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远陪着瘦男人吃了饭,一出饭店门,正碰上鲇鱼吹着口哨走过来,忙喊一声:“鲇鱼,吃饭没有?”“吃过了!”鲇鱼说过,禁不住小了声音,得意地给他炫耀:“赵司令表扬我了,估计快给我配枪了!”济远问:“鲇鱼,你会打枪不会?”鲇鱼像被烧了一下:“打枪有啥难呀!前两天打伏击,赵司令给我俩手榴弹。嗨,我一上去,嗖,嗖,全扔光了!我正着急,忽然看见有个鬼子被打倒了,枪压在身子底下。我跑上去,一家伙就把他翻过去了……”济远很兴奋:“拿到枪了?”“可不。我端起来,哗一家伙,子弹全打光了……赵司令说,将来要给通讯员配短枪呢!短枪,知道吧?叭!叭!”鲇鱼做一个射击的姿势,“短枪不用瞄准,全凭你的感觉了!”
两人回到家,云鹤鸣正在桌前发呆。“娘!”济远喊。“那人走了?”娘问。“走了!娘。那家伙是个骗子。我问他,药王爷姓啥?他说姓关,连药王爷和关老爷都分不清楚的家伙,一准是个骗子。”宝为识破骗子而得意。“云先生!”鲇鱼礼貌地打着招呼。云鹤鸣说:“宝,你和鲇鱼拿几封果子去看看你三叔吧!看他今天好点儿不好?”“中!”“你三叔好吃大青果,你到那儿,拆一封,让他捏几个吃。”“中啊!”济远又应。云鹤鸣叹着:“一川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吃到大青果脸上就笑。”
济远和鲇鱼走后,鹤鸣收拾着凌乱的桌子。一山被抓走,全家人都没了过日子的心,七东八西,明显地不是地方也没人管了。得振作起来!鹤鸣想,就从自己的桌面开始吧!整理了书,又把墨盒和砚台放整齐,拿起抹布正要擦,草又跑过来报信了:“娘,娘!大马来了!有大马来了!”“哎,哎!”云鹤鸣应着,扯了草的手往外走。花娘走进来,略显神秘地说:“鹤鸣,何参谋长来了!”“谁?”云鹤鸣一时没醒过神来。“何参谋长呀,就是帮咱收拾房的那个何参谋,后来不是升成了参谋长吗?”“哦!”云鹤鸣连忙往外走。
何参谋长已经进了院子,他拿帽子扇着凉,四下里看着。在他的身后,站着年轻的警卫。“何参谋长!”云鹤鸣惊喜地喊一声。“云先生!”参谋长喊着,习惯地上前握住云鹤鸣的手,“您还是这么年轻!”“还年轻?这年头,把人都折腾死了,还会年轻!走,屋里坐吧!”
云鹤鸣亲自倒了水,问:“何参谋长,程司令和程太太一家可好?”何参谋长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这次对日作战,程司令亲临前线,把小鬼子打得丢盔卸甲,不知道您听说没有,鬼子的前线总指挥龟田都让我们毙掉了。不过,国军也蒙受了很大损失。程司令呢,六处受伤,司令的爱婿邱团长也壮烈捐躯。”“邱团长?不就是茜茜的女婿吗?”鹤鸣问。参谋长叹一声:“可不就是!才三十一岁!”“好我的乖乖,茜茜有几个孩子?”云鹤鸣说着,眼睛就红了。参谋长说:“两个。大的还不到十岁呢!”“程司令现在在哪儿?有危险吗?”“已经好多了。”何参谋长说着,打开桌上的提包,说,“云先生,程司令从我们侦察员嘴里知道了郭先生被抓的消息,十分着急,特命我给先生送一千块大洋,以备急需。”“何参谋长!”云鹤鸣感激地站起来。“云先生,这是程司令夫妇的一点儿心意,只能这样了,万望收下!”参谋长双手递过来。“谢谢,谢谢程司令夫妇!谢谢参谋长一路辛劳!茜茜……”云鹤鸣哭了。“云先生,军务紧急,我就不在这儿停留了!一有郭先生的消息,请及时给司令通个话!”参谋长说着,站起身来。
