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头来到洛阳,来到了国军司令部门口,站岗的卫兵却不让他进。“我是平乐镇郭先生家的人,我要找云先生?”砖头大喊。“云先生是谁?”士兵大声问。砖头说:“云先生是郭先生的太太。云先生……”“什么?云先生是郭先生的太太?云先生是男的女的?”砖头说:“女的……啊,云先生是一个先生,专门看病的先生……”“啊。”卫兵笑了,又问,“是你什么人?”“云先生是我们家的主人。她和程司令是亲家……”砖头比划着。卫兵口气稍软:“你什么意思?”砖头说:“我要进去!”“进去?”卫兵打量砖头两眼,看他的肩头开出花来,哪像司令家的客人,就说,“不行!”砖头说:“我有事,有急事!”“有急事也不行!司令在开会!”有车过来了,卫兵再次撵他,“一边去,快一边去!”砖头退到旁边,站着,伸头望着院里,希望能看见熟悉的人。“远点儿,再远点儿!”卫兵拿着枪又赶他。砖头生气了,说:“我是程司令家的客人,误了事看司令咋收拾你!”卫兵挺挺地站了,不再理他。
在程家的客厅,此时两个女人正说到关键处。程太太说:“老程想让俩孩子春节结婚。菁菁十七了,很快也就毕业了……”云鹤鸣说:“春节恐怕不行。他爹刚刚去世儿子就结婚,于礼不合呀!”程太太说:“老程说,国共两党又要打仗了,按蒋委员长的计划,好像不出三个月仗就打完了。可是老程私下说,恐怕不那么容易,共产党现在也有一百多万军队呢!所以他想快点儿给孩子完婚,省去一头心事……”
“哎呀云先生,久等了!”程司令走进门大声喊着,他已经不会说家长里短的话,说什么都带有讲话的感觉,“公务太多,匆匆忙忙地处理了一下,就到这时候了。听说孩子是初中三年级?”程司令说着在云鹤鸣面前坐下来。鹤鸣说:“是。明年夏天就毕业了。”
“我刚才给云先生说,想让俩孩子春节结婚,云先生不太同意。”程太太给丈夫说。“这都好说,现在新生活了,还得给孩子商量商量呢!哈哈哈哈。”程司令说过,又问云鹤鸣,“有什么困难没有?”“谢谢,日子还过得去!只是,唉!”云鹤鸣叹了一口气。“有啥事,亲家只管说嘛!”程司令大包大揽。云鹤鸣说:“也是家门不幸。”程司令问:“怎么啦?”云鹤鸣说:“大女儿巧巧,郭巧巧,最近被抓起来了。”程司令说:“啊啊这事我知道。郭巧巧是你的女儿?”“一山的大女儿。”“啊!”程司令皱起眉头说,“这个事有些麻烦。
不瞒你说云先生,郭巧巧是从延安派来组建野战医院的,算是身负特殊使命吧!早上了军统的名单,还有她的丈夫白挺松,也归军统掌握。”云鹤鸣说:“她走了好些年了,原来政府通知说被鬼子打死了,一山的头发一年全白了。抗战胜利了才知道她还活着。谁知道她在外边做啥呢!她四岁时娘就死了,这不爹也走了,我算是她的继母。听说她被抓起来了,我就想去看看她,不知道能不能见上?”“这也不归老程他们管!”程太太看着丈夫,皱起眉头。“军统啊,和我们有矛盾。他们是直属南京的,像我这司令,不瞒您说,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程司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呢,我可以想办法。你在这儿住一晚上,明天我安排你去看。”“那,我就不住了,明天我再来。”云鹤鸣说着站起来。“也行。”程司令跟着也站了起来,“我让车送先生。”
