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岁月可以让人改变,但也有很多人的改变是在一瞬间的。
他一闭上眼,就是自己倒在地上,望着曹不懂的给人下跪的画面。
他心里明白,对于曹不懂是有愧疚,可是那份愧疚没有多么强烈。
人,都是自私的。
他说不会让曹不懂再下跪,可太多时候跪与不跪,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他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弱小。
弱小到遇到变故时,一切跟想象中不一样。
他不能像电影主角一样,体内洪荒之力爆发,打败邪恶,快意恩仇。
他只是被人拎来拎去,一拳打在地上的小角色。
甚至不如那下跪的曹不懂,甚至不敢想如果那天曹不懂跑了,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他渴望力量,渴望自己能做主角,渴望强大。
在他的想象里,曹不懂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自己已经打倒了所有人,踩着那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黑社会老大脑袋。
只是现实,恰恰相反。
生活中或许真的有英雄,但他不是,曹不懂也不是,此刻的他们弱小又无力,弱小到一个成年人完全可以赤手空拳的打倒他们,无力到他只敢躲在被子发抖、流泪。
经历过几个颤抖的夜晚后,只有早上的阳光才能给他挺起胸膛的勇气。
在阳光又一次把他叫醒的时候。
他决定,为了自己的渴望,去努力。
他决定,去做个主角。
高太一的父母却不知道自己孩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开窍了,从每天混日子只知吃喝玩乐,一到放学就消失不见的顽童,变成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刻苦少年。
原以为高太一不过是一时兴起,学几天就会没了耐性,却没想到,这有些单纯的孩子,从此开始坚持了许多年。
从前担心他不好好学习,以后的生活。现在却担心他每天学习太用功,以后的身体。
每个家长,总有操不完的心。
不仅如此,高太一每个周末还报了散打培训。
晚上学习到凌晨两点,早上六点起床,跑步、练拳,那便是他的生活。
甚至高太一的老爸主动给曹不懂家打电话,让曹不懂有时间多来找高太一玩玩。但每周只跟曹不懂出去玩一个下午,就是高太一的极限。
电脑游戏很神秘,抽烟喝酒很酷,但那些都不能带给自己真正的强大,能让自己强大的,只有知识和力量。那便是高太一的顿悟,也是他改变的原因。他很幸运,他明白得很早,而很多人明白过来时,却只剩“老大徒伤悲”。
龙城西山,折梅馆。
这是龙城最早的高端会所,也是唯一的,没有之一。
折梅馆是一座典型的徽派建筑,马头墙、小青瓦,坐北朝南,融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又选近百株梅花点缀其中,每有梅花之处,必有院落、假山、凉亭、长廊等相隔,每株梅花都单独种植,一景一树梅,一眼一树梅,最为奇怪的便是身处折梅馆中绝对不可能看到两株梅花同时出现,除非是登高俯视。
徽派建筑配梅花,虽然很是奇怪,但谁都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奇怪的风格更显的与众不同,与众不同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尤其到梅花盛开之时,灰、白、红,三色掩映,宛如一幅国画,别有一番韵味,身处其中,假装一股饱含诗意的高人风范最为适合。
这里进出的大都是钱多到不知道该怎么花的煤老板,那是属于他们的年代。而假装的诗意,也是他们大多数最喜欢的。
因为大多数煤老板都只有两个爱好,装X和花钱。
而那些不喜欢装X的,来这里基本都是想见这会馆老板一面。
至于为什么叫“折梅馆”,大概只有每天数钱数不过来的会馆老板知道。
流水般的燕翅鲍肚,在这并不算什么稀罕物,这里最贵的菜只有一道,售价百万,名为“留香”,取折梅留香之意。
这道菜到底是什么全由老板心意,也是唯一一道老板亲自下厨做的菜,可能是葱烧豆腐,也可能是葱烧海参,更可能是水煮肉片、甚至水煮白菜。
至于为什么卖这么贵,最重要的是,能吃到这道菜的人都可以问老板一个问题,或是得到一句忠告。奇怪的是,每个人问了什么问题、得到什么忠告,从不向第三人提起。
越显得神秘,越有人舍得花钱,更何况这些煤老板没几个在乎这区区百万的,越传越神的折梅馆老板,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但是所有吃过这道菜的人,都说这百万花的不亏。
