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男走了,秦兰贞如雷般的心跳声才渐渐平复。
“李哥哥,我们能逃出去吗?”
她第一次直面如此浓郁的恨意,极不适应,就想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能的,一定能!”
第二天,两人依旧被人拉着倒泔水。
他们稍稍慢了点,鞭子就会砸在身上,每当这时,李静晖总会护着秦兰贞,拦在她前面,替她挡着鞭子。
秦兰贞去推他,想自己去抗,总被李静晖死死护在身后。
到了饭点,乌突人直接将给猪吃的东西放在他们的面前。
李静晖抓起就吃。
秦兰贞见状,也是闷不吭声得将猪食往嘴里塞。
猪食难以下咽,她就硬塞、硬咽。
到了晚上,乌突人仍旧将他们往树上一绑。两人便只能顶着头上的无数星星和温柔的月亮,站着睡上一宿。
晚上,秦兰贞迷迷糊糊间总能听到几声沉闷的咳嗽声,但她再听,便又没了。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十三天,秋风萧瑟,乌云蔽天,秦兰贞拖着一只泔水桶,费力得往一边移,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跌跪在地上,鞭子的破空声突然传来,一个黑影紧跟着扑在她背上,将鞭子挡了。
闷哼声从头顶传来,秦兰贞突然爆发了,她一把推开李静晖,边哭边朝着他吼:“你不要再帮我挡着了。再挡下去,你还能活吗?!是我做错了,这些都该是我受的,你明明是被我拖累的,为何还要护着我!我不要你再保护我,我不要,我不要!”
乌突人可不管秦兰贞的吼叫,鞭子如雨般打下,李静晖瞳孔一阵收缩,爬起来去拉秦兰贞,却被她推开,鞭子直接落在了她身上,她的肩膀上霎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秦兰贞依旧在哭,依旧在喊:“是我任性跑出来,都是我的错!这些是我活该的。我不要你替我承担!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鞭子如雨般落下,一鞭又一鞭得打在秦兰贞身上,李静晖几次想拦,秦兰贞却跟疯了一样一次次下死力推开他。
就算他能偶尔拦下几鞭,可大多数都落在秦兰贞身上。
李静晖无奈,大声回道:“小五,你听话!”
“我不听!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受的。李哥哥,你已经被我拖累至此,我不想你因为我死了。”
秦兰贞哭得撕心裂肺,身上的疼,心里的惶恐不安全爆发了,偏偏乌突人手下毫不留情,依旧挥舞着鞭子,几乎打得她满地打滚。
李静晖赤红了眼睛,直接转向了挥舞鞭子的乌突人。
他直接冲过去,一脚踢开了他,夺下了他的鞭子,狠狠得抽打起来。
乌突人尖声大叫。
其他人围了过来,上前去夺李静晖的鞭子。
疤脸男再次出现,好整以暇得看着,看着一众乌突人夺下了李静晖的鞭子,将他严严实实得捆起来,扬言要将人杀了,才上前挡下众人,看着毫不畏惧的李静晖,笑眯眯用大黎话道:“你看着可不像是普通老百姓。我看出来了,你这人压根不怕死。我觉得杀你太简单了,杀她才好呢。”
“你!”李静晖愤怒得看着他。
已经有乌突人绑了秦兰贞过来。
秦兰贞正好听见,立时道:“那你就杀我,把他放了!”
“小五!”李静晖急切得打断秦兰贞,扭头对着疤脸男道:“你要杀就杀我,杀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疤脸男看着两人,哈哈大笑:“啧,我真是喜欢看这一幕···”
“你们放开我!我是来找我大哥的。我大哥叫托兰,你们放开我!”
一队人抓了一个女人过来,这句话显然是这个女人说的。
疤脸男听到名字,回身看去,李静晖和秦兰贞等人也看了过去。
秦兰贞不知道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可李静晖已经听懂了。
来人还是他们认识的人——坦莉。
疤脸男招了招手,对面的人就将女人带了过来。
“队长,这女人一直在山里徘徊,还摸到了寨门口,我们只能把人带进来了。”
一人向疤脸男禀报。
疤脸男细细打量着坦莉,问道:“你认识托兰?”
坦莉一眼就看到了满身狼狈的李静晖和秦兰贞,两人满身脏污,她只觉得面善,却没认出来人,眼中闪过困惑,听到疤脸男的话,看向他回道:“对。他是我大哥。你认识他?”
“你是谁?”
“我叫坦莉,我父亲是草原上的塔木!”
“看来真是三当家的妹妹。托兰是三当家的名字,这是三当家的妹妹,你们客气些。”
拉着坦莉的乌突人忙松开了手,态度恭敬了许多:“没想到是三当家的妹妹,我们哪知道三当家的名讳。抱歉,抱歉,这边请。”
坦莉哼了声,拍了拍被他们拉扯的衣服,又狐疑不定得看了两眼秦兰贞和李静晖,转身走了。
疤脸男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坦莉,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身,冷淡得看了两人一眼道:“把他们绑到树上去,今天就不用另外送饭了。”
众人照做,扯起秦兰贞和李静晖就走,找了棵大树,将两人绑严实了,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人看不见了,李静晖才开口:“小五,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哥哥,你还好吗?”
