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就是皖郡主,安王爷的小女儿。
邓昱曾是她的侍卫长,因为右腿废了,不能再做护卫,就离开了王府。
之前听过传闻,皖郡主自小有病疾,长年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几乎无人见过她。
我问陆云,“你怎么认识郡主?”
陆云:“前年我抓捕一个江洋大盗,那盗贼慌不择路闯入了西岭庵,惊扰到当时在庵中静养的郡主,还是邓兄帮忙拿下了那贼人,所以我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
陆云问我,“你怎么认识郡主?”
我:“前几日看房子,请表少爷在醉春楼吃饭时遇到郡主,见她衣服弄脏了,就请她到家里梳洗一下,之前并不知郡主的真实身份。”我隐去了默默与邓昱之间的事,默默感激的望了我一眼,我冲她微微一笑,我不想她名誉有损,这事自然是要守口如瓶了。
陆云听说默默此次来是为了邓昱被捕一事,她皱眉道:“邓兄被捉拿到京兆府?我不知这事。郡主莫急,我这就去打听一下。”
陆云急急出门,屋内没有别人,默默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谢谢姐姐替我隐瞒。我打第一面见了姐姐就觉得亲切,所以我也不瞒着姐姐我对大哥哥的感情,我并不觉得心悦他是一件丢脸的事,默默真恨不得对全天下人说。可是皖郡主却不能说,皇家的脸面,还有我的未婚夫秦家的脸面,我不能不顾忌。”她眉心蹙着,像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大人。
我叹道:“那又何必与他纠缠呢?”
她垂下眼,泪水跟着落下,她哽咽道:“我也知道这事不对,何尝不是百般纠结。可是我知道大哥哥他爱我,他是个死心眼的人,他只会把这份心意埋在心里面自苦。我是想给他一些回应,让他明白他不是一厢情愿的,我想让他这么苦的人生里哪怕有一丝丝的甜也好。”
我愣住了,我原来只当她年少无知并不知情为何物,只是在邓昱面前玩笑胡闹,现在才明白,她是真的爱他,甚至甘愿放下自己的喜悲,只为了他的喜悲。
不久,陆云回来告诉我们,邓昱的确因杀人罪被捕入狱。
邓昱的哥哥邓昊死了,邓昱的嫂子邓王氏指认邓昱是凶手。
默默听了几乎要晕过去,她一行啼哭,一行气凑,说道:“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他们诬陷他的,他们一惯的欺负大哥哥……”
陆云说:“郡主,您别哭,我已经见过邓兄,他说自己没有杀人。此案有疑点,您放心,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安慰默默,“我家公子是神捕,一定会查明真相,还邓护卫一个公道的。”我用巾帕替她擦拭眼泪,又说:“郡主,您该回王府了,若让王爷知道您跑出来就不好了。”
她握住我的手,抽泣着,“容姐姐,我想去牢里看看大哥哥。”
陆云忙说:“郡主,这可不行啊。”
我:“郡主,若让王爷知道您为了邓护卫如此这般,王爷一生气,后果可都得邓护卫去承受,您不想看到他受苦受难吧?”感觉到她的手害怕的一抖,我接着说道:“您不要再出王府了,想办法让我进王府,我及时把公子查到的案件情况去告诉您,这样好不好?”
默默沉默片刻,说:“好吧。姐姐就说自己是乐坊的琴师,进府给我弹曲儿听的,我的丫环翠羽会在王府的角门处等姐姐。”她仰着脸看我,满脸的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姐姐,你一定得来啊。”
我:“好。”
陆云雇了一辆马车,我们送默默回去安王府,看着她的丫环翠羽把她接进去,我们才离开。
我问陆云:“你说邓昱杀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云眉头深锁,“我粗略的了解了一下,是三日前有人发现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尸,官府随即发出无主男尸的公告,当日邓王氏就到衙门报案,说她丈夫邓昊已失踪多日,衙役让她认尸,她从体形和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一只鞋子认出男尸就是邓昊,并一口咬定杀害邓昊的就是邓昱。她说,邓昊失踪之前他们兄弟二人吵了一架,邓昱还说邓昊败坏门风,没有脸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当夜邓昱不在家,邓昊出门喝酒也是一夜未回,第二日邓昱回来了,但邓昊不见人影。衙役搜查邓家,在邓昱的衣柜里发现邓王氏的内衣,邓王氏说邓昱一直觊觎她的美色,多次骚扰她。衙役让邓昱拿出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他说不出当夜他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所以,官府就把他先行逮捕了。”
我摇头,“我不相信。”说邓昱觊觎邓王氏的美色?单这一点就让我觉得此案大有问题。
陆云:“我与他虽只有一面之交,但印象深刻,他武功高强,可下手极有分寸,留有余地,看得出是一个很克制、很善良的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送我到家门口,也顾不上吃饭就急忙去衙门查案。
第二天,早起我看她床铺未动,想来是一夜未归,直到晌午她才回来,我看她一脸疲惫,不忍心再问她案子的事,只是催她赶紧吃饭。陆云吃了两碗八宝粥,一盘小笼包,一盘酱肉,这才缓过气,说道:“容儿,你先别收拾了,我跟你说说案情。”
我放下碗筷,说:“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再说,你瞧瞧你的黑眼圈。”
她摆摆手,“睡觉是小事,不着急。”
