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犬又吃一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语着:“难道弘元做了假?这个丁文志给我做了假!”他站起来,大喊一声:“来人!”“到!”“把陈翻译押过来!”
陈崇洋被绑着走进屋子,看见五犬一郎就用哀求的口气喊:“太君,我有罪!可我忠于太君,忠于大日本帝国……”“嗯!”五犬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又恶狠狠地看他一眼,然后拿起鼎耳往鼎上对了一下,说,“看,对不上!”陈翻译一时没有明白,使劲眨巴眼睛。五犬又对了一下:“你的,看法的如何?”陈翻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大声说:“啊,太君,我明白了!一定是弘元法师给太君换了。这是一个假鼎!”
“嗯。”五犬应一声,小声命令,“解开!”鬼子兵给他解了绳子。“谢太君!”翻译官不失时机地献媚,“太君,我们应该立即出发,搜查白马寺!”五犬看着翻译官:“立即?为什么?”翻译官急于立功:“太君,如果弘元法师真的做了个假鼎,那么,真鼎会在哪里?肯定还在寺里。”五犬使劲点一下头:“说下去。”翻译官口齿伶俐起来:“因为,自从我们送去周鼎,就派了皇军保护。周鼎这么大个儿,他要想弄出去谈何容易!所以,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我建议,对白马寺全面搜查!”
五犬在原地转了两圈就作出了决定:“立即搜查白马寺!”五犬原地又转了一圈儿,对翻译说,“礼遇弘元法师,等他说出文字的破解结果后,再抓起来审他!你的,戴罪立功!”“哈依!”翻译官精神振奋。
听到激烈的枪响,僧人的法事停顿了一下,就像大家一起打了个饱嗝,顶多是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又继续抑扬起伏了。不长眼的子弹飞进宝殿射中了了因和尚。一股鲜血从他的肩头流出来。但,法事仍在进行。法事做完的时候枪声也响完了,僧人们这才把受伤的和尚抬出来包扎疗伤。好在了因的伤不是太重,子弹穿透了肩上软肌,险些就要伤及骨头。“罪过!罪过呀……”弘元法师念叨着走进禅房。静心徒弟跟在后边,小声劝师傅:“师傅不要自责,都因为这万恶的鬼子兵。现在总算好了,这一场算是闹完了!”“未必!”法师摇摇头。静心说:“您是说,还要给他解释鼎上的文字?”法师不接徒弟的话,自语着:“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弘元法师决定立即捆包周鼎,当晚再送郭家。鼎绑好了,驴也备好了,两人把驮子抬上驴背,静心牵驴,法师扶驮,趁夜色离开禅房。甬道上悄无声息,满耳里细碎的驴蹄声把人的心敲得一紧一紧。快到大门的时候,驴忽然一顿,停住了四蹄。静心回过头正要赶它,忽然就听见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法师轻喊一声:“不好,快回!”师徒俩转身就往回走。紧跑慢跑,来到禅房门口。“放哪儿师傅?”静心小声问。“地下!”静心连忙去搬驴身上的驮子。师傅说:“不搬驮子,只要鼎!”两人于是各搬起一个器物。静心和尚用肩膀撞开屋门。弘元法师扭脸定神,看驴还站在门前,走回去猛拍了一掌。毛驴一惊,懂事地快步走了,空驮子没了内容,一晃一晃地表示着轻松。静心拉开了遮挡洞口的博古架。法师转身闩上了屋门。师徒俩抱着器物相继钻进洞里。
“开门!快开门!”翻译官的喊叫夹杂着鬼子兵呜哩哇啦的声音。
师徒俩在洞内停住脚。师傅语调平静:“把古物,还有这炉子等等,全都放进耳房里……”“那您——”静心有些不安。“我上去应付他们!”师傅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嘱咐,“把东西藏好,不管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嗯。”静心点着头,送了师傅两步。“快去放!”师傅吵他。静心说:“师傅,您多保重!”师傅转身走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五犬一郎带着翻译官猛敲弘元法师的禅房门。弘元法师走出洞来,轻轻掩上博古架。
“砸!”翻译官喊着,猛用脚踹门。弘元法师点亮油灯:“谁呀?来了!”一扇门倒下来,险些砸了法师。鬼子兵冲进禅房,五犬一郎阴郁地看法师一眼,狗似的在屋里嗅了一圈。
“弘元法师,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快就请你吧?”翻译官阴阳怪气地说。“阿弥陀佛!”法师似乎笑了一下,“整理一下经卷我就跟你们走!”翻译官说:“你知道我们要带你走吗?”“你不是说‘请’吗?门都给我砸了,还不是要押我走吗?”五犬没发现什么破绽,看了看法师静穆的脸,对翻译官说:“我押着法师回城,你带队伍继续搜查!”“哈依!”翻译官点头。
弘元法师走出禅房,下意识地扭过脸来:昏黄的灯光从倒掉门的门洞里冲出来,深深浅浅扑倒在他的脚下。“走吧法师!”五犬一郎大声喊。
云鹤鸣走进厨房,大声地吩咐着:“凤鸣,今天多做两锅馍,再烧一大锅绿豆汤。”“嗯。”凤鸣应过,忍不住又问,“有客?”鹤鸣一笑:“有客。”两锅馍做好了,一大锅绿豆汤也烧好了,客人却一直没来。云鹤鸣忍不住走出院门往外张望。傍晚时分,两副担架抬了进来。白挺松跟在后边:“娘,这两个战士受了伤。这个是小孔,你认识的。”“大娘!”小孔喊。“孩子,到这儿就是到家了,放心,我会好好给你看的!抬客房里!”两副担架进了客房。云鹤鸣扭脸对女婿说,“挺松,家里做了馒头,烧了绿豆茶,你让人都过来吧!”
