大嫂骂了何止十八遍:“糊涂!怎么能由着他的性子?雄狮入铁笼,要有个闪失怎么办?我向谁去讨教文韬武略,一番心计不是白费了吗?”
圣手书生鲁渊劝他:“别急,施先生说到就到,现在该派人去湖边迎接了。考虑到规格与隆重,这个人身份轻了不行。”
张士诚道:“我亲自出马。”鲁渊拦道:“大哥不可轻动,老二老三最好。”亲兄弟代表自己显得心诚,张士诚满意地点头了。
浪底黑刹张士德与翻江玉龙张士信领受了迎接他们所钦佩的施先生的美差,也自是欢喜不已。旋点了一艘大船,由七八艘小快船护卫,冲着泰州来的方向,向西直驶湖边。
船才离港,就从绿油油的苇丛内射出一团火,如同空中流星陨石一样,在两位好汉的大船头落下。二人一看,原来是身穿大红武林箭衣的张海草。
张士德道:“二丫头,今天咋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想当新娘了?”张海草一愣,我的心思被叔叔猜着了?张士信道:“小黄毛丫头,自己玩还玩不过来哩,又背着你爹想出去是不是!”张海草说:“二叔、三叔,别冤枉人,本小姐是去迎接施先生了。”
张士信逗侄女儿:“迎施先生,自有你叔代表!你个小不点算老几?”张海草说:“你们代表我爹,我代表我娘!再说两个叔叔由谁伺候?自然是侄女儿我啦!”她乖巧地给士德、士信倒了两大碗麦籽茶,两个老弟兄开怀大笑。
船驶近湖边,岸上还没有动静,张氏弟兄将船隐入芦荡内等候。约莫两个时辰,施耐庵一行果然驰至湖畔,面前是一片浪涛茫茫,芦苇森森的大湖。倪俨翻跳下马,摘下一片苇叶咬在嘴唇中,对着大湖打起呼哨,一长两短,漂向湖心。
不一会儿,从一块垛田后面的苇林里,如箭似的射出了一艘大船和七八条小船,为首的正是浪底黑刹和翻江玉龙。
倪俨高叫:“二哥,三哥!”张士信问:“倪俨兄弟,施先生呢?”施耐庵与江雨苇交会了一下兴奋的眼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离鞍下马分开众人,双手一禀:“二壮士、三壮士,别来无恙?”
张士德、张士信不等船拢岸边,早已一撑竹篙,将自己从船头弹上了岸,纳头便拜:“施先生,大哥派我们迎候你来啦!”施先生急忙扶起士德士信:“谢张帮主,不敢当!”
相见间,船靠岸,倪俨急步到张士德、张士信耳边说了几句,二人侧身观察着三个车马手。就在他们分神的时候,施耐庵被人“劫”走了。谁也没有想到,一直盯住施耐庵的张海草“蹭”地蹿上岸,把施耐庵连拖带拉上了一艘小船,竹篙一戳,小船便滑向湖中。这一篙出乎意料,江雨苇猛一下没看清是海草,惊叫起来:“水寇!”
张士德笑了:“江姑娘,是海草,天字第一号火急火燎。二丫头,你急什么?”张海草高喊:“叔,施先生贵宾待遇,得包船!”
施耐庵在船上惊疑已定:“呵呵,海草姑娘,多承你啦!停船停船,何不与众人同行?”张海草红着脸:“施先生,我……我有话对你说,我都憋了一年了,这话只能天听、水听、你听、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