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马利奇敲响大门:“郭先生,我是马利奇!”笃、笃笃!“郭先生,我是马利奇!五犬先生病了,请开门!”
云鹤鸣听见一惊:“马利奇?他怎么又来了?您坐着先生,我去看看!”云鹤鸣说过,对花娘示意照顾看好一山。花娘领悟:“你只管去吧!”
云鹤鸣开了门。马利奇弯腰一礼:“云先生好!”“马先生,请进吧!”云鹤鸣说着,瞟一眼门外。翻译官大步走过来。“嗯!”马利奇伸手阻止他,转身和云鹤鸣走进院子。
“郭先生好!”马利奇又弯腰。郭一山一脸冷漠地坐着,说声:“不好!”马利奇尴尬地一笑,说:“郭先生,五犬一郎伤了,想请先生看。我知道,是我的冒昧让先生为难了……”“哼哼,马利奇先生,你是意国人,意大利人,你不是中国人,不是受尽欺压、受尽凌辱的中国人!你有啥冒昧?没有冒昧!我也没有为难,我有的,只是耻辱!从八国联军到日寇入侵,中国人哪一天没有流血?哪一时没有蒙羞?从你我相识到今天,到眼下这一刻!马先生,蒙羞受辱的,哪一次不是我郭一山?五犬一郎是病人,他是来求医看病的,求医看病尚且能如此嚣张,他靠的啥?不就是入侵者的刺刀吗?你是意国人,你不会知道一个心头滴血的民族的痛苦,所以你把五犬一次次领来,一次次让一山蒙羞受辱!马先生,既然你今天再次过来,哈哈,那就快请五犬一郎来吧,快点儿请他来,我要给他看、病!”郭一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剪刀。
“郭先生!”郭一山的话令马利奇感到震惊。“先生,先生,你喝点儿水!”云鹤鸣端一杯茶水走上前,猛地抓住郭一山的剪刀。郭一山奋力夺着。“先生!先生你冷静点儿!”云鹤鸣大声地提醒他。“一山,一山!孩子……”花娘喊着,也上前帮着夺。剪刀终于夺下来。云鹤鸣像安慰孩子一样地抱住郭一山的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马利奇尴尬地看着云鹤鸣:“云先生,您看?”“先让先生歇着吧!”云鹤鸣抬起头,“花娘,您陪着先生,无论出现啥情况都不要让先生走出这个屋门!先生,你听到了吗?”郭一山一脸漠然:“你呢?”“我去给五犬看病。”“啥?你再说一遍!”“我去给五犬看病!走吧!”云鹤鸣说着,大步走出屋子。马利奇给郭一山点一下头,也跟着走出屋来。郭一山猛地站起来:“云鹤鸣,你个混蛋!你给我站住!你是学生,我是先生,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看病!”
翻译官大步走来:“怎么样?郭先生呢?太君都急了!”马利奇说:“郭先生身体不行,云先生去看!”“云先生?”翻译斜一眼云鹤鸣,“太君生气了怎么办?还是快请郭先生吧!”马利奇正要解释,郭一山的喊声再次传来:“爹,爷,祖爷!一山让您蒙羞了!郭家的学生背叛了先生……”“好吧,我请先生!”云鹤鸣扭脸走回屋里,她扒在先生的耳边说,“游击队即刻就来,我去是稳住鬼子……”“那也应该我去,我是老师!”郭一山说着,下意识地再拿剪刀。云鹤鸣毫不犹豫地一把夺过,附在丈夫耳边又说几句。郭一山一愣,旋即站了起来。
“郭先生,请吧!”翻译官走到门口。“一山!”花娘上前拦住。“花娘!”云鹤鸣抓住花娘的手。拄着拐杖的郭一山走出屋门。马利奇大声对翻译说:“你快去请五犬先生!”
