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微温无毒补中益气治内伤劳倦气虚血脱
—— 《 本草纲目 》
宝八岁了。
宝八岁上小学二年级,正说要期终考试呢,“七七事变”爆发了。教他们语文的秦老师,一个文文弱弱的十九岁师范毕业生,正实习呢,投笔从戎,打起背包就上了前线。群情高涨,师生高喊着抗日口号,贴标语,搞宣传,上街游行,哪还有心思考试,学校怕出事,提前放了暑假。郭济远背着书包,哼着刚学了几句的歌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
“宝,放学了?”花娘正引着三岁的馨玩,看见孙子回来,大声问。馨看见宝,边撵边喊着“哥”。“不是放学了,是放假了!俺娘呢?”花娘说:“熬膏药呢!”宝不理馨,一溜儿烟跑进上房院内,高喊着:“娘,娘!”云鹤鸣正和先生熬膏药,听见儿子喊得急,慌忙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的木板儿都没来得及放下。“宝,娘在这儿呢!”云鹤鸣此时已经三十一岁,透露出女性成熟的风韵。宝跑过来,大声喊着:“娘,我们放假了!”“啊!我当啥事呢!失急慌忙的。”云鹤鸣放松下来,扭脸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放假了好,放假了歇歇!”儿不买账:“好啥好?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我们的老师都上前线了!”“唉,”鹤鸣叹一声,“那还是个文弱的孩子!”秦老师她见过,曼长脸,戴眼镜,留个偏分头。“秦老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大丈夫战死沙场……”儿子兴奋地学着老师的样子,口气惟妙惟肖。母子俩来到了药房门口,娘忽然伸手止住了儿子滔滔不绝的话头。郭济远看娘一眼,大声喊:“娘,我也要上前线!”
“不准胡说!”郭一山一脸威严地看着儿子。郭一山四十二岁,稍微有点儿发胖。事变以来,郭一山夜夜不得安寝,时不时地唠叨一句:“狼子野心哪!”
巧巧回来了。巧巧十五岁,正在洛阳城里的复旦中学读书。巧巧发育正常,一头秀发,两只眼睛闪烁着青春期特有的那种晶亮。巧巧仿月香,大眼,大嘴,走路一弹一弹的,小腰身里满是力气。巧巧也有不仿月香的地方,巧巧的笑安静,不像月香笑起来满地滚珠子。巧巧胆大,学校到家二十里,天晚了还敢一个人回来。巧巧任性,她要认准的事谁也别想说服她。爹不止一次说,这妮子将来不定惹个啥事呢!巧巧是和三个同学一起回来的。高个子男孩儿叫白挺松,他是校学生会的主席,另一个男孩儿巧巧还叫不上名字,女孩子是她的闺中密友刘葆瑞。巧巧指着前边的门楼说:“这就是我家,你们都进去吧!”“巧巧,时间太紧,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快去拿钱,我们在外边走走!”白挺松说。巧巧想了一下,说:“中,你们就在外边等吧!”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白挺松,你们可不要走远啊,我一会儿就出来!”三个同学看着她笑了笑,点头表示理解。
门楼下,一川正和儿子玩“嗡嗡板”。一川已经二十七岁,儿子六岁,小名聪。六岁的聪把嗡嗡板拉得“嗡嗡”作响。一川只要一拉,嗡嗡板立即就死。“爹,爹,来我教你!”儿子毫不犹豫地抢过来,把它拉响,再交到爹手里。一川兴奋地接了,只拉两下,嗡嗡板又死了。“哎,你真笨!不给你玩儿了。”儿子翻他一眼。花娘带着馨走出来,馨闹着也要嗡嗡板。“奶奶,行行好,给点儿啥吃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十几岁要饭女孩儿走进来。花娘看见,走到门前:“要饭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呢,家是哪儿的?”“黄河北的,日本鬼子来了,把俺的房烧了……”“唉!”花奶奶叹一声,走上前,拿起笸箩里的散果子,给女孩儿几个。“谢谢,谢谢奶奶!”要饭女孩儿很有礼貌地退出去。
“奶奶!”巧巧高声喊。“哎哟我的乖乖!”花奶奶大喊一声,“巧巧回来了!你爹这两天急死了,就说派人去找你呢!”“啊,不要紧!”巧巧跑上来。花奶奶拉住巧巧的手,“是不是放假了?”“啊。”巧巧笑笑,弯腰抱起小妹说:“馨,让姐姐亲亲!”说着在馨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我爹呢?”“熬膏药呢!”花娘扭脸示意。巧巧连忙就往院里跑。“姐姐,姐姐,我也要去!”馨在后边追。“馨,咱不去!我教你玩嗡嗡板!”花娘在后边追上她。聪连忙把嗡嗡板递给馨。
