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辛温主中风入脑头疼寒痹筋挛缓急金创妇人血闭无子
—— 《 本经 》
夜深了。睡在床里的儿女发出均匀的呼吸。云鹤鸣睡不着,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来到神案前,悄悄点了两炷香,对着丈夫的遗像,默默祈祷:
女儿被捕了。女婿被捕了……儿子定婚……凤鸣将产……日子真不容易!天冷了,在那边,您能感受到这儿的寒意吗……
香头燃着,直直的烟晃了两晃,又冉冉地升上去。
云鹤鸣的泪水出来了。夜静无人,云鹤鸣不再扮演坚强的角色,趴在先生的遗像前,她哭得不可自抑。外边起风了,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云鹤鸣止住泪,点起油灯。拿手巾把先生像上的尘土擦了擦。“笃、笃笃!”忽有敲门声响起。云鹤鸣吓了一跳。“云先生,云先生!”凤鸣的声音。“嗯。”云鹤鸣应着,走去开门。“先生。”彩凤鸣走进来。“凤鸣,这么晚了,有事?”凤鸣哭了,说:“我睡不着。”云鹤鸣拉住她的手坐到床沿上。
“先生,我知道你累,你苦,本来,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孤儿寡母的,就够您忙的了,巧巧和女婿又被捕了,唉!啥倒霉事全来了。可我又没啥能耐,帮不上啥忙,我心里老难受,夜夜睡不安生……”凤鸣哭了。“凤鸣!”云鹤鸣唤一声,“郭家真的是到了最艰难的时候,睁开眼看看,哪有人啊!唉!”云鹤鸣长出一口气,“凤鸣啊,再难,咱三个女人也要把它撑起来。你看,庙会上的人多吧,挤挨不动。可是,每一个赶会的人都能挤过去,没有谁因为人多留在了庙会外边。我想,日子再难,咱总能挤挨过去!”“嗯。只是,我帮不上一点儿忙!”凤鸣流着泪,“先生,您、是太难了!”“你咋帮不上忙?家里这一摊子,不都全靠的你?凤鸣啊,你今年才二十三岁,这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呀!”凤鸣的泪流得更汹:“云先生,我能忍!您和郭先生救了俺家六口子人的命,啥样的苦俺都能忍!”
“凤鸣,人一辈子就像走路,干天路响的能走,泥呀水的,你摊上了,也得走!咱现在走的就是泥路。不但烂,脏,头上还顶着个火辣辣的日头,无处藏,无处躲的大日头,咱只能仰头顶着,忍着,泥路总有走完的时候,毒日头也有过去的时候,忍着忍着,路就响了,阴凉就来了!”云鹤鸣像是劝人又像是自语。“先生,我听您的,啥时候我都听您的!”“凤鸣!”云鹤鸣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都默默地流起泪来。
第二天一早花娘来了。花娘说,她想了一夜,感觉亲家说的有道理,应该让两个孩子早点儿完婚,咋说呢,一是局势乱,二呢,郭家人少,早结婚早生子她早抱重孙。鹤鸣把凤鸣叫来,仨女人琢磨了半晌,决定放在明年的三月初三。郭一山是八月死的,过个年节就算是又一年!鹤鸣说:“那咱就给程家回话,搁在三月初三?”“三月三好!”花娘说,“人祖爷人祖奶就是三月初三滚磨成亲的,好吉利!”“咱就按三月初三准备,亲家不同意咱再说!”鹤鸣最后定音。
还没等告知程家,郭家自己又把日期改了。这天晚上,赵富宾来找云鹤鸣,一是了解探视的情况,二是催促济远的婚姻。赵司令一坐下来,开门见山就谈了意见:“云先生,济远的婚礼应该早办,并且越早越好!”“为啥呢?”云鹤鸣谨慎地问。赵富宾伸出两个指头:“早办,至少有两大好处:一,密切了郭家和司令家的关系,利于合法营救郭院长;这也是先生同意和司令联姻的基本动因之一。二,如果合法营救有困难,我们就想办法强行营救。无论从哪方面说,早结婚都比晚结婚好!”