站在门口的砖头没看见云鹤鸣,坐在车里的云鹤鸣倒是看见他了。车子出门一转弯云鹤鸣就喊司机:“停一下老总!”司机慢慢停下车子。“砖头!”云鹤鸣开了车门,伸出头来喊。听见有人喊他,但砖头不知道声音在哪儿,把头拔了几拔仍然看着门里。“砖头,在这儿呢!”云鹤鸣喊着下了车。“啊啊啊,”砖头跑过来。“有事?”鹤鸣小声问。“有事!”砖头一脸兴奋,往路边靠靠,云鹤鸣也跟到路边。砖头小声学说了家中的事情。“噢!”云鹤鸣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给亲家说说。”“中。”砖头应过,转身欲走,忽然又扭过头抱怨着,“我来了半天,咋说都不让进,要不是你看见我……”“回去吧,没事!”云鹤鸣钻进汽车,说了声,“老总,回去!”“回去?”司机不解地。“嗯!”鹤鸣点头。师傅一打方向,小汽车又拐进院里。
军统的一伙人在郭家一无所获,倒是把平乐镇的老百姓招来了。一个个高声地议论着:“云先生犯啥罪了?”“这是哪儿的人呢?鬼子吗?”“你没看穿的国军服装吗?”“不是鬼子,汉奸咋来了?那个不是皇协军的小队长吗?”“对对,刘仙堂的表弟,吕二孬!”在平乐百姓的议论和喊打声中,军统的一伙人离开了郭家门楼。
云鹤鸣回到程家一说军统搜查的事,程司令当即决定,让何参谋长马上操办。一会儿工夫,何参谋长大步走了进来:“云先生,您好啊?”“坐坐!”程司令招呼参谋长。何参谋长故作拘谨地坐下来。程司令用命令的口气说:“两件事。第一,你要让袁主任知道,云先生家是我的老朋友,不要再找先生的麻烦。第二,找一找你的同学,就说云先生想看看孩子,让他帮忙通融通融,事成了我请他吃饭。”“司令放心,我一定办到!”何参谋长站起来。“你去吧!”程司令说着也站起来,说,“云先生,失陪了。我还有一个会。碧玉,你陪云先生在花园里走走。”“您去忙吧!”云鹤鸣也忙站起。“哎,菁菁回来没?让她陪陪云先生,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嘛!哈哈哈哈。”程司令开着玩笑。“你去吧你去吧!”程太太也笑着赶他。“失陪了!”程司令笑着走出去。
程太太陪着云鹤鸣在家中的花园里走着。时值深秋,菊花开得正闹。菁菁跑过来,大声喊:“妈,您找我?”“啊,菁菁,这是你云阿姨!”程太太笑着对女儿说。菁菁脸红了,“阿姨好?”她问一声,连忙低下头去。“闺女。”云鹤鸣打量着程菁菁,十七岁,鲜鲜亮亮,美丽得花朵一般。云鹤鸣一阵高兴,伸手扯住菁菁的手,“放学了孩子?”菁菁应:“嗯,刚放学。”“早些年我来时,她还抱着呢!真是一转眼啊,这么大的闺女了!”云鹤鸣感慨着,从兜里掏出几枚银元,放到菁菁手里说:“孩子,阿姨来得匆忙,也没给你买啥东西,这几块钱,你买件衣裳穿吧!”“不不,阿姨,我有钱!”菁菁不要。“拿着吧菁菁,这是规矩。”程太太笑着说。“可不就是规矩嘛!多少年不见孩子,哪有见面没礼的道理!”云鹤鸣拉紧菁菁的手,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
关押巧巧等重犯的是秘密监狱,由军统的人亲自看管。何参谋长要找的关队长就是专管巧巧等重犯的审押事务的。何参谋长叫何宾,关队长叫关峰,两人是国民党中央学校的同班同学。既是同学,又有司令要请饭,关队长也就网开一面,做了个顺水人情。
何参谋长领着云先生走进关队长的办公室:“关队长,这就是我说的云先生?”“先生?”关队长阴鸷地看着云鹤鸣。“啊!”何参谋长知道他误会了,笑一笑,解释说,“云先生就是平乐郭氏著名的骨科大夫……”“谢谢关队长!”云鹤鸣走上前,把准备好的一包银元放在关队长面前,“不成敬意,关队长买烟抽吧!”关峰说:“我说云先生,你可是不会教子啊!好好的家庭,好好的女儿,又不是没饭吃没衣穿,闹什么共产啊!落到这步田地,让朋友们都腆着脸出来帮忙!”“谢谢关队长教诲!”云鹤鸣再三致意。“好吧,你们等着!”关队长说一声,就往外走。
