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补中益气和脾胃除烦渴
—— 《 本草纲目 》
按照五间青砖蓝瓦房的规模,何参谋备足了砖瓦木料及笆砖、花砖、沟眼、滴水、猫儿头等装饰性材料,请来了洛阳一带著名的木作师傅方以智、泥作师傅孙石头、漆作师傅周献礼,又调了一个排的士兵搬砖、运瓦、掂大泥,方圆几十里的百姓们听说郭家烧毁的房子要重建,一拨拨赶来帮忙,打地基,安碱脚,垒墙体,只两天工夫,就到了上梁立柱的阶段。上梁,叠脊,都是盖房的重戏,必有祭祀活动。上梁的主角是木作,叠脊的主角是泥作。天色未明,木作就已准备停当。两柁榆木大梁,中央各披着一块红布,上写: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四根槐木立柱上写有吉联:青龙扶玉柱 白虎架金梁。木作师傅方以智和漆作师傅周献礼带着他们的队伍站在左边,泥作师傅孙石头带着他的队伍站在右边,主持上梁仪式的仍是孙大头,他穿了一件蓝洋布长衫,古铜色呢帽,用训练有素的嗓音高喊一声:“吉时已到!有请主人郭一山先生,行吉礼!”
郭一山穿戴一新,手持酒壶走上前来,对着两柁大梁行浇祭礼。他把壶里的酒向梁中间浇一次,又移到两头各浇了一次。
“行上梁吉礼!有请鲁班爷的徒弟方以智师傅!”孙大头又喊。木作师傅方以智手持斧头走上前来,先对着榆木梁深致一礼,随后在梁头上轻轻敲了三下,一声高喊:“鲁班爷上梁,大吉大利!”孙大头接喊:“鲁班爷上梁,大吉大利!燃放喜鞭!”
执礼小伙儿迅速点燃了挂在梁架上的五千头长鞭。鞭炮疾风般响着,炸出了一派欢乐。大人们捂着耳朵,纷纷后退,孩子们却轰一声上前,抢着捡拾地上的落捻炮。炮声响了好久才停下来,孩子们乌青着小脸儿恋恋不舍,不时争抢着新的发现。
仪式刚刚开始,重要的内容还在后边。孙大头明白,方以智明白,那些年轻的木工师傅都明白,鞭炮一停,他们自动走到了两柁梁边,抓住了梁两头的粗绳,借助临时的木架往上拉梁。所谓上梁,正言此时也!梁重人多,必须协调动作;协调动作,必有歌声相佐。民间谓之喊彩。彩者,华丽之吉语也!孙大头后退几步,扯开歌喉喊起彩来:
孙:蓝天盖瓦青砖墙,众:喜呀!
孙:鲁班弟子来盖房。众:喜呀!
孙:八块金砖托玉柱,众:喜呀!
孙:八根玉柱架金梁。众:喜呀!
孙:梁上题有好对联,众:喜呀!
孙:字字句句放金光。众:喜呀!
…… ……
孙大头每喊一句,众人必应和一声,随着这一声“喜呀!”齐用力往上拉一次。何参谋乐得直鼓掌,催促着他的士兵,“声音再大些!”士兵们扯着嗓子应和。
上梁是一个过程,要安放稳当,要调整方位,在这个细致的过程中,喊彩是一刻也不能停的,所以上梁喊彩的绝对是专门的人才。梁上了墙,孙大头也跟着爬到了房上。他手里端个斗,斗里放着五颜六色的吉祥物,铜钱,花生,红枣,还有染着红点儿的小馒头。这馒头有名目,叫飘梁蛋儿,象征着天上神仙送给人间的吉祥,能健体强身祛除百病。孙大头抓起来一把猛地撒下,嘴里的彩词也跟着飘落下来:
脚踩云梯步步高,手扒着花树摘仙桃。
师傅问俺哪里去,俺去房上瞧一瞧。
端起斗,仔细看,都是雪白的飘梁蛋儿。
一撒天门开,众位神仙走下来。
二撒地门开,药王老爷带宝来。
三撒财门开,金银财宝滚着来……
飘梁蛋儿不是鞭炮,它不爆炸,看热闹的人人可抢。加上钱可花馍可食,谁不想多抢几个,每有一把撒下,便是一阵人群的骚动。郭一川也在里边,他已经十八九岁,在里边颇显鹤立鸡群,但就是抢不住。一个小馒头滚到了他面前,他高兴地正要去抓,巧巧跑上去抢在手里了。他恨了一下,又去抢别的。
花娘正抱着宝看热闹。巧巧忽然跑了过来,她拿着一枚小馒头,在宝腰上、背上、头上使劲滚着,嘴里还唱着相应的歌:
轱辘轱辘不腰疼,
轱辘轱辘不肚疼,
轱辘轱辘不头疼……
宝被她滚得咯咯大笑。
一川终于抢到了一个飘梁蛋儿。他高兴异常,举着跑到正帮忙做饭的媳妇面前。“飘梁蛋儿,给你!嘿嘿嘿嘿……”一川的媳妇大他两岁,她红着脸儿,故意扭过脸不理一川。一川从另一边递过来:“飘梁蛋蛋儿,给你!”小媳妇仍有点儿害羞,又要扭身。一川拦腰抱住她,嘴里喊着:“给你,给你!”“一川可知道疼媳妇啊!”旁边的女人起哄。小媳妇无可奈何地接过来,脸更红了。“不腰疼,不腿疼,不头疼,不肚疼……”一川唱着,得意地给媳妇表白。花娘走过来给媳妇解围,说:“一川,后边还有呢,快去抢吧!”“中!”一川应着,得意洋洋地跑走了。
