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寒无毒治阳痿绝伤下部有疮丈夫久服令人有子
—— 《 本草纲目 》
巧巧愤然离开大门楼,真的是再也没有回过家。这个任性的女孩子为她的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个月后,国民政府通知郭一山,郭巧巧被日寇的机枪射中,倒在了从西安到延安的路途中。几乎是一夜之间,郭一山的头发白完了。郭一山一直后悔没听女儿的话,一直为自己对女儿拍桌子的行为痛悔不已。郭一山变得像孩子一样的爱流眼泪,甚至看见有人牵一只母羊也会伤心。“巧巧是个苦孩子。巧巧落地就没娘。巧巧是喝羊奶长大的。巧巧……”郭一山想起来的全是巧巧的可怜处和可爱处,一点儿不好也想不起来。花娘听说后也大病了一场。虽说巧巧是孙女,可巧巧落地就是她带,三十四岁的她没有孩子,巧巧就是她的闺女呀!但花娘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怕增加对一山的压力。最内疚的当数大凤!当巧巧死亡的消息传来,大凤一下子就晕倒了,从此变得不爱说笑。每逢巧巧的忌日,大凤总是一天不吃饭,默默地焚纸燃香。云鹤鸣也伤心,云鹤鸣来时巧巧才四岁,就从财他娘欺负孩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算起,她带她也已经十二年,当了她十二年的娘啊!但她必须坚强,替本来就不管俗事的丈夫处置家中所有的事情。
抗日战争打了七个年头,日本鬼子终未能进入洛阳。1944年春,日本鬼子为了挽救即将灭亡的命运,打通从中国东北到东南亚的大陆交通线,以十万之众发动了著名的豫湘桂战役,洛阳,成了此役的第一战场。时至五月末,河南全境沦陷。鬼子初来时老百姓还逃,全境沦陷了反而不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郭家门楼在关了三天后又被哭喊着的病人敲开了。今天是农历的六月十八,六年前的这一天,国民政府给郭家送来了巧巧去世的噩耗。一大早一山就起来了,起来就呆呆地坐在桌前。一山已经四十九岁,两鬓飞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
云鹤鸣知道,呆坐在桌前他是在缅怀女儿。按照鹤鸣的意见,过了巧巧的三年祭日,全家就不再提这件事。不然,啥时候是个忘啊!一山却说要按成人的礼待她,这就得过了十年祭才结。此时的云鹤鸣也已经三十有八,中年人了,看上去,颇有风霜感。她拿着梳子正给馨梳头。馨十岁,头发都长长了,留一根独辫子。娘给她扎好了辫子,说:“去吧,放学了就回来!”“哎。”馨应着,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地出了屋门,忽然又回过头问:“娘,俺哥今天回来不回来?”娘想了想,说:“今天是星期六,该回来!”“啊!”馨双手往上一举,做了个欢呼动作,一溜烟跑出去。
“鹤鸣,不知道为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头疼。”郭一山说过,往后一仰,用两手使劲掐住脑袋,“人一辈子要犯很多错误,有些可以改,而有些是永远都没法改的!你说,那时候,我们为啥谁都不听听巧巧的意见呢?”“先生,你都说过多少回了!那不怪你,也不怪家里谁,要怪,就只有怪巧巧自己。”云鹤鸣劝慰着一山。郭一山不买账:“为啥?”鹤鸣说:“你想想,他爹要娶媳妇,她非得干涉。且不说对与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她该管的事。你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事事都听她的不能?干涉了也就干涉了,谁也没给她计较那么多对不对?可她一赌气走了。走了也就走了,我不是撵她多远还往她兜里塞钱的吗?六年了先生,巧巧都走六年了!别再想那么多了。她的死跟你娶大凤没有关系,你知道,她是在娶大凤的几个月后,去延安的路上牺牲的。从她的情况看,你就是不娶大凤,她也是要去延安的……”一山两眼含泪:“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想起这件事。巧巧落地就没她娘了,喝羊的奶,吃嚼的馍……虽说家里人都对她好,可是、可是她毕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
