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被打得起不来,躺在地上仍然和师傅唱着佛歌。“把他的嘴堵起来!”五犬喊。两个鬼子立即从静心和尚的袈裟上撕下一块布,硬塞进静心和尚嘴里。静心和尚用鼻子哼歌。“把鼻子也堵上!”两个鬼子又要去堵静心的鼻子。
弘元法师忽然换了歌曲,他唱的是《 金刚怒目曲 》,歌声铿锵,充满愤怒。
静心和尚的鼻子也被堵上,他很快就昏了过去。屋子里,只剩下法师自己在唱。五犬怕静心死了问不出口供,犹豫了一下,自己走上前,把静心和尚鼻子和嘴里的东西猛拽出来。倒在地上的静心和尚又在喘气了。渐渐苏醒的他,听见师傅的歌声,睁开眼睛笑了笑,努力地爬起来,盘腿闭目,又跟着师傅唱起来。
马利奇站在隔壁,听着五犬一郎的喊叫和弘元法师师徒的歌声,满眼里都是泪水。
五犬一郎被师徒二人的歌声弄得气急败坏,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刷地拔出指挥刀,高举着要砍静心。“哎哟!”他忽然一声痛叫,挥起的刀停在空中,再也动弹不了!“哎哟!哎哟哎哟!”五犬一郎痛苦地叫着,指挥刀咣一声掉在地上。
翻译官和众鬼子连忙上前搀扶他。五犬仍然不敢动弹:“我的腰,我的腰又、又又……”众人不知道该作何处理,一个个面现无奈。还是翻译官清醒得快:“快喊医生!”
两个僧人的歌声忽然变成和缓的调子,充满了安详和平静。“他的静心的,我的乱心的!死了死了的,快快的,死了死了的有!”五犬在翻译官的搀扶下艰难地坐在椅子上。两个鬼子兵端起刺刀,对着静心和尚连刺数刀。静心慢慢地倒下去,奇怪的是,人倒下去了,他的歌声却没有停止。
“死了死了的!”对着静心的尸体,五犬大叫着。对着唱歌的静心的尸体,鬼子兵又连开了数枪。枪声中的弘元法师,仍在继续着他的歌唱,只是那歌变了调子,哀婉,庄严,浑厚,圆融,似在赞美与超度。
马利奇再也忍不住,他冲出屋子,大步奔向五犬的指挥部。静心和尚的尸体被两个鬼子从屋里拖出,正和马利奇走个迎头。马利奇站住,目送着静心出了院子。转身欲进,被门口的两个卫兵横枪挡住。马利奇一愣,高喊:“五犬一郎,我要进去!”“太君,马利奇说,他要进来!”翻译对歪坐在椅子上的五犬说。五犬犹豫了一下,少气无力地说:“让、让他进来!”
马利奇走进屋子,声音激昂地说:“五犬先生,请您千万不要杀害弘元法师,他是一个宝贝!你的宝贝,我的宝贝,我们大家共同的宝贝!”五犬不语,阴阴地看着马利奇。马利奇继续说:“即使弘元法师造了假鼎,你也不能杀他。不然,假鼎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落实,我们就谁也别想再见到真鼎!”
“嘘——”五犬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马先生,我可以听你的,不杀弘元法师。但是,你必须给我找来郭一山、郭一山的干活!”马利奇一惊:“为什么?”“找来的,给我、看病!”五犬一脸痛苦。马利奇看着五犬一郎:“五犬先生,弘元法师不是杀不杀的事情,而是放不放!我请你放掉法师。立即放掉法师!”“不行!”五犬断然拒绝,“不还我真鼎,我坚决不放!你的,赶快去请郭一山!”
马利奇说:“你要放法师!”
五犬说:“你去请郭一山!”
马利奇坚持:“你要放法师!”
五犬一郎眼露凶光:“我不放法师,你就不请郭一山了吗?”
