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喜欢货郎,一听见吆喝就跑了过去。嘴里喊着“要,要!”花娘知道孙子想要啥,掏出钱买了梨膏糖,塞进孙子嘴里。“嗯!”孙子把小手塞进嘴里。“别掏,掉了!”花娘喊。壮不听,还是掏了出来,他举着糖块给花娘:“奶奶吃!”花娘笑了:“好乖乖,奶奶不吃。”“嗯!”壮不依,执拗地举着,“奶奶吃,奶奶吃!”花娘低下头,在糖上舔了一下。小家伙“咯咯”地笑起来。花娘忽然哭了,嘴里叹着:“可怜的孩子,没爹了,也要没妈了……”说着,拭了拭眼泪,弯下腰,艰难地背起壮在街上走着。
花娘回到门楼下,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看见弟弟又让奶奶背,馨跑上去就羞他:“害羞不害羞,那么大了还让奶奶背!”壮故意闭住眼不看二姐。“下来壮,让小姐带你!”草喊着,把弟弟接下来。云鹤鸣看见就回来两个孩子,轻拍一下草小声问:“草,驴驹呢?”“没有看见!”草边应边领着弟弟往外走。
花娘已经进了院子,忽然踅身又回来了,说:“鹤鸣,你忙完没有?我有个事想给你说!”鹤鸣跟着花娘就到了客房。花娘说:“鹤鸣啊,你看凤鸣没有,常常坐着发愣。我看了,她迟早也是个嫁人,我看出来了!她嫁人咱管不了,可孩子咱得管住,草,壮,一个也不能让她带走!”花娘往门外指了指,“这是一山最后一个孩子啊,鹤鸣,不管咋着,咱娘们也得对得起孩子,对得起孩子就是对得起一山了!”
云鹤鸣抬头看着花娘。花娘又说:“我的想法鹤鸣,从今天起,让壮跟着我!白天跟着我玩,夜里跟着我睡,不让她妈带了。啥时候她嫁人走了,孩子也跟惯我了。你看中不中?”“不妥吧花娘!”云鹤鸣截住话头,“凤鸣毕竟没有提出来说走。你这样一弄,不是咱娘儿们合伙撵她走哩吗?不走也得走了!这能是咱娘儿们的本意?凤鸣年轻,今年才二十六岁啊,发发愣情有可原。你没看我有时候也发愣嘛!”鹤鸣笑笑说,“再说花娘,壮还不到三岁,正吃奶哩,夜里不闹啊?你身体又不好,咋能受得住啊!”
“我受住受不住都得受啊!鹤鸣,咱不是没法了吗?好好的她要嫁人哩,你说咱有啥办法呀!老天爷,咱咋过到这一步了,剩下俩女人撑事哩!”花娘说着,湿了眼睛,“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就想,撇下咱孤儿寡母,老头子和一山在那边过着就恁放心!”
云鹤鸣忽然哭了。
马利奇又来了。马利奇来的时候云鹤鸣正和儿子郭济远在门楼下为患者看病。“马先生来了!”济远眼尖。云鹤鸣抬起头也喊了一声:“马先生!”
“云先生,还是这么忙啊!”马利奇说着走进来。济远站起来。“济远,又长高了!”马利奇说着,走过去和济远比高。十九岁的济远努力地踮脚仰头比一下,说:“看来我还得好好长!”大家笑起来。济远看娘给病人包好了,说:“马先生,你先和我娘说话,我一会儿过去!”说着抓起笔给病人开方。“好好,病人第一!”马利奇说着,和云先生走进院子。
云鹤鸣倒了茶,问:“马先生,这么久没有过来,又到哪儿云游去了?”马利奇说:“回国住了一段,又在中国境内走了不少地方……”馨端来一壶新茶:“马先生!”“馨,长这么高了!”马利奇站起来,爱怜地看着馨,“读几年级了?”“初二。”马利奇问:“有没有兴趣到欧洲读书啊?”“还没有想过。”馨唱歌似的说着,掂起茶壶给马利奇倒茶。“馨长得像你啊先生!”鹤鸣听了幸福地一笑。
花娘和凤鸣也都过来给马利奇说话,一家人似的热闹着。凤鸣拍一下花娘,两个人走出来。凤鸣问:“花娘,咋做饭呢?”花娘站着想了想说:“杀只鸡吧!马先生是郭家的老朋友,好长时间没来了!”“就是,有两年了吧!”凤鸣没话找话。“也老了!你看马先生都有眼袋了!”花娘叹着,“他是属啥的?”“属羊的,和先生同庚嘛!”凤鸣说。“可不,五十三了!”花娘叹着,就抓了秫秫,撒地上诱鸡子。
端起茶水啜了一口,马利奇一脸诚恳地看着云鹤鸣说:“云先生,接到国内的指令,我很快就要回佛罗伦萨了。从一九二六年有幸结识先生,到今天已经二十又二年了。在即将离开的时刻,我再一次请求先生,是否考虑去欧洲开办医院。如果您能点一个头,马利奇就为王前驱,先去筹备。”云鹤鸣说:“马先生,我确实感激您一直对我的厚爱和信任,但是,至少眼下,是去不成欧洲的。”“为什么?”“我的心路还没有走完。”云鹤鸣下意识地抚一下自己的胸。
郭济远跑进来。“开完了?”娘问。“开完了。”济远说着,掂起茶壶给马先生和娘杯里添了水,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两口,“马先生,您走了那么多地方,啥时候有机会,也让我跟着您见识见识呗!”马利奇笑了,说:“好啊!我正和云先生商量呢……”济远大声说:“去您的佛罗伦萨?”“对。”马利奇高兴了,“佛罗伦萨是一个美丽的城市,著名的文艺复兴运动就起源于那里……”
“云先生,云先生!”一个汉子一头汗水跑进来,“孩子腿摔住了……”云鹤鸣刚要站,儿子把娘按一下:“娘,你和马先生说话,我去看看!”说着忙跑出去。
“云先生,”马利奇接着又说,“我无意评论郭氏正骨几代人的传承方式,但我很想说,郭氏正骨要发展,就不能只靠您自己或者再加上您儿子。您有博大的爱心和慈悲的情怀,为什么不开办医院,培养医生,让更多的人受益呢?当然,您会说到秘方,秘方可以申请专利呀……”鹤鸣说:“那是你们欧洲。”马利奇说:“对呀,这也是我请您去欧洲开办医院的原因之一!到欧洲可以申请专利,保护郭家的治疗秘方。”“谢谢,谢谢马先生!”云鹤鸣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她不会去欧洲的。
“云先生,您知道,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景仰您,佩服您,爱慕您!您是我心中的玛利亚!我就要走了,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做礼物,”马利奇说着,从脖子里摘下一个玉石马递给云鹤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该是属马的。这是我戴了二十年的玉石马,西汉王朝的佩饰,送给您先生,做个纪念吧!”马利奇说着,忽然流出泪来。云鹤鸣也红了眼睛,她接过来,连声说着,“谢谢,谢谢马先生厚爱!”她扭脸掏出小手帕,轻轻拭了拭眼睛。
“云先生,您,不送我个什么吗?”马利奇像个孩子似的羞涩起来。云鹤鸣笑一笑,低下头。“送你……”她犹豫着。
“就请您把您的这方手帕送给马某吧?”马利奇伸出手。“不,”云鹤鸣坚决地摇头,她想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方软缎浅桃红手帕,“嗯,马先生!”
马利奇激动地接过来,他先是捧在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抖,手帕一下子展开:帕面上,是一红一白两朵竞相开放的硕大的牡丹!马利奇看着,泪水流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