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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华子本草 》
五犬一郎疼了一夜,翻译官陪着他也疼了一夜。正骨的郎中洛阳也有,但五犬一郎不相信。他只信郭一山,信郭一山的医道,也信郭一山的人品。他知道他得罪了郭一山,但他自信他的登门求医郭一山不会拒绝。更重要的,他想通过这一次的登门而一劳永逸。他想把郭一山永留军中,做自己的保健医生。“大医!”他咕哝了一句。听见说话,翻译官连忙睁开眼睛:“太君,您要什么?”五犬摆摆手。翻译官端来了一杯茶水。“陈,你说,是请郭一山来好,还是我亲自去好?”翻译官想了想,说:“当然是您去好啊!”“为什么?”“因为您亲自去好得快呀!走到就看了,只一趟。要是请他来呢,去一趟,回来一趟,那就多用了一倍的时间嘛!”五犬一郎笑了,说:“你的不懂。我的请来郭一山,永远留在军中的,可以?”翻译明白了五犬的心思,忙拍马屁:“太君英明!郭一山在您身边,您就不会再受这样的罪了!这对东亚共荣的伟业有大好处!”“嘿嘿,”五犬一郎笑了,他喜欢听这样的话,尽管他感觉言过其实,“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五犬一郎闭上眼睛,思考明天的行动。
天色未明,鬼子兵便跑步前来报告:“弘元法师死了!”“什么?”五犬一郎一惊,“快扶我起来!”翻译连忙上前搀他。五犬皱着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挥着:“我们快去看看!”三个人走到门口,五犬伸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扭脸对翻译官说:“你去通知马利奇!”
马利奇一夜没睡好,二十三点,他拿起自己的印花蓝布包想离开日本人的兵营。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外有两个持枪的日本兵。凌晨一点他又起来,那两个鬼子兵还在那儿站着,他立即明白:他被监视了。这说明他已经不被日本人信任。或者说,五犬一郎开始了对他的怀疑。接下来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一下子坚定了决心,不走了,一定要把弘元法师救出来,两个人一块儿离开!即使法师做了假鼎,即使法师用假鼎换走了他的真鼎他也要把他救走。他敬重法师的学问!对,如果法师真有五犬一郎所说的那样高超的造假本事,那就是更大的学问!换一个角度说,那不是造假,那是仿真啊!马利奇知道,这也是个挣大钱的买卖!仿一块甲骨片就是几百,仿一个商鼎那该是多少!马利奇刚打了一个盹儿,陈翻译就走了进来:“马先生,五犬太君让我告诉您,弘元法师死了!”“什么?”马利奇一翻身坐起来,“五犬一郎杀了法师?”“没有没有!”翻译官连连摇头,“是他自己死的!”“自己死的?”马利奇看着翻译官,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真情,忽然高声质问,“昨天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会死?”愤怒的马利奇抓起床上的布包,大步冲了出去。
囚室的门已经打开,五犬被部下扶着站在门外:“马先生,请!”马利奇不理五犬,快步走进囚室,大喊一声:“弘元法师!”
弘元法师定定地坐在地面的干草上。晨光从窗户上射进来,把法师的身体镀上一层赤金般的亮。“弘元法师!”马利奇又喊一声,慢慢地走过去,在法师面前缓缓蹲下:“弘元法师,你的朋友马利奇要接您回家,您,怎么就等不及呢……”两行热泪从马利奇碧蓝的眼睛里涌出,漫过惊诧的表情潸潸而下。
“嗯?哪里的,香气?扑鼻的香气?”五犬耸了耸鼻子,忽然恍然大悟,他高声喊着:“弘元法师的,身上有宝物!”马利奇站起来,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法师坐化了!”“坐化!”五犬惊叫一声。
一脸安详的弘元法师静静地坐在满地的干草上。这是豫西农家常铺的麦秸,金黄的色泽里满是太阳的光彩。现在,透过窗户的橘红色的晨曦一格一格地洒在法师身上,洒在法师坐着的大片麦秸上,鲜活的阳光唤醒了沉睡的阳光,满屋里都是闪闪烁烁的金黄。身披一格一格金色阳光的弘元法师,看上去就像一尊巍峨的金色佛雕。
“大师坐化,满屋生馨啊!”马利奇咏叹着,在胸前连划十字。“啊,我的明白!弘元法师的,也是大大的宝物!”五犬一郎对着弘元法师的身体比划着,“哈哈,我要把他运回日本,大大的宝贝的有!”马利奇一惊,但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大声说:“五犬先生,弘元法师是我的朋友,他的遗体我要移走。”“朋友?哈哈,我明白,你也是看上了法师的宝物,尸体的宝物!弘元法师活着是你的,死了就属于我了!”五犬显得很兴奋。翻译官从外边走进来:“太君,队伍集合完毕!”