花娘抱着一岁的庆走进来,后边跟着四岁的草,两个孩子都是大凤生的。花娘正要说话,猛看见一山掉泪,也就止住不吭了。花娘虽然身体尚健,但头发白了许多。草看见爹掉眼泪,懂事地靠在门框上,不往里边进了。云鹤鸣看见,忙去桌上拿了两块梨膏糖递给草。草接了,自己吃一块儿,把另一块儿要塞进弟弟嘴里。“庆不吃,庆不吃!”花娘阻止着她。“不。”草不听,非得塞庆嘴里。庆嘴里有糖,口水立即流了出来。“馋猫!馋猫!”草羞着弟弟,自己跑出去玩了。
花娘走到鹤鸣跟前,小声问:“今天……”“大凤不是蒸馒头了吗?等宝放学回来,让他领着馨、草去坟上摆个供就行了,今年大人都不去。”鹤鸣说。“叫孩子们去对,她弟弟她妹妹呢!唉,不上坟也是个难受!”花娘说着,红了眼圈,“一转眼都六年了!巧巧啊,要不是都该有孩子了,她可是跟大凤一个属相……”花娘说着,泪水流了满脸,“小时候没奶吃,都是我给她嚼馍喂……”
“爹,爹!”草跑过来,“来客了,来客了爹,来了一群大马!”郭一山拭了拭泪,和云鹤鸣连忙走出去。
四匹马停在门口,赵富宾等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往门楼里走。看见迎上来的郭一山,赵富宾大笑着喊:“郭先生一向可好啊!”“哎呀赵先生,”郭一山拭拭眼角,“混日子吧。快屋里坐!”“哎,慢。”赵富宾神秘地眨眨眼,“我给你带回来一个重要人物。”一扭头大声喊,“白政委!”一身农民装扮的白政委大步走进来。郭一山和云鹤鸣看着来人。“伯父!伯母!”白政委上前抓住两位的手,“我是小白,白挺松啊!”“啊!啊啊啊,巧巧的同学!”郭一山一声出来,声音哽咽了。“屋里喝茶,屋里喝茶吧!”云鹤鸣让着两位。
两个警卫员把马拴好,就在门外撒了岗。郭济财要进郭家,被两个战士伸手挡住:“找谁?”郭济财一愣,惊讶地看着两位:“我是郭济财,一山大伯的徒弟。”“啊。”警卫员一挥手,郭济财犹豫了一下走进门楼,悄悄地收拾着东西。
白挺松前倾着身子,向一山夫妇介绍自己:“伯父伯母,我现在也是游击队员了……”“哎,白政委,您是哪里人?”赵富宾故意问。“这你知道,东北满洲里嘛!”白挺松不解地看着赵富宾。“我不管你们满洲里咋叫,来到河南,你就得入乡随俗,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叫伯父伯母了,而应该叫爹、娘,也就是说,巧巧叫啥,你就得跟着叫啥!”赵富宾一番话,说得一山夫妇面面相觑,如坠十里云雾。“赵先生,您这是——”云鹤鸣探询地看着他。“哈哈哈哈,”赵富宾笑了,才说,“郭先生,云先生,我告诉你们,白政委是从延安回来,到游击队担任主要领导的。他在回来前,经组织批准,和郭巧巧同志在延安刚刚举行了婚礼……”“啥啥?你说啥?”云鹤鸣禁不住站起来,大声问。“白挺松同志和郭巧巧同志刚刚举行了婚礼呀!不相信?”赵富宾看着两位,又看看白挺松,“白政委,你们结婚的照片呢?”白挺松从胸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一张四大小的双人照片露出来,照片上题有一行小字:革命伴侣。
郭一山一把抢过照片,又侧了头推到远处,细细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两眼,大声问:“巧巧没死?”“谁说死了?”白挺松惊讶地看着两位。“六年了!六年——”郭一山哭了,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云鹤鸣连忙上前扶住。“巧巧——小白——”郭一山哽咽着,“政府通知说,巧巧在过铁路时被流弹打死……我们、我们都祭奠了六年啊……”“伯父,啊爹,巧巧、巧巧在延安很好,她进了抗日军政大学。”白挺松现出幸福模样,“三八年巧巧到延安,立即就到抗日前线跟着白求恩大夫学医了。”郭一山一把抱住白挺松:“谢谢你,谢谢你小白!你是爹的好女婿,你来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是爹的好女婿……”郭一山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忽然大声喊:“拿酒!快拿酒来!”