翻译和司机把五犬搀下车子,慢慢地走进门楼。郭一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被马利奇搀着,和跟在后边的云鹤鸣一起迎到客房门口。“郭先生,你的,可好?”五犬歪着身子。“不好。”郭一山摇了摇头,努力做出平和的样子,“老了,身上总是疼!”“先生的,不老!”五犬走进屋子。“请坐!”云鹤鸣说着,就走回来给众人倒水。“郭先生,你的快治!从昨天到现在……”五犬坐不下去,拗着腰艰难地站着。“那就,抬床吧!”郭一山指一下门楼。“我去!”翻译说着,和鬼子兵一起把床抬进屋来。一山说:“五犬先生,你来得正好!郭家刚刚配制了一种新药,专治你的腰伤,保证一贴膏药,叫你永不再犯!”五犬高兴了:“噢噢,太好了!郭先生,你治好了我的腰,我要好好地谢你!”“不过,您还得稍等一等,膏药需要现熬现摊。”五犬问:“这要多长时间?”“半个多时辰。你看行吗?”郭一山看五犬未答,一扭脸对太太说,“鹤鸣,你现在就去熬!”“中啊!”云鹤鸣应着就往外走。五犬一指翻译:“你的,帮忙!”“哈依!”翻译官应着,跟了云鹤鸣往外走。
鬼子漫无目的地放了一通炮,赵富宾和白挺松都到了前沿阵地,举着望远镜看了好一阵子,没有发现五犬一郎。这就引起了两人的警觉。白挺松最先猜到了鬼子的阴谋:很可能五犬去了平乐!就在这时候口吐白沫的鲇鱼跑了过来:“快,快快!五犬……平乐镇……”
熬制膏药的大锅冒着白色的烟,云鹤鸣拿一根棍子使劲搅着。膏药越来越稠,白烟渐渐地变成了灰色。陈翻译有些紧张,一会儿走出去看看,一会儿催着快些。云鹤鸣说:“火候不到膏药嫩,贴上去没劲儿;膏药老也不行,贴上去就不起作用了。紧病慢郎中,你不能老催我……陈翻译您帮个忙,往锅底里添把柴!”“我?”翻译官有些不快,但还是蹲下来,塞进去一把柴。“啊啊,慢点儿!”云鹤鸣歉意地一笑,“柴多了火大,要文火细煎……”外边忽然有喊声传来:“热烧饼——焦麻花!热烧饼——焦麻花!”
在两个鬼子的帮助下,五犬一郎终于躺倒在治疗床上。郭一山轻抚其背,细细地寻找施手的地方。两个鬼子如临大敌般站在两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先生。一山轻轻一推,说声:“坐起来吧!”五犬不敢动。“请坐起来!”郭一山使了高声。五犬一郎一翻身,轻松地坐了起来,“谢谢,谢谢郭先生!”说着就要下床。“别动!没完。”一山说。“没完?”“对,还要贴服膏药!这是除你病根的!”一山说过,端起了茶杯。“不。我还是要走走!”五犬下了床,“从昨天到现在,我还没有走一步舒服的路,我一定要走走!”病去体轻。五犬一郎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
鲇鱼从郭家通往一川家的墙洞里钻过来,大步进了屋内:“大娘!”花娘正在床上打坐,吓了一跳,睁开眼喊:“鲇鱼,你咋进来了?”鲇鱼不接花娘的话,问:“先生他们呢?”
听见鲇鱼的暗号,云鹤鸣就知道紧急的时刻到了。此时的膏药已经熬好,一挑就扯很长。提着枪的鲇鱼忽然轻跑过来。云鹤鸣看见,连忙拿起一块摊膏药的生白布,大声说:“陈翻译,您帮忙拿一下!”陈翻译伸手接过,云鹤鸣挖一团药膏抹上去。“不准动,举起手!”鲇鱼冲进屋子,拿冰冷的枪顶住陈翻译的脊背。翻译官吓坏了,连忙举起双手:“先生,先生您要救我!”鲇鱼一伸手下了他的枪。
云鹤鸣大步走进客房:“先生,膏药熬好了,快给太君贴上吧!”“五犬先生,请您躺下来!”郭一山走到治疗床前。“好的!”五犬走过来,毫不费力地趴到床上。郭一山刚给他揭起衣裳,枪声骤起。大门口的鬼子应声倒地。五犬一惊,连忙爬起。“哎哟!”他痛叫一声。郭一山手快劲足,叭、叭、叭,连施三手。“哎哟!哎哟郭一山……”五犬的话没说完,云鹤鸣走上前端掉了他的下巴。
“队长!”鬼子兵一扭脸,立即明白过来,对着郭一山就是一刺刀。云鹤鸣眼快,伸手一端,鬼子兵的枪“叭”地掉在地上。“啊啊,我的胳膊!”鬼子喊着,又一个胳膊被云鹤鸣摘掉。小鬼子叫着,急往门外跑,云鹤鸣伸脚一点,鬼子兵腿一软歪倒在地上。
“奇迹!魔术般的奇迹!”马利奇看傻了,对着云鹤鸣伸拇指。
大门外的机枪响起来,鬼子兵背靠着墙壁,向外喷吐着火舌。鲇鱼爬到门楼左边的厢房上,对着下边的机枪,扔了一颗手榴弹。
游击队四面包抄,飞蝗般的子弹射向鬼子。大街上,三个鬼子的骑兵狂奔而逃。迎面钻出来两个游击队员,举枪对鬼子射击。一个鬼子被打下,头栽在街边的石磙,脑袋开瓢,溅出了白的红的。两匹快马已跑到济生坊的尽头,就要拐过弯去。赵富宾带人追过来,从一个战士手里抢过一支长枪,略一瞄准,又一个鬼子掉下来。路尽头不见了另一个鬼子兵。
战士们冲进院子。客房外倒着的,是那个被“摘”下大腿的鬼子兵。客房内一声不响躺着的,是鬼子的队长五犬一郎。赵富宾和白挺松大步走进客房。“郭先生,云先生!祝贺呀!”赵富宾喊着,向他们伸出双手。“报告司令,我抓了个俘虏!”鲇鱼喊着,得意地向司令炫耀。陈翻译被绳子胡乱捆着,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
赵富宾看着床上的五犬,一脸讥讽地说:“五犬一郎,服气了吧!”“啊啊啊啊……”五犬痛苦地应着。白挺松看了看岳父岳母,笑着说:“爹,娘,他们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了,请他们起来吧!”