院子里,鬼子兵正在整队。小汽车也开了进来。
“哈哈,我的商鼎的干活,我的法师的干活,通通的,运回去!”五犬说着,走出囚室,对看守的鬼子兵说,“好好的看押,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马利奇追着给他争论:“五犬先生,弘元法师是一个人,不管是活了死了,他都是弘元法师……”“不行!大大的不行!”五犬态度坚决。“五犬先生……”马利奇仍然坚持。
五犬站住脚,扭脸看着马利奇:“马先生,我现在要请郭一山看病,你的,同去?”马利奇摇摇头:“我陪法师!”“不!”五犬得意地,“你必须去!我需要你的‘帮助’!”说过,一挥手,两鬼子走上前来。马利奇略一思考,说:“好吧,我陪!”五犬笑了,他拍了拍马利奇的肩膀,说:“马先生,朋友啊!”
晨光熹微。鸟声啁啾。破败的平乐镇一片宁静。在这片博大的宁静中,郭家的大门徐徐洞开。鲇鱼从里边走出来。云鹤鸣边送边嘱咐着:“鲇鱼,你也要小心!”“放心云先生!”鲇鱼下意识地拍着腰际。当了两年的联络员,鲇鱼最近才佩上枪,感觉好极了,“一有情况,我立即回来报告!”
昨天晚上鲇鱼住在了郭家,这是他姐家,他当然可以住,更重要的是他接受了赵司令的任务,这就不是一般的住了,这是革命工作!鲇鱼到郭家一说,云先生就知道会有麻烦。当即她就做了安排:整理东西,准备跑反!鲇鱼不喜欢这样说。鲇鱼说,没有革命队伍的时候叫跑反,有了革命队伍的保护,就叫转移了!“准备转移!”凤鸣截住鲇鱼的话头说:“鲇鱼,那不是一个意思吗?反正都是个跑!”云鹤鸣笑了,说:“我听懂鲇鱼的话了,跑反没有目标也没有组织,跑哪儿是哪儿。转移它有目标有组织的。是这样吗?”鲇鱼笑了,连连点头。云鹤鸣说:“好吧,都回去捆东西,明天一早,准备转移!”
鲇鱼一走,郭家就开始捆绑东西。至于“转移”到哪儿,要等鲇鱼回来才知道。反正是要转移,准备吧!郭一山整理着他的医书,大小不一地摊了一桌子。云鹤鸣走进来,大声说:“都快点儿收拾啊,免得一会儿说走,手忙脚乱的!宝,馨,你们的课本也别忘了拿啊!”云鹤鸣看先生还在挑选,走过去帮他捆书。“慢,慢!”郭一山满脸的怒气,“这是我的家,为啥我要走啊!五犬鬼子再来,我非拼了他不可!大不了一个死!也让我出出恶气!”边说边晃着手里的剪刀。“对,爹!我支持你!”宝喊着,把手里的东西停下来,“杀了他小鬼子!”“宝,快收拾!”云鹤鸣阻住儿子,“没听你挺松哥说,小鬼子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宝、馨收拾着东西。郭一山坐着不动。“先生,这是家,不是军队!”云鹤鸣边收拾边小声地劝着丈夫,“你不想收拾,去床上歇着吧!”草跑进来,手里提着一小兜杏核儿,她看哥和姐都在收拾,一扭脸跑了回去。
花奶奶翻着自己的柜子,她把老先生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点了一遍,捆起来,这才去捡自己的衣裳。她想了想,把两个小包放在一个被单里,捆成了一个大包袱。
彩凤鸣正收拾,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声喊着:“妈,妈,俺哥和姐都在捆包袱,咱也快捆呗!鬼子来了,会不会把我的杏核儿全抢走啊?”说着,把杏核兜儿放在桌上,有几枚杏核漏了出来,她连忙捡起再塞进小布兜。
家里都收拾好了,也捆绑齐整了。花娘走过来,小声喊:“鹤鸣,鹤鸣!”云鹤鸣看她神秘,就拉她到了里间:“花娘,有事?”花娘的声音又低了低:“鸣鹤啊,我想了,这一回逃反说啥也得让砖头跟着咱走!”云鹤鸣看着他:“为啥?”花娘说:“你忘了药王爷的事了?”