马利奇毫不退步:“是的。这算咱俩的一笔交易!”“交易?哼哼!”五犬一郎忽然怀疑起马利奇,“这么说来,你知道真鼎在哪里了?”马利奇摇头。五犬指着旁边一尊商鼎:“这么说来,你换走郭一山的这尊鼎也是假的了?”马利奇再摇头。五犬一郎声嘶力竭地大喊:“那你为什么要放走法师?”马利奇说:“他是我的朋友。”“朋友?哼哼,马利奇先生,日本国,德国,意国,协约国才是朋友!你的屁股坐歪了地方!”五犬讥讽马利奇。马利奇不服:“正因为是朋友,我才这样劝你!”“为什么?”五犬喊。“为了真鼎!”马利奇说,“弘元法师死了,你我就再也不会得到真鼎了!”五犬一郎略想了想,说:“好吧,我答应你!”他看着马利奇,“你快去请郭一山吧!”“谢谢!”马利奇弯腰去搀法师,嘴里说着,“法师,我们走吧!”法师端坐不动。“不行!”五犬高喊一声,“你把郭一山请来,等我恢复了身体,我要给法师饯行!”马利奇说:“不用。寺院等待多日,法师归心似箭。白马寺离平乐镇也就几里路……”五犬不让步:“马先生的朋友,也是敝人的朋友。一定要饯行的!”
弘元法师和徒弟静心双双被抓,游击队迅即做出判断:和古董有绝对关系!赵富宾立即下令:加强情报和侦察,随时了解弘元法师的情况。城里的内线很快就有了情报:弘元法师可能造了假鼎,被五犬识破,性命堪忧!白挺松分析:“鬼子拿不到真鼎,不可能立即杀掉法师。关键是真鼎在哪儿?”赵富宾判断:“应该还在寺里!”政委说:“司令这样认为,鬼子也应该这样认为。所以,消灭鬼子兵的机会有了。我们应该在白马寺一带设伏……”“对!”赵富宾当即命令:“游击队全部出动!”
很快,内线又有了消息:静心和尚遇害。赵富宾急了:“杀害静心是杀害法师的一个信号。日本鬼子狗急跳墙,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出来!通知内线,想法营救弘元法师!”
云鹤鸣听了也很震惊,她问鲇鱼:“你没听说马先生的消息?”鲇鱼摇了摇头。鲇鱼对马利奇素无兴趣,虽然他救过郭先生,可他毕竟是一个外国人,赵司令多次说过,传教士从事的是文化侵略。云鹤鸣说:“鲇鱼,你再出去,多给我留心马利奇的消息。”
五犬一郎不接受马利奇放走弘元法师的请求,马利奇也不接受五犬一郎去请郭一山大夫的请求,这是一个交易。交易的双方必须满足对方的要求。日本和意大利是同伴,五犬一郎不敢强迫马利奇,但他对马利奇的态度忽然产生了怀疑。友中有敌,敌中有友。难道马利奇不可信任?看着身边的翻译官,他大声问:“陈,你说马利奇的,可靠?”