云先生沉吟不语。赵富宾又说:“古人说,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也就是说做大事不讲细节。只要对整体有利,早一天晚一天又有啥关系呢?”云鹤鸣郑重地点一下头:“以先生之言?”赵富宾眉头一展:“接受程司令的提议,搁在腊月里结婚!”云鹤鸣略一思考,说:“好。我请个道先儿看看吉日。”“越早越好!”赵富宾说。
云鹤鸣说:“巧巧怀孕的事,她让我说给组织……”赵富宾说:“我知道,那样有利于揭露国民党。可是,对于郭巧巧这样的重犯,反动派是不会理会犯人怀孕的事情的。这也是我主张早结婚的一个原因。”云鹤鸣给赵富宾续上茶。“还有,”赵富宾压低声音说,“近日,云先生要想法再去探望一次,了解他们的进展,以便我们配合。”“好。”云鹤鸣点头。赵富宾从腰里解下一个布兜,放在桌上,说:“云先生,这是两百块大洋……”“干啥?”云鹤鸣一惊。赵富宾说:“探监时用啊!”“不。家里有!”赵富宾说:“云先生,巧巧是你的女儿,也是党的女儿。您是在为党、为革命、为人民工作,我们都是感谢您、感激您的!你一定要拿着,还是那句话:大行不顾细谨。只要能救出郭院长和白政委,花多少钱都值!”“好吧!”云鹤鸣把钱收住。“还有,”赵富宾深情地看着云鹤鸣,“鹤鸣你,也要保重!你肩上的担子,真是太重了!”“谢谢赵先生!”云鹤鸣不看赵富宾。“有啥困难,你只管对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赵富宾看着云鹤鸣。“谢谢,谢谢!”云鹤鸣客气地说。
关队长虽然傲慢,但还是给了面子。程司令很高兴,第二天即请他吃饭,还送了金饰礼品。只是听太太说,云先生不同意今年成亲。“云先生说,郭先生刚死,按照中原的规矩,怎么着也得等过了一年。”太太给他学嘴。“不是过一年。要办,就放在春节,要不办,至少也要到后年、大后年了!”程司令有些担心。太太不解:“为什么?”程司令想了想,说:“校长决心剿共,各大战区都在准备。根据多年的经验,共产党八路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在准备,一场内战在所难免。校长的意思,半年解决问题,据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十年前打红军,就那么几小块儿苏区,打了多长时间?所以我想,菁菁的喜事要快办,免得久拖不决。”司令走了几步,又说太太,“你可以给云先生再商谈一次。”太太看着他:“这会不会让孩子不高兴,认为爸妈在撵她吧?”司令说:“哪里话!爹娘会害孩子吗?菁菁聪明得很,会理解爸爸妈妈的苦心的,你好好办,到时候我奖你!”“那好吧,我服从命令!”太太撒娇。司令高兴了:“哈哈哈哈,服从命令好。服从命令我奖你一件皮大衣!”“要貂皮的!”太太歪着脑袋,做出小女人的样子。“好!”程司令抱着她亲了一口。“说话算数啊!”程太太偎进丈夫怀里。
就在程太太为说服亲家寻找理由的时候,云鹤鸣又来了。一进门,云鹤鸣就拿出给媳妇买好的衣料和几封糖果,微笑着对亲家说:“程太太,我请了个道先儿查看了吉日,道先儿选中了腊月初二。”“腊月初二?”程太太连忙扭过身子看墙上的日历,“腊月初二,那不就是今年吗?”“是啊!”云先生说着,把道先儿写的婚书拿出来,“道先儿说,腊月初二是今年最好的吉日!既然是最好的,那就大行不顾细谨,放在初二吧!”
“好,好!”程太太高兴地接过婚书,展开看了,说:“老程的计划就是今年。两好搁一好了!我这就给老程挂个电话,让他中午回来陪你吃饭。”“不不,不要麻烦司令了。”云鹤鸣伸手阻住,“我还想再去看看孩子!”程太太脸色一沉,说:“何参谋长出差了,他不在洛阳!”“上次去过,今天我自己去试试。”云鹤鸣显得很自信。“哎呀云先生,您真是不简单!”程太太由衷地说。“啥不简单?不是没有办法吗?”云鹤鸣苦笑着。程太太说:“哎,我让老程派车送你。”云鹤鸣连忙阻止:“不用不用。”“哎,您不知道,城里啥都是衣帽取人。用老程的车,就是说老程让办的!”程太太说着,抓起电话,“会结束了没有?……啊,啊啊,那你让车来家一趟,送个客人!”
