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就说第三种办法。那,我准备一下,跟他过去吧?”大头说。“好!”赵富宾一挥手。“慢。”云鹤鸣站起来,“济远,你快去拿五十块银元过来,让您大头爷带着。”“哎,”济远应着跑出去。“孙叔,孩子太小,两天来,全家人度日如年,寝食难安。您都见了!您要见着孩子,就说家里人正在救她。那些看管她的人,您就给他们使钱。千万别让他们打孩子,欺负孩子。草,她、她才八岁,又是个女娃!”云鹤鸣说着又哭了。“云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孙大头说。
“孙叔,郭家的事没少让您操心,从先生那次到今天这回,都是您担惊受累。鹤鸣不敏,但鹤鸣定会谢您的。”云鹤鸣擦了擦眼泪。“云先生,言重了!言重了云先生!”孙大头感动地说。
“还有,孙叔,要适当地告诉他们外边的形势,要说解放军如何强大,机枪有二十多挺,还有两门小钢炮。让他们心灵上受到震慑……”赵富宾说。
孙大头和程二一走,赵富宾就去参加时砖头的安葬仪式。蜿蜿蜒蜒的邙岭下,新添了一座新坟,纸扎的素幡迎风飘飞。十岁的驴驹一身重孝趴在地上磕头,他哭得满脸是泪。送殡的群众很多,人们禁不住悲泪。呜呜咽咽的唢呐响着,吹暗了黑色的绿豆荚和枯皱的黄豆叶子。赵富宾举起枪来,对着天空连开三枪,表示了为砖头复仇的决心。
郭济远摆上供品,在坟前磕了四个头,爬起来,焚化了金币纸马。
孙大头到了程沟,被二孬用布蒙了眼睛,曲里拐弯的向山里走去。
这是深山里的一座靠崖的孤窑,窑已废弃,显得颇为破败。只有院内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在风中摇晃着披拂的枝条,显出几分生气。孙大头被带着进来,穿过院子,来到洞中。“给他解下来!”胡子大声说。二孬给孙大头解下勒眼的布带。
孙大头被勒晕了,在屋里眯着眼四下里瞅着。“找啥呢大头?”刘仙堂阴阳怪气地看着孙大头,“是不是看我不在了好骂我呀?”
眯着眼的孙大头终于看见了坐在土台子上的刘仙堂:刘仙堂不仅穿得破旧,前天夜里被济远刺伤了左肘,胳膊上缠了半条裤腿。看着刘仙堂的狼狈相,孙大头禁不住嘿嘿地笑了,说:“刘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啥时候敢骂你呀,都是你骂我!”“屁!我知道,平乐的人都盼着我刘仙堂死了放鞭放炮呢!可我偏不死!老天爷给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能死吗?告诉你大头,蒋委员长正在台湾等我们的好消息呢!”刘仙堂右手托着左胳膊骂了一阵,说,“坐吧大头。”走了十几里黑路,眼睛都勒花了,半天醒不过神来。孙大头瞅了瞅周围,一个座也没有,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大头,郭家咋说的?”胡子阴沉着脸。大头看了看眼前的胡子,说:“回长官话,郭家愿意拿秘籍换孩子。”“不是糊弄人吧?”胡子不相信。大头说:“孩子在长官手里,郭家哪敢糊弄。再说,她要是糊弄,大头也不敢来呀!”
“嗯。”胡子想了想又说,“听说这个票儿是小婆生的?”“是是。”大头点头。“既是小婆生的,又是一个女娃,郭家难道不心疼他们祖宗几代写就的秘籍,甘心情愿地拿来换她吗?”胡子又问。大头说:“甘心情愿肯定不是。不过据我了解,云先生本来也不想拿秘籍换,就因为是小婆生的,她怕落下恶名,才同意拿出来的。”
“赵富宾知道了吧?”刘仙堂盯着孙大头。大头说:“第二天一早他就知道了,现在县大队都在村里住着,机枪二十多挺,还有两门小钢炮……”“嘿……”刘仙堂得意地笑了,“知道了又咋样?机枪二十多挺、还有两门小钢炮又咋样?共产党吹牛能保护老百姓,哼,一个小孩儿他都保护不了,还保护全体人民呢!你回去对赵富宾个王八蛋说,刘仙堂的就等着他来咬呢……”
孙大头不接刘仙堂的话,他站起来,对着胡子一拱手,说:“大头受人之托,来见长官,一是回长官的问话,二是想代郭家看看孩子。你看——”“看孩子?”胡子盯住大头。大头说:“长官,您想要郭家的秘籍,郭家愿意给了。郭家要看看孩子,您也不能不让看吧!要不然,郭家会拿出秘籍来吗?”胡子大声说:“看当然可以!不过你只是看,不能进去。”“只要叫我看看孩子,能给主家回话了,咋着都中!”大头说。
草被关在院角边的一孔小窑里,阴暗潮湿,洞门口堆放着一堆乱树枝子。胡子和二孬带着孙大头来到小窑洞门外。大头一见,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洞门是用木棍子临时扎制的栅栏,孙大头伸着头往里瞧。
室内黑洞洞的,草被绑了双脚双手,蜷缩在一堆烂草上,零乱的头发上拱得都是草秸子。“女孩儿,起来!”二孬大声喊她。草吓得一哆嗦,禁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草,我是您大头爷,您娘您妈让我看你来了!乖乖,你站起来让爷看看。”孙大头喊着,声音有些发颤。草猛地回过头来,在门口一片黑的头影中终于发现了孙大头的影子,她猛地起身要站,却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草!”孙大头大喊一声。