巧巧轻敲着药房的门。宝开门一看,大喊一声:“姐!”随后扭头又喊:“爹,娘,俺姐回来了!”一山和鹤鸣停住手里的活,“巧巧!”同时喊出了声。“爹,娘,我回来了!”巧巧笑着。“哎呀!你爹正说去城里找你呢!”鹤鸣收拾着东西,“先生,刚好弄完,不做了不做了,今儿个闺女回来,咱们改善改善生活!”郭一山擦着手,说:“这个‘七七事变’,把人的心都变坏完了!听说宋哲元部打得不错?唉,日本人狼子野心……”“爹,我回来就是给您和娘商量这事的。”巧巧说。“商量啥?商量‘事变’?”郭一山有点儿不解。巧巧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报纸,说:“七七事变后,中国进入全面抗战。我们学生也组织起来了,准备到前线演出,慰问抗日将士……”“你们学生娃上前线?那能干点儿啥?”云鹤鸣禁不住插话。“娘,您整天在家不知道,我们学生天天上街游行,呼口号,发传单,宣传抗日,抵制日货,也是对前线将士的很大支援呢!所以,我们学生会才决定亲赴抗日前线慰问演出……”巧巧说得兴高采烈。
一山终于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说:“巧巧,抗日是对的。但是,你不能上前线!”“为啥?”巧巧瞪大眼睛。一山说:“抗日打仗,那都是军人、男人的事,你是个女孩儿,是个没长大的女孩儿,你才十五岁知道吧?所以,你们女孩子不能上前线……”“爹!”巧巧禁不住打断爹的话,“这是我们学生会的决定。我一定要去!”“不行。我不同意!”一山说得斩钉截铁。“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个中学生,是个懂道理、明大义的中学生,国难当头,义不容辞。我、我是一定要去的!”巧巧激动得很。“不行!”郭一山语气坚决,“其他事情都可以依你,惟独这事不能商量……”
巧巧看娘一眼。云鹤鸣脸无表情,显然,爹娘是一致的。巧巧大声说:“本来,我是想来家拿点钱的。没想到,你们是这个态度。好吧,我、我不要钱了!”说着,转身就走。“站住!”郭一山大喊。巧巧不听,只管大步往外走。一山追上她,大声说:“你是个女孩子知道不知道?咋这么不懂事?学白上了?书白念了?”“女孩子怎么啦?古代的花木兰就能代父从军,我们今天连上上前线慰问慰问就不行?国有大难,家何以堪!爹,我们郭家应该是有人在前线为国效力的,可我们有吗?我们总不能让人家上前线打鬼子而我们躲在后边吧?现在,我也就是要去做一点儿慰问宣传,你们就一拦再拦,都像你们,中国能不灭亡?中国人能不当亡国奴?”“你?”郭一山气得发抖。
云鹤鸣追上来,说:“巧巧,咋能这样给爹说话!自从日本鬼子打了卢沟桥,你爹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你爹也是读书人,你爱国,你爹也爱国!可他是你爹,只有爹才会把他的女儿暖在心里,一会儿也放不下。他天天念叨你,说你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回来了。你今儿回来了,不能在家里停一停,好好给你爹说说心里话,啊?”“娘,我不能停!我们停了,日本人不停知道吗?我们马上就要上去,我们要把我们的口号和歌声变成匕首和刺刀,让日本鬼子听了就发抖!”巧巧说着,转身又要走。
二十六岁的时砖头挑着水从外边走进院子。“砖头,”郭一山一声大喊。“啊!”砖头吓了一跳。“把大门锁了!没我的话,谁也不准开门!”一山说过,狠狠地看女儿一眼。“啊啊。”砖头应着,挑着水筲往水缸边走。“听见没有?现在就锁!”一山又喊。“中中。”砖头看一眼巧巧,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放下水筲去关门。“我走了你再锁!”巧巧喊着,冲上去强行开门。一山走上前,把门闩上。“巧巧!”云鹤鸣喊一声,跑上前去拉住她,“孩子,孩子,你听娘说……”巧巧两眼含泪,怒视着爹,大喊:“你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刚才还好好的呢,一会儿就气成这样了?”花娘过来了,“走走,巧,到奶奶屋里去!”说着,去拉巧巧。“不!我要出去!你们放我出去!”巧巧凶极了,她上前要拉门闩。郭一山毫不容情,走上前,叭地把门上了锁。巧巧哇地哭起来。馨看见姐哭,也吓得哭起来。“啥事呀?一会儿闹成这样,不能商量商量!”花娘叨叨着,上前去扯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