我只得坐下,听她说:“邓父早些年过逝,留下一大笔遗产和祖宅给小儿子邓昱,商行留给大儿子邓昊经营。这个邓昊不善经营又好赌,在外面欠了好些钱,一直是邓昱帮忙还债,后来邓昊把商行都抵押出去了,又打起祖宅的主意,邓昱不同意变卖祖宅,邓昊夫妇为此事与邓昱争吵多次,邻里皆知。邓昱与他们夫妇二人不和,已不是秘密,只是邓昊夫妇一直赖在祖宅里居住,邓昱无法将他们赶出门。邓父生前没有给邓昱订婚,他兄嫂也不替他张罗这事,所以他一直没有婚配,不过有邻居看到前些日子有一个貌若天仙一般的小姑娘来家里找过他,自称是他未过门妻子……”陆云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看,我笑笑不言语,她也不再追问这事,继续说:“目前此案有几处疑点,第一,这个尸体已面目全非,他真的是邓昊吗?第二,案发时间邓昱到底在哪里?他对此事咬紧牙关就是不说,这对他可不利啊。”
她对我说:“容儿,关于案情,你自行掂量着如何去和郡主说。”
案件还未查清,不应该透露案件信息,她就是拒绝告诉默默,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陆云这次却破例,我知道她可不是因为忌惮默默的郡主身份。
我:“她可是你的情敌啊。”
陆云想了想,“我没想那么多。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听闻是有不治之症,昨日看她那样子,我担心她会急坏身体。都是女儿家,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不容易,能帮忙就尽量帮吧。”
我含笑点头,果然没有看错她,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铺好床让她歇息一会儿,我抱着琵琶独自去了安王府。翠羽从角门领我进去,我问她,“郡主可好?”
翠羽哀伤的说道:“很不好,刚喝了一碗药,呕了半碗出来。”
我顿时郁郁担忧起来,到了默默的阁楼之中,她早已让下人们退下,一见到我就哭了,“姐姐,你可来了。”
我看她面色苍白,气色很不好,摇摇欲坠却强撑着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我赶紧把陆云查到的情况和她说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道:“案发的那日我病了,当时我人烧得稀里糊涂的,隐隐约约中好像看到大哥哥回来了,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他却并不在,可是我知道,就是心里知道一定是他回来过。”
我点头,“这个说的通,正是因为事关你的名节,所以他才死活不肯说。”
有眼泪从她通红的眼睛里流下来,“容姐姐,不瞒你说,我自小体弱,这病不过就是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老太后赐婚是好心,心疼我,可是这对人家镇国公府却是不公平,且不说我心里有了别人,就是我这身子骨也没办法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我不想嫁过去再死了,给人家添堵,所以婚期我也是能拖就拖,想着我这身子总归是拖不过日子的。”她顿了顿,用巾帕擦擦眼睛,但眼泪还是继续滴下来,她说:“我早知会死,我不怕死,我也不怕大哥哥死,可是我不能看着他背负杀兄辱嫂这样的污名而死。官府那边若有需要,我愿意出面作证。”
我忙说道:“郡主且不可轻举妄动,请相信我家公子一定可以找到证据查明真相的。”
神捕陆云可不是浪得虚名,她在走访周围邻居时听到有人无意中说了句“以前在附近晃悠的那个流浪汉哪儿去了?有些日子没见着了,邓家老大前些日子还总给他东西吃呢,真是好人没有好报哟。”陆云心里起疑,从她了解到的情况,邓昊绝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他为何要给这个流浪汉吃食?
陆云问那人,“流浪汉长什么样?”那人说不出来,想了半天,说:“他脸总是脏脏的,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个头和邓家老大倒是差不多高。”
陆云怀疑那个男尸并不是邓昊,于是她再次尸检,发现了男尸胃里残留的毒药,他是被人毒死之后又被人用火焚尸。陆云骗邓王氏说案子已判定,邓昱将在秋后问斩,她在邓家外面蹲守了多日,终于在一晚等到邓王氏偷偷摸摸出门,她一路跟着邓王氏到了城外树林,终于抓到了活生生的邓昊。
根据邓昊供述,他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债主追债追的紧,他无力还债,就想了一个“偷梁换柱”之法,他看流浪汉和他身高、体形差不多,就常常给流浪汉一些吃食,那日他将流浪汉引到城郊,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毒,毒死流浪汉后再焚尸,让大家以为死的是他,就没有人再和他追债。至于嫁祸给邓昱则是邓王氏的主意,她想着邓昱若被判刑,他们便可独吞邓父留给邓昱的那份遗产,然后夫妻二人就拿着钱远走高飞。
案件水落石出,邓昊和邓王氏被捕入狱,邓昱无罪释放。他出狱那天,我正在安王府陪着默默。
屋内静静的,一屋子的人呼吸此起彼伏,却又极力压抑着,似乎连最轻微的声音都能崩断那根生命之弦。
默默她睁开双眼看到我,浓黑的眸子里全无神色,她声音很轻,虚无缥缈,“容姐姐……”
我上前,低声道:“您放心吧,他没事了。”
她嫣然一笑,“好。”
她拉住我的手,似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真希望能有一个世界,人与人只因为喜欢而在一起……”她缓缓闭上眼,那只手骤然松开了。
我的心直往深渊跌去,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雾。
她说,她不想嫁过去再死了,给人家添堵。
她说,她的身子总归是拖不过日子的。
她说,她想让他这么苦的人生里有一丝丝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