草慢慢地从地上拱起来,再一次倔强地往上站。“草,慢点儿,乖!”大头喊。“大头爷!”草终于站住了,弱小的身子抖动着喊,“大头爷,我饥!”孙大头眼圈儿红了。
“看过了吧?快走吧!”胡子说着,搡了大头一把。
“大头爷,我饥,我要回家——”孩子哭起来。“长官,不管咋说,孩子是没错的,您得让孩子吃饭……”孙大头大声地争辩着。“这个妮子刁蛮得很,根本不服管教,不饿饿她,咋能煞下去她的性子!”胡子说。“长官,你们必须给孩子饭吃!”孙大头喊。
刘仙堂从屋里瘸出来,极其不满地看着孙大头:“大头,管得太宽了吧?孩子吃不吃饭跟你个说和有啥关系?哼,还‘必须’!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还!”“饿坏了她,你还咋换郭家的秘籍?”孙大头继续争辩。
“黑头,给这个妮子两块红薯!”胡子说。黑头问:“生的熟的?”刘仙堂抢着答:“生的!”“中吧!”黑头应着就去了另一间房子找红薯。
“满意了吧大头?”刘仙堂阴阳怪气地,“进屋吧,说说咋和姓郭的交换?”“嗯。”胡子推一下大头。孙大头犹豫了一下,再次走进窑洞。
“大头,你知道吴家疙瘩吗?”刘仙堂坐在土台子上。“吴家疙瘩?”孙大头努力做出想的样子。“你装啥糊涂?贾秃子的老婆不是你说的吗?他老婆的娘家在哪里?”刘仙堂看着孙大头。“啊啊,那可是深山呢!有东吴疙瘩、西吴疙瘩两个山包呢!”孙大头说。“是啊,大头好记性啊!”刘仙堂阴阴地看一眼孙大头。
胡子说:“明天早上日头出来之前,你带着秘籍,我们带着票儿,在东吴疙瘩顶上交换。”“东吴疙瘩顶上,日头出来之前……”孙大头重复着。刘仙堂说:“对。好好记着啊大头,就明天一个机会了!”胡子说:“你转告赵富宾,如果县大队耍赖,我们立即撕票,决不留人!”
老胡还在昏睡。济远端一碗药汤走进来,娘跟在他身后。济远把碗放在桌上,从床上把老胡扶坐起来,嘴里喊着:“大叔,喝药了!”老胡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眼依旧没有睁开。云鹤鸣伸手摸了摸老胡的额头,又拿起调羹在嘴上试了试药温,然后端起碗,坐上凳子,一调羹一调羹地喂起老胡来。边喂边叹,“老胡啊,他是替娘挨了这一刀啊!”
躺在西厢房里的财岳母,禁不住大声感慨:“要知道有这,咋着也不让闺女出去拿馍呀!刘仙堂,他不得好死!”
小三拄一根拐杖走过来,说:“云先生,我爹夜里醒了,给我说了好几句话呢!”“啊,你爹的烧退多了,再服两剂药就会大见轻。你呢三?”云先生停下调羹看着三。“我也感觉有力了!”三说过笑了一下。小三是个内向的孩子,平时的表情是很少有笑的。
何参谋长来了。他带着警卫员在门外翻身下马,把手里的缰绳往卫兵手里一撩,大踏步走了进来。“云先生,云先生,有客!”门楼下有人喊。
“哎哟,何参谋长!”云鹤鸣迎出来,又小声问,“听说您最近当了武装部长?”“副部长、副部长。”何副部长边说边往里走,“程司令现在是副市长了。两口子一听说孩子这事,立即就派我前来帮忙!他说他要是有兵,非带着来剿灭这些土匪王八蛋不可!”“哎呀参谋长,遇见这事,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孩子才八岁……”云鹤鸣说着,眼睛又红了。“我听说凶手还是刘仙堂?”“嗯。”云鹤鸣应着,“请!”
何宾副部长走进客房,却不落座,大声骂着:“这个汉奸!我和程司令都很后悔几年前没把这个东西杀了!云先生,我这次来,是给司令夫妇立了军令状的,不抓住刘仙堂我就不回去了!”
济远奉上茶,何副部长接了,问:“赵县长呢?”“正演习攻击呢!”济远说。“走,看看去!”何副部长放下杯子就往外走。
山包下的草丛里,埋伏着一群县大队的战士们,荷枪实弹,警惕地看着包顶。赵富宾看一下腕上的表,大喊一声:“上!”战士们如离弦之箭,猛地从地上跃起,叫喊着冲上前边的土包。
“多长时间?”站在旁边的云鹤鸣禁不住问。赵富宾皱起眉头:“三分多钟。”“时间还长,最好在两分钟之内冲上高地!”何副部长小声说。
赵富宾给列队的战士做战前动员:“同志们,战争是残酷的,敌人是狡猾的。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呢!所以,在明天的战斗中,我们必须在两分钟之内攻上高地,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证我们孩子的安全!我们一定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多一份智慧,少一份损失,多一次演练,少一次流血。韩二狗,带领战士们继续训练!”
“大娘,大娘!”郭济聪气喘吁吁跑过来,“您、快回吧!”云鹤鸣一惊:“怎么回事聪?”“马先生、伤了!”“谁?”云鹤鸣盯着郭济聪。“就是、马利奇……”“啊!在哪儿?”
门楼下聚了很多人,花娘,老彩夫妇,郭济财夫妇,还有一些病人。郭一方感慨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都赶到一块儿了!济远,要不,你先给马先生看!”菁菁把手里的膏药递给丈夫。“不,等娘回来!”济远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