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微寒无毒主风湿流注疼痛及痈疽肿毒
—— 《 本草纲目 》
菁菁没说要学医,可她一有机会就跟着济远听娘讲,还拿小本子帮着记。娘说:“菁,你也跟着学吧!”她说:“我能行吗娘?我以前学的可是护理!”娘笑了。她知道媳妇怕有压力,反正听讲也是学,她就不再明确这事。现在是晚上,明亮的灯光下,云鹤鸣又在给儿子讲课,菁菁坐在灯下,拿着个小本子,娘说一句,她就记一句,速度快得像小雀啄米。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儿。她相信笔记本。
娘指着桌上的草图说:“咱们说人的骨头一共二百零六块,那是指成人的骨头。要是幼儿,那就多了。就说这个椎骨,成人的是二十六块,可幼儿就有三十三至三十四块呀!为啥呢?成人的骶骨只一块,可它是由幼儿的四块长成的。尾骨也一样,是由四、五块尾骨长成为一块尾骨的……”“啊,人在长,骨头的数量也在变化?”菁菁惊叹。“是这样。所以,病虽然是一个,看法却会有多种多样。除了年龄,还有性别,心情,季节,甚至当时的天气变化,这都是做一个医生应该考虑的因素。还有,”云鹤鸣拿起一部线装的《 黄帝内经素问 》,“一个好的正骨先生,也应该是一个好的内科大夫。至少,应该对内科的一切不感到生疏。随着行医的时间和医术的提高,渐渐就会感到,面对一个疾病,有时候是分不出外科和内科的。人是一个整体,病也是一个整体,即使伤了一根小指头,也必然会影响到病人的整个身体、心理甚至心情。所以,要做好一个骨科先生,首先要学好中医的基础理论呀!郭氏行医,为啥强调整体施治,辩证施治,三期分治,各有侧重。就是这个道理。”
“三期分治?”菁菁接了一句。“菁菁,一会儿我给你讲。”济远说。“你讲的和娘讲的能一样?不听不听!”菁菁摇着手。
云鹤鸣一笑,说:“俗话说,形伤肿,气伤痛。三期分治,就是对形伤、气伤进行治疗。早期活血化瘀,止疼消肿;中期通经活络,调和气血;后期补养肝肾,充盈气血。不管是咱的展筋丹还是接骨丹,大体走的都是这个路子。”菁菁忙又在小本子上记。
“娘,娘,我想问你个问题。”济远把话题找回来,“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看到整个人体骨架,你就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联想,”郭济远眯起眼睛,“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精巧无比的巨手,在创造着、操纵着、摆弄着这个世界?要不然,人体的骨架咋能这样科学呢?二百零六块骨头,假使去掉六块耳骨,刚好是二百块。二百块骨头就能造出如此精密的人体,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还有,你看,人的骨头和动物的骨头几乎是一样的构造。”郭济远说着,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长方形木箱,他弯腰打开,一副羊的骨架露出来。郭济远拿起一副羊头骨,得意地举着。
“你这是干啥呀济远?想给羊正骨吗?”菁菁大声问。郭济远不答,把这副骨头搬到桌上,说:“你们看,人上肢有肱骨一根,接下来是尺骨、桡骨相接;下肢有股骨一根,接下来是胫骨、腓骨相接。你看羊,是不是也这样?也就是说,大自然是按照一个模型造的脊椎动物……”“按你说的,一川叔给狗正骨也是对的了?”菁菁笑着说。“肯定是对的。”济远看着娘。
“济远呢,你们毕竟有文化,比娘想得远多了!古人说,举一可以反三,就是说的今天这个事情吧!”云鹤鸣叹着。
“还有,娘你看,如果脊椎出现问题,人的下肢一定受到影响,动物也是一样。这具羊骨,就是一只脊椎受伤的羊。大概调皮了,被主人拦腰打了一棍,瘫了,卖给了张屠户,”郭济远看着娘,笑了笑又说,“前天我路过张家,专门让他给我留了这一副羊骨头。”云鹤鸣拿起儿子递过来的那块受了伤的羊骨,动情地说:“济远,我喜欢这样的讨论,它能开拓我们的眼界。俗话说,牛马比君子。动物和人,在许多时候是有共同之处的。”“娘,不是讨论,是请教,是我和济远向娘请教。”菁菁很恭敬地看着娘。“不,孩子,有请教,也要有讨论!你们长大了,又都有文化,我希望你们能有自己的发现和成就,一定要超过祖上,超过你爹、你娘!多少年后让人们说起来,郭氏第六代传人医道如何高超,比他们的祖上更有本事!”
“娘,您这要求可不低呀!”济远看着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嘛!要是你们超不过祖先,那,只能说是不肖了!”娘说过,打了一个哈欠。正式的讲课都是在晚上,这也算郭家的一个规矩。白天常有人来,晚上相对要安静得多。
“睡吧娘,忙了一天!”媳妇劝道。娘想了想,说:“好吧!你们也都快睡,不要熬夜!”
