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甘寒无毒安魂魄止遗精白浊解痘疔毒
—— 《 本草纲目 》
半个月后,云鹤鸣坐上了郭家门楼下边郭一山常坐的那把椅子。她一下子成熟了很多。昔日常见的那种亮丽的笑容没有了,清澈的目光里流露出宁静与悲悯。每天早上,随着盛放礼品的大笸箩被砖头郑重地放在门外石礅边,云鹤鸣就走出来坐在门楼之下。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大家,郭氏正骨的事业后继有人。
虽然如此,郭一山去世给郭家带来的损失,无论如何都没人能够弥补。郭济远决定放弃初三的学业就是其直接结果。他知道娘不会同意他辍学,就悄悄压下了开学的通知,没想到被整理东西的娘看到了。娘拿着通知书,直截了当地质问儿子:“宝,你为啥不去上学呀?”济远知道瞒不住了,就硬着头皮,一脸认真地回答娘:“娘,我不想上学了!”“为啥?”娘很严厉。儿说:“我想在家帮你。”“你会帮我啥?”娘少见地直视着儿子,“你给我好好念书,就是最大的帮助娘了,你要是给我胡思乱想,念不出个样子来,那就是摆治娘哩!”“我爹……”济远抬起头,他想给娘解释。“你爹咋了?”娘不容他解释,“你爹死了咱就不过了?还有你娘、你奶、你妹妹,一大串过不完的日子等着咱过哩!只有咱过得好了,你爹在九泉之下才会瞑目……”“娘,我今年都十七了,不能给家挣钱,还花家里的钱,我心里难受……”郭济远说着红了眼睛,“娘,你就叫我下学吧,我愿意跟着你学捏骨!”“娘,我也不上学了!”馨站起来,看着娘说。“打嘴!再说这样的话,都得给我打嘴!”娘大恼。“娘!”济远大喊一声,眼里就有了泪水。
云鹤鸣看着儿,脸上阴云笼罩,丝缝不开。“娘,你看咱家哪有进钱的地方,你就让儿早点儿下学吧!”济远看着娘。云鹤鸣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扇了儿子一个嘴巴。“娘!”济远哽咽起来。馨看了,也跟着哭。草看看哥,看看姐,咧开嘴也哭起来。云鹤鸣不哭,她走上前,掏出手巾给儿子擦擦泪,语重心长地说:“宝,记住,咱家还没到你想象的那种程度,答应我,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学校,啥事不想,好好念书!啊?”
郭济远擦擦泪,昂起头来。娘企盼地看着他。“娘,嗯。”郭济远哭着,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的乖乖!宝长大了,知道疼娘了!”云鹤鸣上前抱住儿子。“娘,我不上了,让我哥自己上吧!”馨哭着说。“别说那没出息话。”云鹤鸣大声的,像是对孩子们也像对自己,“只要您娘还在,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供你们念书。你们都给我记住,要好好上学,都得给我学出个样子来!”“娘,我也要上学!”草大声喊。“乖,”云鹤鸣弯腰亲一下草的额头,“俺草将来还上大学呢!”草忽然笑了:“娘,我要上俺哥的那个大学!”
郭一山一死,三门的郭一方就动了心思,儿子郭济财以前跟着一山学过捏骨,虽然没有出师后来又不学了,但他毕竟学过。学过就比没学过强!长门的宝虽然十七了,可他一天没学呀!没学的就不胜学过的!他决定去找云鹤鸣要秘方,但又知道云鹤鸣不好斗,思来想去,最后拿定主意:拉上二门的一川。老婆郭崔氏不这么看,首先他就不赞成学捏骨,当然也就更不赞成找傻子。
一大早她刚醒来就给丈夫说起梦来:“今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白胡耋些的老头对我说,这一辈子也不要让孩子学捏骨了,郭家一辈只能出一个捏骨先儿,两个就得病一个,三个就得死一个……”一方正坐着想心事,信口就反击她:“你那是胡扯哩!郭家的老祖先先是传了他侄,后来又传了他儿,一辈传两家,不是都没事吗?女人的梦,咋能信呢!”老婆不服:“他传了两家,为啥他那边不兴咱这边兴啊,还不是成一家病一家吗?”郭一方知道老婆的心思:“你不想让孩子学捏骨还让他跟着他舅学牙医不行了吗?他舅的本事大,教的徒弟拔牙能拔死人……”老婆恼了:“你这是啥话,郭一方?拔死人那是他舅教的吗?你说说,哪有他舅教他外甥不教真本事专教拔死人的?你没本事教不了儿子,倒来说他舅教外甥有错了!郭一方你坏良心……”
一方不理,笑一笑就起了床。洗了脸就往外走。老婆一把拉住:“干啥去?”“我去一川家!”虽然站住了,一方不退步。老婆犹豫了一下松了手:“哼,一个傻子!”“哎,别看傻子傻,那也是一门人哩!箩卜不大,长到辈上了!”“叫我看……哼!有啥好争的?”郭崔氏一脸地不屑。