“你给巧巧带东西了吗?”何参谋长问。“没有。就她奶奶给她捎了俩馒头。巧巧小时候没娘,是她奶奶嚼馍喂大的,她说她特别爱吃奶奶做的馒头!”云鹤鸣说着,打开小布包。“把馒头掰烂,免得关队长生疑。”参谋长说。“中中。”云鹤鸣应着,小心地把两个馒头掰成了四半。
云鹤鸣见到了女儿,受过刑的郭巧巧满身是伤,衣裳也被打烂了,短短的几天,孩子瘦掉了半拉。“巧巧!”云鹤鸣抱住女儿,泪水就流了下来。“娘!你咋来了?”巧巧一声问,泪水也下来了,她努力地止住自己,问,“家里都好吗?”“家里、都好!”云鹤鸣拭拭泪。“我弟弟还在上学吗?”“在上学。”“弟弟妹妹都要让他们上学,只有上学才能进步,才能懂得道理。”巧巧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小声说,“娘,你见赵富宾了吗?”云鹤鸣也下意识地往外看一眼:“见了。他让我带一枚钉子。”“在哪儿?”“馒头里。”云鹤鸣提高声音又问,“挺松好吗?”“他就在隔壁。声音都听得见,就是见不上面。”巧巧看着妈说,“你出去要告诉外界,就说郭巧巧怀着孕还被上刑……”云鹤鸣一惊:“你真怀孕了巧巧?”巧巧点头。娘问:“多长时间了?”巧巧说:“两个多月了。”云鹤鸣禁不住叹了一声:“我的乖乖,你受罪了!”
何参谋长和关队长站在门边吸完了一支烟,关队长说:“时间到了,喊她们出来吧!”何参谋长走到门口,小声喊:“云先生,出来吧,时间到了!”“哎。”云先生应着,又亲了一下巧巧的头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来。
何参谋长看一眼关队长,又扭过头故意大声问云鹤鸣:“给孩子带的什么东西?”“啥东西都不要带!”关队长大声喊。“啥东西都没有。”云鹤鸣说,“她奶奶七十多岁了,给孙女带了俩馒头……”关队长皱起眉头。“把馒头掰开!”何参谋长大声说。“嗯,”云鹤鸣应着,把布兜解开:四块半拉馒头!
郭巧巧慢慢地走出来,一脸漠然往外走。“巧巧,这是你奶奶给你的馒头。”云鹤鸣走上前去。“走吧!”关队长喊一声,“何参谋长,下不为例呀!”“谢谢关队长啊!”何参谋长走上前,小声对关队长说,“程司令说,你给了他足够的面子,他要请你吃饭!”“嘿嘿嘿嘿,”关队长笑了,说,“替我谢谢程司令!”“云先生,我们走吧!”何参谋长走过来。看着女儿在凶神恶煞般的看守押解下慢慢走向囚室,云鹤鸣的泪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
从洛阳跑回来,砖头忙给花娘学嘴,他看彩凤鸣在旁边,声音不觉地就高起来:“姑,云先生说没事!”“没事?没事是啥意思?”花娘问。“没事就是没有事的意思!”砖头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炫耀地看着花娘和彩凤鸣,“云先生叫我先回来,她又去程司令家了。你想想,军统再厉害,他敢惹程司令?”彩凤鸣面现笑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花娘说着,忽然又问,“巧巧的事她一句没说?”砖头说:“一句没说。”花娘想了一会儿,说:“一句没说?一句没说那就等于啥都说了!”
“等于说啥了?”彩凤鸣问。“等于说——”花娘说了半截,“唉!巧巧啊,她是六月初三生的,犯杨公忌啊!小时候妨爹娘,长大了妨自己。你看看,全应上了!唉,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