医生掂着药箱走出去。“五犬太君,请服药!”翻译官端来了开水。“这药,根本不起作用。”五犬咕哝着,艰难地转动脖颈把药吞下,挥挥手把医生撵走。“马利奇的,可靠?”五犬再问。翻译官坚决地摇了摇头:“太君,依我看,马利奇已经不是我们的朋友。他和弘元法师串通一气,倒腾古物,牟取暴利。您不是怀疑这尊商鼎是假的吗?依我看,我们现在就检查一下,看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梅花篆字?”“不!”五犬摇头,“现在的要务不是商鼎,是请郭、一、山!”陈翻译皱起眉头:“马利奇不是不愿意去吗?”“哼哼,他现在要去我还未必同意呢!”“那——”翻译看着五犬。五犬说:“我们自己去!听我的命令:你,带两辆摩托,立即出发!”“我?”翻译官有些意外。“嗯!”五犬盯着他。“哈依!”翻译官一个敬礼,忽然低了声音说,“太君,现在已近黄昏。”“出发!”五犬不耐烦了。“哈依!”翻译官又敬一礼,转身向外跑去。
秋日的黄昏瑰丽而奢侈,天上是五彩的明霞,地下是斑斓的田畴,这该是大自然最为惬意的时刻,不觉间露出了少有的微笑。翻译官带着两辆三轮摩托驶出洛阳东门,立即融入了这彩色的世界。第一辆车上坐两个鬼子,车斗里的鬼子兵架一挺歪把子机枪。翻译官坐的是第二辆车,他不喜欢坐车斗,就叉开腿骑在后座上。驾车的是一个小个儿鬼子,娴熟的车技把摩托车变成了一头温驯的毛驴。翻译官的担心颇有道理。抗战八年,游击队最大的成绩就是从鬼子手里抢回了一半的时间:白天属鬼子的世界,杀人放火抢东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顶多是被游击队骚扰一阵。游击队抢回的是漫漫长夜,是月亮,是星空,是青青的露水地和对于鬼子、铁杆汉奸的宣判权。偷袭,摸营,劫狱,得心应手地令鬼子丧胆。黄昏是双方休战的默契。就像白天要经过黄昏才能进入黑夜一样,游击队也要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接才能得到主动。翻译官只是担心,还没有想到一定会被伏击。车走了不到五里,就被游击队的哨兵发现:“快快!有鬼子!”
这是韩二狗的小队,一共只有十五个人。“打不打?”有战士焦急地问。摩托车速度快,稍纵即逝,需要有敏捷的判断。冈上的韩二狗向纵深看了两眼,发现只有两辆摩托四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兵力,更重要的是又值黄昏,黄昏后边是黑夜。韩二狗立即下令:“进入阵地!”战士们就地卧倒,把枪口对准摩托。“快去报告赵司令!”韩二狗又向小通讯员下了命令。
两辆摩托蹦蹦跳跳地驶进射程内。“打!”韩二狗一声高喊。吝啬的战士们忽然大方起来,手榴弹、步枪,一个劲地打去。前边一辆的司机被击毙,摩托车一歪翻倒在地。浑身是土的鬼子机枪手从地上爬起来,晕头涨脑向冈上射击。战士们一时被压在土堆后。“掉头!快掉头!”翻译官大喊。第二辆摩托在野地里转了个半圆。
韩二狗爬离土堆,冲出火力的压迫,猛地甩出一颗手榴弹。机枪哑了。摩托车加速逃跑。“冲!”韩二狗喊。“抓活的!”“缴枪不杀!”战士们喊着冲上去。
黄昏还敢出城,这令白挺松费解:“他们想干什么?”赵富宾命令:“快带俘虏!”
奄奄一息的鬼子机枪手被两个战士抬了过来,鬼子多处受伤,头上包着绷带。跟着担架的,是游击队的女卫生员。卫生员向司令和政委各敬个礼:“报告,鬼子兵伤势严重!”白挺松问:“能说话吗?”“我问问他。”卫生员说着,走上前轻声问,“喂,你好些吗?感觉好些了吗?”鬼子兵的头忽然一歪,死了。
都是老对手,彼此的长短都能猜测个八九。“司令,估计是五犬一郎的腰伤又犯了。听郭先生讲,上一次五犬请他看病,就是用的两辆摩托。”白挺松分析着。“嗯,有道理!”赵富宾点头,“只有五犬鬼子病了,他们才不得不冒此危险!”白挺松继续分析:“如果我们的判断不错,五犬必然还会再来!”“对。尤其要防止鬼子夜间抢人!”赵富宾皱起眉头。“不过,”白挺松思忖着,“刚被伏击一次,小股部队,他们不敢出来。要来,就可能是大部队!”“夜晚出动大部队,这种可能性更小!”赵富宾走了两步,扭脸对韩二狗下达命令:加强警戒,继续监视。离洛阳再近一些!
韩二狗走后,赵富宾又喊来了鲇鱼:“你今晚就住在郭先生家,一有情况,马上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