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有自己的创作个性,这是使得他能够区别于同时代、同民族、同地区、同社群的其他作家,而表现出自己独特风格的原因。库柏指出:“个人风格(即风格的主观因素)是当我们从作家身上剥去所有那些不属于他本人的东西,所有那些为他和别人所共有的东西之后所获得的剩余或内核。冶于一、创作个性形成的原因对于风格形成的主观因素,我国古代文论家们谈得很多。他们一般是从作家个人的气质上着眼,而且认为气质是先天形成的。王充在《论衡》里说:“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冶;“禀气有厚泊,故性有善恶。冶这就是说,人的形体和性情,都是由气生成的,而这个性,则禀之于天,也就是说,一切皆由天生。王充的理论对后代有很大的影响,但这种关于气的说法,却不是始于王充,而是由来已久。就哲学上说,孟子早就说过:“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冶医学上,《内经·生气通天论》说:“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淤《文心雕龙·通变》,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下册,第519页。
于转引自王元化:《文学风格论·跋》,《文学风格论》,第82页。
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冶可见这是中国古代人的共同见解。但正式把气的概念引入文学领域的,是曹丕。他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冶但这里把创作个性完全看作先天的,认为文是因气而成,勉强不来的。他还没有把问题引向深入。
刘勰则论述得比较全面。他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说:“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冶这里,把创作个性的成因从才、气、学、习四个方面来考察。才是才能,气是气质,这是先天的禀赋;学是学养,习是习染,属于后天的教养。先天的禀赋和后天的教养结合起来,就形成一个人的才性,即创作个性,这创作个性体现在作品中,就成为艺术风格。所以艺术风格是翻不出创作个性的特点的,“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冶。因此,我们要分析风格形成的主观因素,就要去研究创作个性的特点。
二、创作个性的发展与艺术风格的变化
作家、艺术家的创作个性既然不全由先天决定,而同时有后天的学养与习染的关系,那么,随着后天环境的转换、思想的变迁,创作个性必然有所发展,随之,艺术风格也必然有所变化。
鲁迅青年时代的作品与后来的作品在风格上就很不一样。如写于1903年的《斯巴达之魂》,不但题材富于异国情趣,而且情调高昂,色彩瑰丽,很富于浪漫气息。这一方面是受了当时风气的感染:“当时的风气,要激昂慷慨,顿挫抑扬,才能被称为好文章冶淤;另一方面也与他的思想认识有关:他想大声疾呼,来唤起国人的觉醒。后来,他经历得多了,知道“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冶;并且认为:“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冶所以他认为:“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正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冶于随淤《集外集·序》。
于《坟·娜拉走后怎样》。
着思想、性情的改变,鲁迅作品的艺术风格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由浪漫主义的慷慨悲歌,变为现实主义的深沉的解剖。鲁迅后期虽然仍有火一般的爱国热情,但已热得发冷,成为不见火焰的白热。
曹植作品的风格,前后期变化也很大。曹植少小聪明,才华出众,深得父亲曹操的喜欢,因而他生活得自由、舒适,而且政治上很有抱负,对前途充满憧憬,反映在作品中,风格热烈、明快。“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冶真是有些少年得志的味道。但到曹丕当权之后,情况就不同了。曹植成为曹丕的眼中钉,处处受到打击、迫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冶因为他终日处于苦闷、忧愁之中,不复有早年的欢乐,写出来的诗歌也变为哀伤、悲愤的格调:“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冶“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冶艺术风格的变化,不仅同作家、艺术家思想、情性的变化有关,而且也是他们不断进行艺术探索的结果。西班牙画家毕加索是一个风格多变的画家,他一生经历了许多时期:蓝色时期、玫瑰红时期、立体主义时期、古典主义时期,等等,这虽然与他生活环境的变化有关,但也是他在艺术上不断地追求和创新的结果。伟大的艺术家都是伟大的求索者。
三、风格与人格
既然艺术风格取决于创作个性,那么,要使自己的作品有好的风格,就必须陶冶性情,锻炼人格。艺术家们历来都很注意伟大人格的培养。郎加纳斯说:“崇高就是‘伟大心灵的回声爷。冶淤罗丹说:“在做艺术家之前,先要做一个人!冶于鲁迅有句名言:“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冶盂当时有些人缺乏革命的思想意识,但却自称革命文学家,写的是“革命文学冶,鲁迅就告诫道:“我以为根本问题是在作者可是一个‘革命人爷冶榆,“革命人做出东西来,才是革命文学。冶虞傅雷则认为,要做一个好的表演艺术家,也必须心灵纯洁,“不是纯洁到明镜一般,怎能体会到前人的心灵?怎能打动听众的心灵?冶所以他要求身为钢琴演奏家的儿子,做“一淤《论崇高》,《西方文论选》上卷,第125页。
于《罗丹艺术论》,第4页。盂《而已集·革命文学》。榆《而已集·革命文学》。
虞《而已集·革命时代的文学》。
个德艺俱备,人格卓越的艺术家!冶淤
当然也有相反的例子,那就是文人无行,弄虚作假。例如,西晋的诗人潘岳,写过一篇《闲居赋》,格调高雅,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淡于利禄,忘怀功名的人,而实际上他却趋炎附势,对当权的贾谧,望尘而拜,人格十分卑下。但矫情总是不能持久的,伪装也迟早要拆穿,这样的作品最后不但不能感动人,反而成为千古笑柄。后人元好问就有诗讥道:“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冶于如何进行人格修养?我国古代儒家是主张内省式的道德修养,所谓“吾日三省吾心冶,宋元理学家进一步讲心性之学,但却培养出一批表里不一的虚伪人物,李贽所批评的,吴敬梓所讽刺的,就是这种人。也有些人主张作家、艺术家和其他知识分子都要去接受社会上另一部分人的思想教育,说只有如此才能提高思想道德修养。但是这种理论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即教育者本人是怎样受教育的?马克思的哲学是实践的哲学,马克思认为,人只能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来改造自己。他说:“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必然会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变革的实践。冶盂实践的哲学观点是正确的。只有通过革命实践,才能提高人格修养;只有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才能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