刘仙堂烧了郭家五间草房,可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烧死人,能把郭一山烧死最好,差一些也要烧死司令的两个闺女,让他们把郭一山逮走!可是只烧了几间房子,还是草房!更可是,他摔折了脚脖子,被审一场,又吓掉个孩子!刘仙堂有气出不来,闷闷地坐在永春堂内。郭家繁密的鞭炮声和孙大头嘹亮的喊彩声吸引着平乐的男女老少,一拨儿一拨儿的人们争往郭家跑。刘仙堂猛举起手中的拐杖,把桌上的笔筒和砚台一股脑儿扫下去。一只狗懒洋洋地走过来,抬起后腿往门框洒尿,“王八蛋!”他骂着猛挥一杖,用力太猛了,狗没打住,自己却一下子倒在地上。正在院子里收柴禾的王桃儿看见了,慢慢地走过来扶他。“滚!”刘仙堂对着老婆挥拳打去。王桃儿未能躲及,被他打倒在地。
两人坐在地上,相互怒视着。
女儿花着一篮子青草回来,看见爹娘均倒在地,未放下草篮子就去拉娘。娘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花放下篮子,犹豫了一下,又去拉爹。“滚!”刘仙堂一声吼。花吓得哇地哭起来。“你咋是个妮子哩,你咋不带个‘尾( 音yi )巴’来哩!一群张嘴货,全他娘是吃才!”刘仙堂骂起来。“走!你爹是个疯狗!”刘妻骂着,拉起女儿的手,扭脸看着刘仙堂说,“一点儿好事不干,让俺娘俩跟着你担惊受怕,那个带‘尾巴’哩不是叫你吓掉的?还会说哩!有脸没脸?”“你给我闭嘴!”刘仙堂喊着,捡起来拐杖扔过去。拐杖打在门框上,跳了很远。老婆瞪他一眼,拉起女儿走了。
刘仙堂无人恨,遂恨起自己来,他指着上方大骂:“老天爷,我刘仙堂今年都快三十了,才摸着个儿边您又让他小产了,您也不想让我好过,非得叫刘某人断子绝孙吗?老天爷,你个龟孙,你是咋当哩……”
郭氏正骨的祖规是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从第一代的郭祥泰开始,到二代的郭树信,三代的郭贯田,四代的郭文聘,一脉相承到一山。长门人不旺,郭文聘三十五岁有一山,郭一山三十四岁有济远。二门也不行,郭二先生四十四岁才有一川,一川今年十九岁,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呢!人旺的是三门,郭一方今年二十九,却一溜儿生了三个儿子:济财,济富,济有。儿多,做爹的就不能心闲。一方想让济财跟着大哥学正骨,老婆郭崔氏却想让跟着他舅学牙医,正骨是家薮,虽然得费些口舌求一山,但祖上的医脉分一点儿也不是不可能,三年前一方所以提秘方跟这个想法大有关系。本来两口子的分歧是一方占上风,郭家被刘仙堂的炸弹一崩一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方家的架势倒翻过来了。听着一山家上梁的鞭炮和喊彩声,郭崔氏率先提出来了这个老问题:“财今年都快十岁了,我想让他跟他舅学牙医。”“学啥?”郭一方掏着烟袋杆里的烟油儿,故作没听明白。妻翻他一眼,不回答。
“牙医?天天对着个臭嘴有啥意思?要学,就学祖上的捏骨。”一方语气坚决,“哭爹喊娘的来了,先生一伸手,好了!要多少钱都给。叫我看,啥都不胜学捏骨!”“那您的祖上咋没选中你呢?”妻子翻他一眼,刻薄地说,“选中你现在也不用操这个心了!”郭一方磕磕烟袋锅,装上烟丝儿:“选中我准比郭一山强,你信不信?瞧他那熊样,叫人家欺负得屁都放不出来!还说是高抬贵手。谁稀罕他的贵手!”“算了吧,屁都放不出来!人家正盖大瓦房呢,你呢,不还是住在祖上给你撇下的草房里!”
“我住草房我不害怕。他住瓦房他不安心。就说这一回吧,眼看着就该他刘仙堂死,哎,他硬是给他放跑了!关云长华容道义释曹操,那是曹操对他有恩。你郭一山放走刘仙堂,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情义呢?哼,郭一山啊,早晚他得吃刘仙堂的大亏!这老虎要是叫兔子恨上了……”郭一方吸一口烟,“算了,咱不说这了。说财学啥吧?”妻说:“牙医。跟他舅又不是外人,两年前我就给他舅打过招呼。”“咝——”郭一方使劲吸了一口气。妻看他有话要辩,马上又用话堵住他:“郭一山那儿你能说通?要不你试试,就说孩子想学捏骨哩,看他同意教咱不同意。你试试去吧!”郭妻嘴上说的是试试,口气却是不让试。“先学学牙医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