“好的。”白挺松转身要走,忽然又问:“我爹呢?”娘说:“自从在鬼子那儿受了一场罪,你爹一下子长了胆量,啥也不怕了,在后边调药呢!”“这才对,娘。鬼子是欺软怕硬,国民党顽固派也是欺软怕硬。我们只要自己硬起来,强大起来,我们就谁都不怕了!”
郭一山拄着拐杖来到客房,不时给太太指点着。赵富宾也来了:“怎么样云先生?”“都处理完了。你们去喝茶吧!”云鹤鸣抬起头来。赵富宾扭脸喊:“狗子,把他俩抬往北邙驻地。”云鹤鸣拦住话头:“住这儿不行吗?赵先生,住这儿便于治疗!”赵富宾说:“不,先生。这会给家里带来危险!快抬走!”几个战士走进来抬担架。喘着粗气地鲇鱼跑进来:“报告赵司令、白政委,鬼子兵一个中队已经出城,方向仍是白马寺!”
赵富宾皱紧眉头:“鬼子兵一到夜晚就不敢露头了,今天为啥长了胆子,有这么突然的行动?难道白马寺还有啥重要的东西?”白挺松说:“五犬一郎是个古董贼,一见古董就疯了。我估计,只有与古董有关系,他才敢这样疯狂!”云鹤鸣一听就急了,说:“这么说,弘元法师有难了。你们快去救他吧!”“云先生咋这样看?”赵富宾看着她。云鹤鸣想了想,说:“弘元法师也是个古董迷,他对我说,他放了不少珍贵的古董,都是国家重器……”
“噢!”赵富宾略一沉思,立即下达了命令:“集合队伍,立即出发!注意保护弘元法师和他的古董!”
五犬一郎带走了弘元法师,翻译官带着鬼子乱翻起禅房的东西。鬼子兵把书架上的经书用枪托捣散在地,一页一页地翻找着,希望能有不菲的收获。另几个鬼子争抢着博古架上的古董。翻译官不抢古董,翻译官想戴罪立功。他掀掀法师的床,翻翻法师的书案。博古架被抢空,霍霍落落地立在墙边,翻译官没找到东西,禁不住拿博古架撒气,他要把它弄倒,抓住框猛地一拉,没想到博古架像门一样“走”了:地下室的门暴露出来。“地洞!”翻译官惊喜之极,禁不住一声大喊,“里边宝物的,大大的有!”“噢!”鬼子兵举起胳膊,一片欢庆之声。
静心和尚藏起了古物。锻造的器具比较沉,他一点儿一点儿往里边挪着。嘈杂的声音传进洞来,那么近,那么响,他立即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心头一惊,连忙拿棉被挡住灯光,更快地藏东西,消痕迹。
翻译官掏出手电照着下边:“太君,洞不深,我看见里边金光一闪!老和尚的地洞,历来都是藏宝的地方!里边的,不会有人!”鬼子军官指着士兵命令着:“你的,前头。我的,随后。你们的,一个一个的跟上……”
“太君,白马寺是中国第一名刹!东汉时候就建寺了,将近两千年。宝物,大大的有!多多的有!是不是带上几个麻袋?”翻译官大喊着。“嗯!”鬼子军官摇摇头,“我们的,看看。回头的,卡车的干活!”“哈依!”翻译官说过,禁不住自语,“娘的,要发财了!”
东西藏完了,静心又小心地把痕迹消掉。看着空空的室内,静心一屁股坐下来,露出了静静的笑意。
鬼子兵做好了准备,脱去多余的衣服,人人只穿个兜蛋裤头。翻译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喋喋不休地叫着:“这是老和尚的住房,平时谁也别想进来。这宝物,也只有老和尚他自己知道!现在,我们就要拿到白马寺的镇寺之宝了!这可是中国第一名刹,两千年的寺院啊!”