“把嘴还给他!”郭一山说。“是,先生。”云鹤鸣笑着,只轻轻地一端。五犬一郎便会说话:“谢谢先生!”郭一山声音朗朗:“五犬一郎,我现在用郭氏祖传的秘方给你治疗,保证你一好百好,永不再犯!”郭一山挽了挽衣袖,三推三抚,瞬间了事。“鹤鸣!把膏药拿来!”“嗯。”云鹤鸣应着,递了上来。郭一山揭开膏药,轻轻贴上,又推揉了几下,说:“起来吧!”
五犬一郎一翻身爬起来,对着郭一山和云鹤鸣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带走!”赵富宾大声说。“慢!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请教吗?”五犬一郎看着郭一山大声说。一山听不懂。被押着的陈崇洋连忙翻译。一山笑了:“那就请讲!”五犬一郎说:“先生医了多次,我都旧病复发。为什么这一次您就能保证我永不再犯呢?”一山笑了,说:“以前你是杀人放火的恶魔,今天你成了中国人的俘虏。请记住:郭氏正骨对恶魔和俘虏历来是两套手法!”“嗯!”五犬一郎点头,“你的神医,我的佩服!”五犬一郎再次对郭一山俯首鞠躬。
一群村民涌进院子。“哎,哎哎!”战士伸胳膊拦着。“富宾!富宾!”老头大喊。“赵司令!赵司令!”村民们叫着。赵富宾走出屋子。孙大头兴奋地叫着:“赵司令,听说抓住了鬼子五犬,让我们大家出出气吧!”“对,现在就宰了他!”老镢头说,“他是豺狼,不能留!”“对,枪毙他龟孙!”乡民们喊着。
游击队没有枪毙五犬一郎,他是在逃跑的路上被游击队击毙的。
五犬一郎的被捉令洛阳城内的鬼子十分震惊和恼火,他们立即动员了所有力量,倾巢而出杀向平乐。游击队对鬼子的报复早有准备,一方面迎头痛击鬼子兵,一方面迅速转移平乐镇的群众。
韩二狗的任务是押解五犬一郎、陈翻译官和另外两个被俘的鬼子兵往游击队驻地。四个人都被绑了,鞠躬似的捧着双手。战士小王走在前边,韩二狗持枪走在最后。走在土崖上绳子般细长的路途中,听着远处隆隆的炮响和密集的枪声,六个人都知道,双方正在战斗。五犬一郎忽然停下来,他说他要解手。队伍全停下了。“谁要解手现在一块儿解!想要耍赖是不行的!快!”韩二狗高声喊着。五犬一郎解完了,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榆树提裤子。虽然绑着双手,做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并不困难。下边是一片林子,粗粗细细地长了几十树槐树、榆树。“解完了快走!小王,你还走前边!”五犬一郎看韩二狗一时没有注意他,突然跳下了土崖。
“跑了,五犬跑了!”翻译官先喊起来。“队长,跑了!”小王也看见了,他喊着拉响了枪栓。“跑不了他!你看好他们!”韩二狗喊过,紧跟着也跳下土崖。“站住!”韩二狗厉声高喊。五犬钻进了树丛,向着炮响的地方飞奔。他的腰真的好了,跑起来轻快而迅捷。韩二狗不敢追得太远,他怕另三个俘虏炸营,端枪放了一响:叭!
五犬肩头中弹,但脚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韩二狗不追了,他端平长枪,盯着五犬。前边是一个土坡,五犬一郎显然明白这个土坡的害处,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冲了上去。“叭!”韩二狗又开一枪。五犬一郎晃了两晃,从坡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