关队长客气多了,云鹤鸣从车上走下来,问一声:“关队长,您好!”关队长虽说依然傲慢,但他一句难听话没说,就把云鹤鸣领进了屋里。云鹤鸣把重重一包银元放桌上,说:“关队长,承蒙您帮助,感激不尽!买杯茶喝吧!”关队长不动声色:“您想干什么?”云鹤鸣一笑:“我还是想看看孩子。”关队长犹豫了一下,说:“听说,你和程司令是亲家?”“高攀了!”云鹤鸣再颔首。关队长说:“嗯。郭巧巧我还是关照了。她是个重犯,南京直接管的!你是她娘,好好劝劝她,荣华富贵并不难,就看你聪明不聪明!共产党是打不过国民党的,你要劝孩子弃暗投明!”云鹤鸣说:“谢谢关队长,我一定好好劝她!”
就在云鹤鸣走下车子的时候,胡子和二孬刚好从门前经过。二孬很奇怪,他对胡子说:“嗳?这个不是云鹤鸣吗?她咋坐上了程司令的车呀?”“你看清了是云鹤鸣?刘先生家的仇人云鹤鸣?”胡子停下来,看着二孬。二孬拍了下胸脯:“绝对不错!”胡子说:“等等,再看看车里还有别的人没有?”两人装作路过来来回回又走了几趟。
云鹤鸣见到了巧巧。怀孕的巧巧正反应,一会儿一呕吐。娘说:“巧巧,娘没啥给你带,这是几个馒头,还有一袋酸梅……”
确定了婚期,郭家忙碌起来,木作师傅赶做顶子床,泥作师傅涂绘墙壁,整修院落,巧手的女人们赶着套被子,做衣裳,剪花师傅抱来了洒金红纸……最高兴的要数孩子了,一趟一趟地追着喊着,凑趣赶忙。草大声喊着要剪花:“我要老鼠!给我剪个老鼠!”剪花师傅三下两下剪就一只叼旱烟的老鼠,眯着被烟熏疼的小眼睛。“小老鼠,爬覆棚,吃麻花,就干饼,咯——嘣,咯——嘣……”草唱着,高兴得摇头晃脑。郭一山去世后笼罩在郭家院落里的沉闷气氛,为之一扫而光。
不高兴的也有,那就是准新郎郭济远。星期六下午从学校里回来,不吭声他就躺下了,拉起被子蒙住头,呼呼大睡。馨走过来,嘻嘻地笑了,说:“哥,你有房子了,为啥还睡在这儿啊?”“去去,玩儿去!”郭济远翻身朝里。馨吓了一跳,以为哥有啥不开心的事。草喊哥吃晚饭,正和馨走个迎头:“姐,哥呢?”“睡觉呢!”馨答。“哥,哥!”草跑过来喊他。郭济远抱住头。草以为哥逗她,扯起尖尖的嗓子大叫:“哥——”“干啥?”郭济远烦了,一骨碌爬起来。“嘻嘻嘻嘻,”草笑了,“哥,吃饭了!”“不吃!”郭济远复又躺下。饭菜上桌,全家人都到了,只差郭济远。“你哥呢?”娘问。“他说他不吃!”草大声回答。云鹤鸣扭脸走出厨房。
摸了摸儿子的额头:“不舒服?”娘问。“没有。”“那咋回事?”郭济远坐起来:“娘,我咋想都不明白!我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你为啥还要追这么紧,非得搁在腊月初二迎亲?你知道不知道,腊月初二学校还没有放假,说不定正考试呢!我今年都十七了,您不能和我商量商量时间吗?”娘说:“宝,这是道先儿选的黄道吉日。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挑个好日子吧!再说,既然准备今年结婚,早一天晚一天都不重要。”“我得上学!”宝发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