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奇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七十来岁的云老先生手里端只茶杯,却不往嘴边放,他大声地给人们介绍着情况:“我和老二刚从外地回来,一听说孩子出了事,连忙就往平乐赶。起得早了点儿,就遇上了土匪。想着他们不就是要钱吗,把钱给他不行了,谁知道不行,非得拉老二走不可。老二一急,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正危险呢,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放开!两土匪害怕了,扭脸就跑。大概看就一个人吧,他们又拐回来了。这一打,马先生受了伤。”“您认识马先生?姥爷。”济远禁不住提问。老先生说:“光听说,没见过。他这一伤,路上说了几句,不就知道了吗?”
云鹤鸣一头汗水走进来。众人连忙让路。云鹤鸣一直走到马利奇身边,轻声唤:“马先生,马先生!”马利奇睁开眼睛,看见云鹤鸣,他努力地笑了笑,说:“云先生,又麻烦、您了!”云鹤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妮,马先生是救我和你兄弟受的伤……”爹走上前。“爹,您咋来了?”云鹤鸣拭一下眼睛。“回头说,快看病吧!”爹说着,走了出去。
孙大头走后,暗杀团立即坐下来谋划诡计。窑洞里点着一堆柴禾,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像从远方射来的冷枪,一股一股的黑烟冒着,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胡子咳嗽几声,拿树枝拨了拨火,问:“刘先生,你估计交换了人质以后,他们会不会对我们发起攻击?”“肯定会!”刘仙堂翻一眼胡子,脸上的伤疤在火光里闪闪发亮,“我们之所以选择东吴家疙瘩做交换地,就是考虑到他们的攻击。”“那我们不就完了吗?”二孬说,“咱们人少,他们人多,还配有机枪、小炮,就咱们几个,我看想跑都跑不掉了!那还不如不换呢!”“就、就是!”结巴也说,“把、把把孩子一扔,我、我们跑、跑他娘、娘的!”“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刘仙堂阴险地看他一眼,“平乐镇的农会主席时砖头是谁杀的?赵富宾、共产党专给你记着功呢!”
“大家都别争了!”胡子阻住他们,说,“东吴家疙瘩是一个小山包,山包的东边是一片开阔地,无险可凭,我们把它留给县大队。西边不远处,就是西吴家疙瘩,到时候,我们都躲在西边的山包,让刘先生和二孬去和他们交换。刘先生知道书的真假,二孬的枪打得最准。等刘先生拿到书,确定真是秘籍了,二孬就把孩子送给孙大头,然后啪啪两枪,把他们撩翻,你们就势往下一滚,任务就完成了!”“哎,他们要是先开枪呢?”二孬不放心。“不会。”胡子继续分析,“因为孙大头和孩子都在冈上,只有我们开枪的份,没有他们开枪的理!”
“团长,我看这样不妥。”刘仙堂说,“最好等我们躲起来了,再开枪不迟。你想想,”刘仙堂眯起眼睛,“我们有准备,孙大头未必有准备。即使有准备,他还带着个孩子呢,一定动作迟缓。这样,交换一毕,我和二孬迅速撤离,然后开枪射击……”黑头说:“咱要不开枪,他们不一定就会攻击咱。东吴家疙瘩那边坡缓、坡长,孙大头带着孩子走下山冈,至少要走一段时间呢!等他们到了坡下,我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他攻击谁去?要是我们先开枪打人,他们倒敢放手地攻击我们了。”“有道理!有道理!”另外的人附和着。
“叫你说,让他们活着走了?”刘仙堂不满地看一眼黑头,“东坡长,县大队的攻击也得跑这段长路,我的意思不是跑,而是迎头上去。赵富宾想着我们交换了人质,得到了秘籍一定会跑,那么,我们偏不跑,恨恨地打他一下再撤不迟。”
胡子看着大家的反应。
“既然刘先生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掂着脑袋混了这么多年……”黑头拍了拍胸脯,做出勇敢的样子。“就是,打一下出出心里的恶气!”另一个土匪说。
“对,弟兄们好好准备,明天我们大打一场。”胡子得意地看看部下,“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说在东吴家疙瘩交换,但实际上我们再选个地方,等到孙大头上来时,我们临时通知他,地方变了。这样,即使赵富宾有准备,他也攻击不了我们,只能等着我们打他!”“哎呀!这个主意好!”二孬说,“万无一失了!”