日上东南,正是乡下人吃早饭的时候,洛阳东门里走出了一长队的鬼子兵,骑兵,炮兵,步兵,一个个气势汹汹。韩二狗一见,立即向赵富宾报告。赵富宾一时猜不透鬼子的意图:“他们想干啥?去平乐?”可是很快又有报告否定了他的判断:鬼子停下不走了。“继续监视,随时报告!”赵富宾刚对通讯员下达命令,鬼子的炮声忽然响起来:咚!咚咚……
看着呼啸而过的炮弹,赵富宾一时纳闷:“完全没有目标!”白挺松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阵,扭脸对赵富宾说:“司令,说不定五犬另有意图!”“另有意图?”赵富宾猜测着。
五犬一郎想了一夜,决定学一学游击队常用的战术:声东击西。他派大部队一早出洛阳东门,吸引游击队的注意,而他自己则轻车简从从北门出发,绕一个弯直扑平乐,看病后带走郭一山。东门的队伍一走,五犬一郎带一辆轿车、两辆三轮摩托便悄悄地出城上路。轿车上坐着五犬、翻译和马利奇。两辆三轮摩托上载六个鬼子,各带了一挺机枪。后边紧跟的是一队十几个骑兵。马利奇说:“五犬先生,去平乐为什么不走东门?东门比北门可近三公里。”“东门有人走。”五犬得意地说,“你听,接上火了!”城东方向,果有激烈的枪炮声传来。五犬一笑:“嘿嘿,这叫声东击北。八路军,游击队,见我东门出兵,必用重兵狙击。我出北门,可谓避实击虚了。”
见了赵司令,鲇鱼把郭家的情况和云先生的分析说了一遍。赵富宾当即批准:马上转移至北邙刘沟。鲇鱼很高兴,兴冲冲走回平乐。就在这时,洛阳城外响起了炮声。鲇鱼是通讯员,有责任探听究竟,不觉地停下脚步,朝着炮响的方向看了一阵:只有鬼子的炮响却不闻游击队的枪声。鲇鱼飞跑起来,他的任务是转移郭家。来到大门楼,他忽然听见有隆隆的声音,鲇鱼站住脚,扭脸向街头看去:不好!有摩托正往这儿驶来。鲇鱼急跑进院子才想到没有看清,转身又走出来:真是鬼子!鲇鱼连忙闩上大门,向后院飞奔而去。
云鹤鸣走出屋门,正看见鲇鱼跑过来:“鲇鱼,走吗?”她问。“走不了了,云先生,鬼子来了!”鲇鱼急促地说。云鹤鸣说:“怎么回事?慢慢说!”“鬼子来到了门口!”鲇鱼说着,拔出枪来。“别慌,人多吗?”云鹤鸣故意把语速放慢。鲇鱼略想了一下:“一辆轿车,两辆摩托。”云鹤鸣努力镇定,语调平静地说:“凤鸣,你和花娘带着三个孩子快钻地窖!”凤鸣说:“你和先生先走吧!”云鹤鸣大声喊她:“快去!”“娘!”宝看着娘。云鹤鸣恼了:“听见没有?快!”“娘!”馨两眼含泪。云鹤鸣愤怒地向她们摆摆手。彩凤鸣哭了,看丈夫一眼。郭一山一脸平静,嘴角边挂着些笑意。“花娘,你也去!”花娘异常平静:“我不去,我在这儿陪着你们,陪着我的儿子和媳妇!”
云鹤鸣略一犹豫,看着鲇鱼:“鲇鱼,你从后门快走,告诉赵司令他们,火速来救!”“好!”鲇鱼应着,一跳就出了门。“慢,鲇鱼!”云鹤鸣喊一声。鲇鱼站下来。云鹤鸣向他耳语:“你们来到后,请高喊两声‘热烧饼——焦麻花——’通知我一声!”鲇鱼点头:“明白,先生!”
辆车停在门外。两辆摩托靠在墙边,机枪架起,枪口对外。另几个鬼子下了车,端枪站在郭家门口。骑兵也到了,乱纷纷跳下马来。翻译官说:“太君,是不是现在就抓郭一山?”“不,礼遇郭一山!”五犬说过,又扭过头对身边的马利奇说,“马先生,郭一山是你的朋友,你请?”“好的!请您在车上等!”马利奇下了车子,走上前敲门。
五犬对翻译说:“记住,郭一山对我友善,就请他跟我们走。郭一山不友善,就押他跟我们走!”“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