云鹤鸣和花娘送出门外,看着两人飞身上马,倏然而去。两人正要回家,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云鹤鸣脱口而出:“爹?”来人越走越近,胳膊上一个蓝布兜,迟缓的步履似有负重的感觉。“爹!您咋来了?”云鹤鸣跑上前迎接。
几个人一起走回客房,老人把布兜儿放桌上,又从腰里解下一个长布袋儿做成的钱褡。“姥爷!”济远喊着,掂来了茶水。“济远,又长高了!越长越仿一山了!”姥爷一脸慈祥地看着外孙。“姥爷!姥爷!”馨和草都过来了。老人连忙解开袋子给两个孩子抓花生。“馨,带妹妹玩去吧!”云鹤鸣说。“嗯。”两个孩子得了花生,扭脸就跑。
济远把茶奉给姥爷,回坐在娘身边。“大妮,白玉药王的事,我让您大哥他们都去查听了,一有信,赶紧买。我呢,送几个钱。”父亲说着,拿起桌上的钱褡,“这是二百块大洋。”“爹!”女儿感动地喊一声。“妮,只能这样了,爹帮不上啥忙,光是心里急呀!”爹说着摇了摇头。可以看出来,云父的嘴上嘘出了泡子。
夜晚,白挺松来到了郭家,他也带来了一尊白玉药王。“娘,白玉药王,我们找到了!”“是吗?”云鹤鸣禁不住诡秘地笑,“拿来看看。”白挺松打开一个包袱,又解开一层硬布,一尊雪白的玉雕药王被小心翼翼地请了出来。云鹤鸣端着灯仔细地看着。“是吧?”白挺松迫不及待地问。云鹤鸣不答,问:“从哪儿弄的?”女婿说:“买的。”“多少钱?”“一千块大洋啊!”
云鹤鸣抬头看着女婿:“真的?”白挺松点头。“你们那么聪明,却被别人骗了。这不是咱家的白玉药王!”云鹤鸣把灯放在桌上。白挺松问:“为什么?”“白玉药王,那是宫里的东西,慈禧太后常带在身边的,上边可是连一点儿瑕疵也没有,你看这个,至少有十处、八处的瑕疵。要知道,这么大块的玉,一点儿瑕疵没有,可是玉中奇品呢!再说,雕工也差得远。白玉药王雕得细发,神态逼真,跟活的样,一根儿一根儿的头发丝丝儿都清清楚楚。这一尊,虽然看上去还算威严,但是衣饰呆板,满脸死相。还有,白玉药王那是宫里放了多少年的宝物,摸着滑腻腻的,这尊可差得远了……”云鹤鸣边说边摩娑着玉雕。
白挺松说:“这么说娘,真的不是了?”“真的不是!”白挺松笑了:“娘,真的不是,这就对了!”“为啥?”“您想娘,要真的是那尊白玉药王,我们能舍得送给日本鬼子吗?正因为是假的,我们才可以拿出去把我爹换回来。”“我明白。可是,要是万一被日本鬼子看出来……”白挺松说:“他怎么能看出来?真正见过白玉药王的,只有您和爹少数几个人,五犬一郎又没有见过。我们说,这就是慈禧太后赐的那一尊白玉药王,他怎么能说不是?他没见过嘛!”云鹤鸣看着女婿:“这么说,你就知道它是假的?”“嘿嘿嘿嘿,”白挺松笑起来,“不瞒你说娘,这是我和赵司令想的办法。我们找一个同志拿着它,你给他一千块大洋买下,当然,大洋还是咱的。这不就算找着白玉药王了吗?然后把它交给鬼子,把我爹换回来。既没有把真正的白玉药王给他,又达到了我们的目的,岂不两全其美!”
云鹤鸣也笑了,说:“还正经是个办法呢!不过,五犬要是看出来了呢?”白挺松说:“他怎么能看出来?除非他耍赖!”云鹤鸣想了想,说:“哎,我有个想法,你最好见一见白马寺的弘元法师,他来这儿看过病,应该算是半个朋友了。今天上午我去寺里进香,还请他帮忙操心呢!弘元法师,那可是摆弄古物的行家。那个意大利的马利奇,不管找着个啥古物都请他先看。今天夜里,你最好去见一见弘元法师,看他有啥好办法没有?”白挺松点头:“好吧!”“你认识他吗?”云鹤鸣问。白挺松说:“我想办法吧!”云鹤鸣想了想说:“我带你去吧!”