“哈哈哈哈,”胡子更加得意,“弟兄们记住,等刘先生拿到秘籍,我们就悄悄地撤往南方,去追国军的大部队!我保证,到时候,弟兄们人人都得弄个官当当!”“好,听团长的!”众匪齐说。
给马利奇看完病,云鹤鸣就过来陪爹谈话。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念着女儿家的风风雨雨,云鹤鸣心里很过不去。她坐在爹身边:“爹,您身体又不结实,也得多保重。让我大哥来就行了!”爹说:“我哪里坐得住?这些年,你看多少事!一山走后,我做了无数梦,不是见你娘,就是见到你。过去说,梦是心里想,我还不相信,到今天,我算是彻底的服了。家大人多,宝又小,事又稠,件件难心,你说妮儿,做爹的咋会不结记你哩……”
鹤鸣的眼里就有了泪:“爹,都是做孩儿的不好。以前小,不懂事,长大了才明白,为了俺兄妹几个,多少年您一个人,风里雨里,少疼少热,受了多少苦楚……郭家的事多得愁人,我又很少回去。我想啊爹,等这个事过去了,我就接您来住一段,让女儿补一点儿欠爹的情分!”爹拭了拭眼睛,说:“大妮,这都是后话。我还是想问问,草这事办到啥样了?我来时,带了点儿钱。土匪抢了马先生的包袱,我的钱他没抢走。”
“娘,赵县长来了。”济远走进来。
“啊。”云鹤鸣应一声,看着爹说,“爹,赵县长来,就是商量明天救草的事呢!您放心,有这么多人操着心,不会有危险的!”“啊,我,放心!”云父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袋银元,“这是八十块大洋,需要了就花,反正我放着它也没啥用!”“爹!”鹤鸣喊一声,泪水就下来了。赵县长和何副部长走进来,喊一声:“云老先生!”“赵县长,你们商量事!”云父站起来。“济远,招呼你姥爷休息!”鹤鸣说。“哎。”济远应着,搀了姥爷离去。
就像暗杀团的土匪不相信县大队赵富宾一样,赵富宾县大队也不相信暗杀团的土匪。他们都想在达到目的后扩大战果,消灭对方!一坐下来,云鹤鸣就表示了对此的担心:“赵先生,土匪会不会不放孩子?或者得到秘籍后,趁我们的人不在身边伤害孩子?”“我也这样担心呢!”赵富宾点着烟袋,“他们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跟我们是有着深仇大恨的……”“那——”云鹤鸣欲言又止。“所以,”赵富宾说,“我们要做周密的部署。首先,我们必须提前进入阵地,组织多名狙击手,尽量近的埋伏起来,发现他们有危险举动,立即开枪将他们击毙。其次,三挺机枪全上,组成火力网,保护孙大头和孩子的安全撤退。”
“他们会不会虚晃一枪,不去东吴家疙瘩?”云鹤鸣又提出疑问。“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敌变我变嘛!不过,他们可是急着得到秘籍的!”赵富宾看一眼何宾。“这也是弱者惯用的伎俩!”何副部长说,“我们应该有两套或者更多的作战方案!”
云鹤鸣说:“我也只是这样想想。刘仙堂既狡猾,又凶残,他能带着鬼子杀人放火得罪全村人,他能逃脱日本鬼子的杀害,他能骗取国民党大员的信任,我们可不能再小看了他!如果他害怕被我们歼灭,突然提出改变交换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赵富宾沉吟片刻,说:“我们已经准备了两套方案。县大队一分为二。一队按原计划,在东吴家疙瘩设伏。一队做机动准备,随时待命。同时,把全县的民兵队伍,一律拉到西吴家疙瘩方向,等交换完毕,立即拉网捕人!这样吧何部长,我们多放出一些警戒哨,再多派几个侦察兵,扩大控制范围!”何副部长点头:“好!这样就周全了!”
云鹤鸣又问:“孙叔呢,安排好了吗?”“这个您放心,已经训练多时了。”赵富宾站起来,做一个表演动作,“等他一接到草,马上就地卧倒。这时,狙击手的枪立即打响,接头的土匪不管是三人两人,都会在瞬间完蛋!同时,战士们呐喊冲锋,三分钟内结束战斗!”“听孙叔说,草饿得都站不起来了……”云鹤鸣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赵富宾严肃地看着云鹤鸣:“云先生,我以党和政府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地救出孩子!”
济远喜欢马利奇。马先生不仅见多识广,幽默风趣,和郭家交情深厚,尤其是他的考究癖好济远特欣赏。夜晚,济远再次端着药来到马利奇住的东厢房。马利奇睡了一天,精神恢复了许多。“马先生,我姥爷说,你非常勇敢!‘放开!’”济远故意摹仿着马利奇稍有些硬的中国话。“见笑!没有救了人,反被人救了!”马利奇笑了笑,“只是,我的皮箱里有书,被他们抢走了。”
云鹤鸣走到门口,看儿子和马利奇聊得热闹,就静静地站在了门边。
“放心马先生,中国的土匪大多都不认字。”济远喂一调羹。马利奇说:“我倒是希望他们认字。”“为啥?”郭济远又喂一调羹。马利奇说:“我的书都是给人信仰、教人向善的书,他们要是认字,坐下来一读,再静下心一想,不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
“这么说,马先生的书都是佛教的书了?”郭济远喂完了,调皮地看着他。“哪里!都是耶稣基督,《 旧约 》、《 新约 》!”“耶稣基督讲的是‘上帝’,哪会讲立地成‘佛’啊?”郭济远抓住了他的话柄。站着听话的云鹤鸣扑哧笑了。“谢谢你的纠正,小郭先生!谢谢你培养出这么好的儿子和医生,尊敬的云先生!”马利奇躺着不动,可他的耳朵好使。
门外,忽然传来郭一方的声音:“去吧!看见刘仙堂可别再叫他跑了!他是咱郭家的大灾星!”“放心吧爹!”这是有,十九岁的青年鼻音很重,“抓不住刘仙堂我就不回来了!”
“噢,队伍要出发了。济远,走,咱去送送!”云鹤鸣小声说。“马先生,好好睡,明天就把你立地成佛的皮箱还你!”济远开着玩笑。
战士们列队站着,赵富宾正做战前动员。何副部长看见云鹤鸣,连忙把她让到前边。
“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赵富宾的手使劲一挥,“我们不但要全歼敌人,还要坚决保证我们的孩子和孙先生的生命安全!现在,我命令,凌晨三点钟出发,五点前进入阵地。务必完成任务!大家的位置都明白吗?”
全体战士齐应:“明白!”
赵富宾:“一号狙击手?”一号出列:“一号明白!”
赵富宾:“二号狙击手?”二号出列:“二号明白!”
赵富宾:“三号狙击手?”三号出列:“三号明白!”
赵富宾:“机枪手?”三位机枪手出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