“宝贝的,大大的有!”鬼子兵狂躁地喊着。“快下!”军官喊着。端着枪的鬼子兵一个个走下洞去。
游击队包围了寺院,激烈的枪声响起来。白天的墙洞这会儿正好用上,战士们一个个钻进寺内,对着鬼子猛打。
静心和尚被鬼子绑了。翻译官大喊着审他:“宝贝藏在哪儿?”静心说:“白马寺只有经卷,没有宝贝!”翻译官又喊:“周鼎藏在哪儿?”“你们拿走了!”一排子弹打在窗上。“把他带走!”翻译喊着。鬼子兵押着静心和尚冲出屋门,翻译官忽然又拐了回来,他跑到屋里,使劲推动博古架,把地下室的门堵上,这才向外跑去。
辛酉鼎和周鼎并排立在桌上。五犬一郎抚着战刀,看着墙上的拓片,一动不动。
翻译官围着周鼎看,他转了一圈,逆着窗户的亮光,忽然发现鼎面上翘起的一块鼎皮下出现两个字。他使劲撕开鼎皮往里看,一行文字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他禁不住惊叫一声:“太君!”
五犬转过身来,显然,他还没有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翻译。“太君,您瞧!”翻译得意忘形地拉着五犬站在逆光的位置,他使劲揭开鼎面上翘起的一块鼎皮:“太君,您仔细瞧!”
逆着光线,一行篆字清晰地出现。
五犬问:“什么的干活?”“文字。”翻译官很显矜持。
“什么的文字?”“梅、花、篆、字。”
“梅花篆字?”五犬没听明白,“什么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鼎是个假鼎确定无疑!”翻译官说着,笑了。
“真的?”五犬着急地问。翻译官一愣:“不是真的,是假的!你看看,这几个字写的是什么意思呢?你来你来,”他拉着五犬趴在字上看:“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中华民国三十三年’,那就是今年,一九四四年。周朝人能知道‘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吗?这就是弘元法师做假的铁证!怎么样?太君,我说的对吧?”
“你对的,你对的,你大大的对的!”五犬大声喊。“谢谢太君夸奖!”翻译官挺直胸脯站在五犬面前。五犬忽然抡圆巴掌给翻译官一个耳光。陈翻译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他爬起来,“啊,啊啊太君!”翻译惊呆了!“太可恨了!死了死了的!”五犬大喊。“啊啊太君,我是忠心耿耿……”翻译官扑腾跪下了。五犬猛地往翻译官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喊:“起来!”
翻译官战战兢兢站起来。五犬低了声音:“你的,去带弘元法师!”“是。太君!”翻译官转身欲走。“慢。”五犬一郎忽然说,“是请!明白?请!”“明白。啊啊明白!太君要让法师讲鼎上的文字,所以必须‘请’!”翻译自作聪明。“嗯。”五犬用鼻子呼出一声长气。
弘元法师被‘请’来了。“法师,您请坐!”五犬一郎指着椅子。“阿弥陀佛!”法师坐下来。五犬指着张挂在墙上的拓片,皮笑肉不笑地对弘元法师说:“白马寺的不安全,特请法师来此,给在下的,讲字。”弘元法师一脸漠然,他看五犬一眼,说:“昨晚,寺里一场战斗,不知道伤了多少徒弟,贫僧在此,实在无心给你讲鼎上的文字!”“法师,僧人的,无有伤亡。”五犬看着墙上的拓片,“你的讲过,我立即的送你回去。”
“看来只好如此了。”弘元法师看了看高悬的拓片:“这是平王东迁后的第二个王桓王时期的鼎,距今已有二千七百余年了。你看,鼎文是这样破读的:
唯七月,桓王在京。辛卯,王渔于×池,呼井从渔,对扬王休,用作宝尊鼎。
“你的,记录。”五犬示意翻译记录。翻译连忙打开本子:“译文怎么读,法师,请您一句一句地说。”
法师一句一读地读着:“‘唯七月,桓王在京。辛卯,王渔于×池,’此字不识,但可以断定是个地名……”翻译在纸上疾写。
“平王东迁,建都于洛河之北,故称洛阳。历史上称此为东周,也是春秋时代的开始。平王姓姬名宜臼,之后是桓王姬林,之后是庄王姬佗……”弘元法师眯起眼睛,缓缓说着。
“报告!静心和尚带到!”一鬼子兵走进来。五犬高喊:“带进来!”
静心进来了,满脸是伤,腿也跛了,看见师傅禁不住高喊了一声:“师傅!”“静心,你怎么来了?”法师吃了一惊。静心知道师傅惊的什么,连忙大声给师傅说:“昨晚,师傅让徒弟打扫地室,储放祭器。我刚把地室打扫干净,不想外边打起来了。他们从地室里边抓住我,就带到了这里。师傅,您要为小徒说话呀!”
“哈哈哈哈,我们都不要演戏了!”五犬露出凶相,“弘元法师,我问你,我的周鼎的,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