白挺松和云鹤鸣走进白马寺的时候,弘元法师还在地下室里琢磨他的商鼎。小和尚静心认识云鹤鸣,知道夜里求见必有大事,倒上茶水,就悄悄地进地下室报告师傅了。
药王的玉雕端放桌上,静心和尚端灯照着,弘元法师逆着灯光看,顺着灯光看,又接过灯,自己照着,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阵,坐下来,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说:“云先生,你是应该看出来的。”云鹤鸣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的意思?”弘元法师看一眼云鹤鸣。“这尊玉雕是有很多问题。”云鹤鸣说,“病急乱投医。现在不是病急吗?”“嗯。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送给五犬一尊假药王。”法师说。云鹤鸣再次点头。弘元法师端起灯来,又细细的照看了一遍,坐下来,摇了摇头。
“不行?”云鹤鸣问。法师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行!”“为什么?”白挺松急不可耐地问,“五犬又没有见过?”“这就是你的出发点?”法师问。“嗯。”白挺松点头。法师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要是懵一懵别的鬼子或许可以,这个五犬一郎就不一样了。他的父亲曾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学生,现在又在大学历史系教考古。你想想,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加之五犬又对古物有着特殊的爱好,你想懵他,谈何容易!”
“这玉雕不是也很好吗?”白挺松用探询的口气说。法师含糊地笑了笑,说:“玉是很有讲究的。慈禧太后的白玉药王是和田玉,这是哪里的玉?阿富汗玉。和田的玉质硬,色亮,朗润光滑。你再看这玉,一眼就知道材质不好。就像一个女孩子,不管她穿什么衣裳,皮肤是掩盖不了的。慈禧太后的药王通身不会有太多的瑕疵吧,顶多有一处或者两处,你看这一尊,不下三五十处。再说,慈禧太后的药王是谁雕的?江南的才俊陆昆良大师。陆昆良何许人也?他是明朝的玉雕大家陆子冈的第七代玄孙。家传的绝技,那就像郭家的秘方,一般人是学不来的,这尊药王的雕工怎么能比得了!你看,这刀法,这技艺,等而下之又下之了……”
白挺松让他说得不自在极了,说:“照法师这么说,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法师不看他,说:“再想别的办法吧!”“法师,打扰了!”云鹤鸣二人站起身来。法师也站起来。两人走出禅房。法师送到门外,小声对云鹤鸣说:“马先生刚刚回来。您要不要见他?”云鹤鸣略一停,说:“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谢谢法师!”
赵富宾正等在客房,一见云鹤鸣和白挺松,马上站起来问:“咋样?”白挺松说:“不咋样。”“嘿嘿,”赵富宾狡黠地笑了笑说,“白政委,我们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行不行?硬把这盘菜端给五犬鬼子,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你是说?”白挺松很有兴趣地看着司令。赵富宾说:“我们给药王做一个盒子,武器藏在盒子下边。然后派两个兄弟抬着去送。五犬没见过药王对不对?他一定看得仔细。这样,趁他看的时候,迅速抽出盒子里的武器,一举把他干掉!我们把队伍全拉上,化妆进城,再给城里的内线配些武器,里应外合,一下子把王八蛋们全端了窝算了!”“是啊。如果五犬一郎非要白玉药王,而我们又拿不出或者不愿意拿,时间长了,郭先生是有危险的。陈崇洋这个王八蛋,究竟他帮不帮忙或者帮上帮不上,我们都不能指靠他!”白挺松说着皱起眉头,“不过,五犬一郎要不让抬盒子的人进去怎么办?比方说,他换上两个鬼子兵抬着?因为这次行动,不能有半点儿差池!它关乎到郭先生的性命呢!”赵富宾说:“是应该多考虑些困难,但也要勇于行动!”“赵先生,再琢磨琢磨吧!”云鹤鸣说。“放心先生,不管采用啥办法,都会征得您的同意!”赵富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