“劳驾劳驾!哎哎劳驾劳驾!”一副用硬床绑成的担架霹雳火急地抬进郭家。门楼下的患者连忙让开路子。担架轻轻落下。“大娘!”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大声喊。“云先生!”后边的人叫。“嫂子!”人们一片声地喊着各自的称呼。
“咋啦改妞?”云鹤鸣站起来,看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家丑,家丑啊!”小伙子擦着头上的汗,“你不知道大娘,俺娘脾气老大,俺嫂子脾气也老大。娘俩吵架了……”“啊,”云鹤鸣走上前,大声喊:“老嫂子!”担架上的老婆儿一声不响。
“是这样的。”一个中年人给云先生介绍,“婆媳俩斗气的,俺大嫂恼了,低下头去抵媳妇。媳妇年轻啊,到跟前了,哎,她这么一躲。大嫂抵空了,一头抵到墙上,当时就倒了。倒了谁也没太在意,想着生气吧,赖一会儿就起来了。谁知道,这一躺就是大半个时辰,一动也不动。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不,连忙就给您抬来了!”
财妻跑过来了,挤开众人扑到担架边,大喊着:“娘,娘!”老人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娘,娘!”财妻使劲摇着娘的手,娘的手软塌塌的,一点儿也不知道配合。
“嗯,我知道了!”云鹤鸣看着中年人小声说,“这病还麻烦呢!”
“大娘,大娘!俺娘这是咋着了,咋一动也不会动啊?快给俺娘看吧!”财妻人高马大,往云鹤鸣身边一站,高喉咙大嗓地嚷。云鹤鸣弯下腰,摸着病人的脚:“老嫂子,动动脚。”病人没反应。云鹤鸣又托住她的手:“手动动,老嫂子!”手也动不了。
郭济远配合着,母子俩仔细检查完她的脖子,云鹤鸣小声对儿子说:“伤住脊椎了。看来,督脉也受了损伤。”
“能治好不能大娘?”财妻焦急地问,震得人直想捂耳朵。云鹤鸣直起腰,往外走了几步,这才对跟上来的财妻小声说:“有些麻烦!”“有多麻烦?能不能治好?”财妻的声音仍然很大。“尽量吧!”云鹤鸣小声说过,又扭过脸大声地对着病人喊,“老嫂子,事儿不大!”
财岳母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众人把老人抬进西厢房。财妻一扭脸,对着二弟大喊一声:“改妞,走,回去找她算账!真是无法无天了!”改妞看姐一眼。财妻又喊:“改妞,听见没有!走,您哥窝囊,你不能再窝囊了!不教训教训这个媳妇子她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算了吧大妞,又不是外人,您兄弟媳妇,你能咋着她?再说,她又没动手,是您娘自己撞住墙了,也不能全怪人家不是?”中年人是财妻的娘家叔,他大声劝着侄女。“照你说的叔,她不孝顺还怪有理了?老人家来看病,她该跟来不该?她惹下事来了,一拍屁股溜圈了这对吗?”财妻喊着。
财和一方夫妇也来了。“亲家呢?亲家在哪儿?”一方边问边伸着头找。
西厢房里,云鹤鸣正和济远给财岳母治疗。娘儿俩配合着,先给伤者的脊椎复位,随后解开老人的头发,用软绳套住额头,坠上了两个土坯。“脚下坠吗?”济远小声问。娘点一下头:“也要牵拉。一边两个。”
一方夫妇进来了。“大嫂!”一方轻喊一声。“嫂子!”郭崔氏趴上亲家母的脸。
郭一方看云鹤鸣直起腰了,扯一下云的衣服。两人来到门口,一方小声说:“大嫂,亲家这,厉害不厉害?”云鹤鸣抹一把汗:“伤了第六节脊椎……”“啊?这不是跟早年栽到干井里死的那个林村的媳妇一样吗?”一方瞪起眼睛,“她好像也是伤了——哪一节脊椎!当时俺大伯可没少给她下劲,最后还是死了。”云鹤鸣点头:“亲家这病,也是有危险的!”“噢,您说她这还有麻烦?”一方看着大嫂的脸。云鹤鸣轻轻地点了点头。
财岳母只会流泪,一句话不说。
“你说这媳妇咋能恁厉害呢!”郭崔氏拉着亲家母的手,不停地摇着头,“再咋着,也是你娘哩!”财妻看见娘的头和脚都吊上了砖头,悄悄走进来拍一下丈夫,小声问:“咱娘碍事不碍?”财忍不住说了一句:“咋不碍事,碍大事呢!”“能碍多大事?”财妻不满地看丈夫一眼。“伤住脊椎了,你说多大事?”财也看着妻子。
一方家的人嗓门都大,西厢房门口谁也没敢多说,一回到家里,音量就放开了。郭一方摆出内行的样子,对老婆和儿子批讲起来:“多大事呢?当着病人的面先生没法说,这其实就是高位截瘫。财,你学过捏骨,高位截瘫意味着啥知道吧?”“咋不知道!”财点着头。
郭一方声音朗朗:“那歌咋唱的?叫‘高位截瘫,只活三天。三天不死,再活三天。’三天加三天,也才六天。给媳妇娘家说,准备后事了!”“啥爹?你说啥?”财妻走进屋子,一脸的不满。“我说高位截瘫,它、它厉害……”一方有点儿尴尬。“我咋感觉一遇见谁家有不好的事了,爹你就特别地兴奋呢?哼,俺娘今年才五十二岁,身体好着呢!”财妻瞪公公一眼,从婆母怀里接走儿子,吵吵着出了门,“大娘是先生还没说这么邪乎呢,你看你高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财妻的嗓门决不比公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