一方正要走忽然不走了,指手画脚地给老婆批讲:“有啥好争?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咋就不长记性呢!那是咱老祖宗的遗产知道不知道?从祖爷传到咱这儿,五辈子二百多年了,郭家就靠着这个挣吃挣喝挣脸面哩,要不是那个方,文悌知府会理你?慈禧太后会理你?程司令刘省长他为啥跑到郭家门上呀?还不是因为郭家有这个秘方!一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还给我急,还以为你的见识大大的长哩,告诉你,这个秘方,咱要定了!”“唉!”老婆退步了,摇了摇头,“你既然认定那个捏骨的方子了,我也不给你争了,叫我说……”“叫你说还是拔牙!人命都拔出来了还说拔牙!”这也是郭一方的毛病,得理不让人。
老婆恼了,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倍:“你知道我说拔牙了?我告诉你我要说拔牙了?成你的短处了,一说就是拔牙拔牙!”一方不急,摆出胜利的姿态:“你不说拔牙你说啥,说吧!你就会说拔牙,这还不知道?哼!”“你知道个屁!叫我说啥都不学了,种地!自从盘古爷开天辟地,啥时候也少不了庄稼汉,又安全又有饭吃……”“还有臭汗出对不对?”郭一方接上,“想种地你种去,我得叫孩子学个先生。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更别说还是祖传秘方呢!学捏骨咋着也比学种地好!”“当然比种地好了。学拔牙还是拔死的人家,学捏骨差一点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郭崔氏终于翻过架子,得意地笑起来。一方倒急了:“咦,那你说咋着?抬杠的不是?”郭崔氏又笑了笑:“我说?叫我说啥也不学!”“放屁!”郭一方说,“啥也不学,就学捏骨!”气哼哼地走了。
郭一方来到一川家的时候,郭济聪正临大仿,他看着字帖,一笔一画地写着。“哥,哥,给我画个手表!”慧站在旁边。郭济聪终于临完一张,他拿起墨盒里的小号毛笔,抓住慧的手腕,认真地画起手表。“嘿嘿,”郭一川听见了,走过来,看两个孩子画表,神情十分专注。“一川,一川!”郭一方喊着走进来。“二哥,嘿嘿,倒茶!”一川学郭一山喊倒茶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一川媳妇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打扮得很干净,她看着一方喊了声“二哥,”就掂了茶壶倒水。
一方坐下来。一川不坐,还伸着头看两个孩子画手表。“二哥,您喝茶!”一川媳妇让一方。“啊啊,”一方看一川心不在焉,就大声喊:“一川啊,哥想给你商量个事!”“啊啊。”一川应着,眼却看着儿子画手表,“画歪了,画歪了!”“手表就是这样的!”儿子不买账。“就是!爹你玩儿去呗!”女儿也撵他。“就不是,就不是!”一川比女儿喊得还有劲。“爹,你又不知道你跟着起啥哄?书上就是这样画的。”儿子不愿意。
“一川,”郭一方站起来,拉住郭一川,“你坐下,哥有个事要给你商量?”“商量?中。”一川坐下来,脸却仍往两个孩子那里看:慧伸出右手腕,又让哥在她另一个胳膊上画。郭一方慢条斯理地开场了:“一川呢,咱郭家老三门,您是二门,俺是三门,长门是大哥家知道吧?”“啊啊……又歪了又歪了!”一川大喊。
“聪,带妹妹到外边画!”一川媳妇看不下去,撵两个孩子。聪很懂事,看着爹做了个鬼脸儿,就带着妹妹到外边去了。郭一方看着一川媳妇笑了笑。一川媳妇扭脸看着外边。
“大哥去世了,咱郭家传了二百年的正骨秘方也没人继承了……”一方拍一下一川。“大嫂不是会捏吗?”一川媳妇说。“大嫂?一唬眼打二唬眼,做做样子罢了,真要是看病,那就玄了!”一方说。一川媳妇接上:“嗳,这一次逮五犬鬼子,大嫂不就跟着下手了吗?”“嗳,那是打架,不是正骨!”一方看看一川,又看看一川媳妇,“他家的宝才十七,没学过一天捏骨。俺家的财二十六了,跟着他大伯学了两年多,我的意思是,叫大嫂把那祖传的秘方也传给财一份,算是传他侄了。咱祖上不也是叔传侄吗?皇帝还有个禅让哩……”“那你给大嫂一说不就行了?”一川媳妇堵他。一方说:“不是。
我想和一川兄弟一块儿去找大嫂,三家的事,不是好说嘛!再说,等聪长大了,要是想学捏骨,跟着他财哥学,我保证,让财教他兄弟正经,决不像大哥他们,跟了两年啥也学不到!”“要过来秘方就会捏骨了?”一川媳妇问。一方说:“财不是学了两年多嘛!”“你刚才不是说,学了两年多啥也没学会吗?啥也没学会即使拿了秘方也未必就能看病吧?”一川媳妇很认真。一方有些急:“哎,好我的弟妹哩,你咋也跟着一川兄弟学傻了!咱有秘方了,还愁不会看病吗?”“那——”一川媳妇还想说,一方连忙用话堵上:“你看这样中不中?只叫一川跟我去,啥话也不用说,事要不成,也没一川的事。事要是成了呢,秘方是咱两家的,各有一半!”
“秘方啥样呀?”一川开始说话。一方说:“秘方就是个药方,一张纸。”一川瞪大眼睛:“要那一张纸弄啥?俺家都有。”一方故意说:“您家有秘方?”一川不回答,走回里间拿出一张纸来:“给。”一方哭笑不得,说:“好我的兄弟哩,你只管跟着我去就行了,其他啥话不用说。”一川问:“上大哥家?”一方答:“上大哥家。”“走。”一川说着,高兴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