因此“留香”的预订,已然订到了一年半之后,一菜难求。
一年多没有出现的史方国,此时正在折梅馆的灶台前炒着土豆丝,今天他心中有事,懒得做什么复杂的菜。
半坡街拆迁后,他便找来人,一个月时间就建好了这座龙城最神秘的会所。一盘土豆丝卖一百万,天底下大概没第二个这么个捞钱的买卖。
炒完土豆丝,史方国端着菜来到了今天订“留香”的客人面前,今天的客人有些特别,身上并无那些浮夸的大金链子小手表,一身简单得体的休闲服,人也显得精神,久居上位,自然得气场便显得不俗。
若是平常,这样的客人,史方国大抵都会多聊几句。煤老板中暴发户是有不少,可其中的佼佼者,哪个不是一路摸爬滚打,甚至不惜搏命,才换得来一世繁华。手上沾血,甚至改名换姓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活下来,闯出来的,哪个又不是一路枭雄,这样的人值得史方国多聊几句。
客人想要一句忠告,史方国放下土豆丝,便低头轻语了一句:“挖煤的钱,都拿去京城买房吧,这煤,挖不了几年啦。”
说完便转身离开。
只是客人们都不知道,史方国的忠告基本只有这一句。
史方国穿长廊,过小院,来到了折梅馆西南角自己居住的院落中,温老三带着妹妹温如静已在这里等待多时了。
对于这位折梅馆的主人,温老三简直恭敬没法再恭敬,能在几个月内拉拢全省的豪客挤破头一样涌入会馆,还能把全龙城各方关系打通,多位名动龙城的大佬来给折梅馆站台。温老三就算再傻,也明白这老头背后的力量的,更何况温老三不傻,还很聪明。
他虽然吃不起那价值百万的“留香”,但也耗费了不少人际关系,混进了折梅馆,成了这里客人,隔三差五的来消费,希望通过折梅馆攀上哪个高枝,让自己离龙城顶级圈子更近一步。但来了五六次,光是吃饭就花了十几万,也没遇到哪个大佬多看他一眼。
圈子,圈子,如果进不去,那便始终是个圈外人。
一天他正低头吃饭,老板史方国坐到他的对面,面带笑意的看着他。
“帮我办一件事,办得好的话,以后你可以做我的一条狗。”史方国开门见山的说道。
史方国心想这到底是谁,自己虽然不是龙城真正翻云覆雨的人物,但也算的上有名有号的,刚想动怒。却见得折梅馆老板,正看着自己。
不过是教训一个常混迹酒吧的小孩子,自己也在市中心盘横多年,这对温老三并不是难事,拉上这折梅馆老板的关系,哪怕暂时做条狗又何妨?有朝一日自己做大,风光之下,谁人又在乎多少年前,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狗。
原本史方国只是看高太一过分沉沦,这样的富贵命,于自己全然无用,更帮不得曹不懂,决定敲打刺激一下,再无知无畏下去,真白瞎了这大好年华。纵使将来高太一能够一朝顿悟,可史方国却没耐心等下去。
万万没想到那天高太一居然是跟曹不懂一起去了酒吧,还把曹不懂也扯了进来。这记仇的反骨仔绞了进来,用不了几年温老三就会明白,天下没有白磕的头。都说莫欺少年穷,可能许多人一生都会被生活压着抬不起头,但莫欺少年穷的道理,曹不懂一定会讲给温老三听。
想到这,史方国“养狗”的心思倒是更浓了,只是不知道曹不懂这只洪荒巨兽,还要多少年才能俯瞰万物,凌驾众生,又或者终其一生都没拍死这一只“狗”。无论怎样的结局,想来都很有意思了。
于是挥手刚想打发走办完事的温老三。
却又叫住了他说道:“你想活下去,回去把你的小弟们都散去,明天起身去沪海,找一个久居静安寺中的女香客,化名万福。告诉她,你是我史方国的养的一条狗,要吃肉,她自会安排。你考虑一下,去不去由你。
但我免费送你一条忠告,一年内不离开龙城,必有大难。五年不走,人头落地!”
温老三楞在一旁许久,温如静知道哥哥在办大事,又听到哥哥有危险,更不敢多话。
直到史方国回屋翻出一本《三皇炮捶》准备离开。挨了一顿打,换一套真正近乎孤本的拳法,高太一的打没白挨。华国民间流传的《三皇炮捶》版本颇多,但都改良数次,更显强身健体之效。
史方国这本《三皇炮捶》虽然年代久远,但是跟当初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黄帝所创之神拳并非殊途,还保留着沉稳刚健之风。认真研读,内修外练,起码再遇到西部酒城那场面,高太一拳打一方不是问题。
温老三呆了五分钟,才开口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不,今天晚上就走。”
可没等温老三说完,史方国已经走出了院子。
对温老三的选择,史方国并不在意,话已说到,路已铺好,狗听不听话,那是狗的命。当初看中温老三,便是因为他懂得取舍,若有机缘,该能成事。只是成事再大,又怎能大得过生而异相的曹不懂。有些事是可以努力的,但有些事就是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人们管它叫做“命”。
而曹不懂,便是注定要逆天改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