云鹤鸣出门拿酒,正碰上大凤端一锅蒎蒸好的馒头,鹤鸣大声说:“大凤,巧巧没死,她在延安,刚来的小白就是她女婿……”大凤手里的锅蒎叭地落地,十几个蒸馍滚得满地。“巧巧,巧巧小姐,没死……”她把馍胡乱一捡,扭脸就往上房跑。
庆睡着了,花娘把小家伙放床上,自己一侧身靠在床头,用腿把住庆。“花娘,花娘!”大凤惊喜地喊着,一阵风跑进来,“花娘,巧巧没死!”大凤今年二十二岁了,看上去漂亮而成熟。“你说啥?”花娘一翻身坐起来。“巧巧没死。巧巧在延安。刚才来咱家的白、白挺松,就是她女婿!”“哎哟我的乖乖!哎哟我的乖乖呀!”花娘喊一声,忽然放声大哭,“巧巧啊,我的乖乖孙女啊——你落地就没了娘呀,你是奶奶嚼馍喂大的呀,我的巧巧、我的乖乖儿啊——”“巧巧没死……”大凤呢喃着,泪水也禁不住潸潸而下:“我、我一直感觉对不住巧巧,她反对我、我和先生结婚,我们、一结婚,她、她就……”大凤泣不成声。“这下好了大凤,你再也不用为这个事儿难过了。”花娘收住泪,反而劝起大凤来。大凤的泪水流得更欢:“花娘,巧巧小姐她,我……呜呜呜呜……”
云鹤鸣抱来一坛家酿米酒,筛热,为三位斟满酒杯。
“来,郭先生,”赵富宾高高地举起酒杯,“为令爱巧巧和令婿挺松同志的结合,干杯!”三人一饮而尽。云鹤鸣又斟三杯。赵富宾再次端起:“我们的抗日战争进行了七年,日本鬼子已是强弩之末。为了挽救必将覆灭的命运,他们要打通从东北到东南亚的陆上交通,调集了骑兵、步兵、装甲兵和航空兵近十万人,虽然他们占领了河南,占领了洛阳,还要进犯潼关等地,但他们灭亡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我游击队的任务就是袭扰敌人的后方,叫鬼子饭吃不好,觉睡不香,甚至屙屎尿尿都不得安生……”白挺松禁不住插话:“爹,娘,赵司令他们创造了很好的战略战术。
比如要伏击敌人,他们不仅要选择好的地形,还要选择好的时机,比如早晨设伏,游击队一定要在东方,而把鬼子放在西边……”“哈哈哈哈,”赵富宾大笑,“日本鬼子最反对我们这样干。你想想,我们在东边开枪,能看清子弹的落点,第一枪没打住,第二枪他就跑不掉了。而鬼子要看我们就不行了,因为东边有太阳,晃他的狗眼。狗日的,来到咱地盘儿上,还会让他们占便宜!”“老赵,你说说昨天夜里是怎样收拾鬼子的?”白挺松显然是想让岳父岳母高兴。“好!”赵富宾喝了一杯酒,“昨天夜里,鬼子一个班住在陶村,我们派出了五个游击战士进行骚扰。他们一睡下,我们就打枪。鬼子出来追,我们就跑。他一回去,我们又打。这样闹腾了大半夜,鬼子想着我们就是个捣乱,未必有啥攻击力量,就回去睡了。这时候,我们派出爆破队员,一束捆了五颗手榴弹,往他们窗台上一放,猛地一拉。哈哈哈哈……狗日的鬼子,十二个人送走了八个,另几个也乖乖地做了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