“我没事。小五,你···”
李静晖想说不要再那样了,可话到了口边,又卡住了。
秦兰贞这是为他好,也是因为自责,他心下感动,责备的话更说不出来。
“李哥哥,我知道你要说的话。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是我任性,是我不懂事,你都是因为我才沦落至此。你一路保护我,一路照顾我。明明身上的伤比我还重,还回回挡在我前面。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咳嗽了。你怕我听到,还死死忍着,忍不住才发出一点声音。李哥哥,你说过我们能跑出去,可你再挡在我前面,我怕你撑不到那时候。你别再那样了,我能承受,我也不怕疼!如果我们能出去,我以后都不再任性了。再生气、再伤心,我也不再往外跑了。”
从草原上被抓开始,这一路他们逃跑,被抓,被打,秦兰贞都忍着,可这半个月来,看着李静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她自责、内疚,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李静晖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柔声道:“小五,你别多想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你的师兄,又是男子,本就应该保护你。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李哥哥!这不是你应该做的!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要你再保护我。这些都是我活该的。”
李静晖想回头去看看秦兰贞,让她不要哭,不要自责,可他动不了。
一声叹息后,李静晖道:“小五,我愿意保护你。你无需自责、内疚。”
秦兰贞闻言泣不成声。
她哭了许久,不知何时哭累了睡过去,再醒来时天色隐隐有了光亮,一个黑影偷偷摸摸地找了过来。
“秦兰贞?李静晖?”
秦兰贞看着她,迟疑地低声道:“坦莉姐姐?”
“是我。真是你们!”
坦莉走过来,看着被五花大绑着的两人,道:“你们竟然在这里···”
“坦莉姐姐,你没事吧?”
白天的时候,那群人凶神恶煞地对着坦莉,秦兰贞都看在眼里,晚上她沉浸在自责里,都没问一问李静晖,坦莉姐姐被他们带到了哪里。
“我自然没事。我哥是这里的三当家。”
“坦莉小姐,你可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了你哥哥?”
“没有。原来我只是觉得你们面熟,见到我哥哥时就没说。后来想起来就更不能说了。我哥哥说了,你们是大黎人,让我离你们远些。听说这里的人都仇恨大黎人。我要说了你们的身份,你们可能就活不了了。”
“多谢坦莉小姐了。“李静晖刚刚就在担心这个事情,现在听了坦莉的话,算是松了口气。
“坦莉小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个寨子里的人还不知道我听得懂乌突话,请坦莉小姐也莫要说出这点。”
“好吧。”
“我放你们走吧。”坦莉说着便上前解绳子。
李静晖拦住了她:“坦莉小姐,这样我们是跑不出去的。你解开我们的绳子也没用。”
“那要怎么办?你们留在这里很危险。”坦莉急了。
“坦莉小姐,你能否想个法子带我们出寨子?”
坦莉明白了:“我知道了。等我想到带你们出寨子的方法,我再来救你们。”
“多谢坦莉小姐救我们。但您一定要快,对方只愿意留我们一个月的命,现在已经过了十三天了。”
“一、一个月,那不是只剩下十七天了。那怎么办?你们自己有办法吗?”
秦兰贞和李静晖齐齐沉默。他们要是有办法,就不会还留在这里。
坦莉跺了跺脚,道:“算了,我想办法。那我先回去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
秦兰贞心中燃起希望,李静晖眉头不展。
坦莉的出现是个变数,目前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只不知以后会如何。
第十四天,坦莉没有出现,秦兰贞和李静晖老实地干活。
第十五天,坦莉和两人打了个照面,她旁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意气风发地和她说着话,李静晖从两人的谈话中判断出,这人正是那位三当家。
第十六天,面具男带着一队人离开了。
第十七天,坦莉正大光明地走到了两人面前,用乌突话和身旁的一个妇人说话,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妇人还吐了他们一口痰。
坦莉看了眼,拉着她走了。
当天晚上,坦莉带了火钳过来,将秦兰贞和李静晖脚铐夹断,李静晖没挣脱开脚铐,将断了的铁链子套在了铁环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你们走动的时候小心些,可别露泄了。”
“知道,多谢坦莉小姐。”
“那个明天我哥带我去打猎,若是能带你们出去,你们就乘机跑吧。能不能跑出去就看你们自己了。别的办法我一时想不出来。”
“多谢坦莉小姐了。”
望着感激不已的李静晖,夜色下,坦莉突然道:“李静晖,我如果救了你,你会娶我吗?”
万籁俱静。
李静晖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时此刻,又不愿违心说愿意。
坦莉已经懂了,苦笑道:“我明白了。我决定了,以后不再喜欢你了。草原上的勇士这么多,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坦莉小姐美丽、聪慧、善良,一定能找到最厉害的勇士共度一生。”
坦莉闻言,泪水决堤,被夜色掩护着,竟无人发现。
她抬手抹了把,笑道:“那是肯定,只有最强壮的勇士才配我喜欢!秦兰贞,你们大黎的男儿太冷酷,你以后最好喜欢我们牧族的男儿。他们更热情!”
秦兰贞尴尬得看了看李静晖,“坦莉姐姐···”
“好了,我要走了,在这里待久了被发现就不好了。你们站回去吧,我再把你们绑上。”
隔天,风和日丽。
坦莉果然和托兰走了过来。
她开玩笑似地道:“三哥,我们去打猎,把他们也带上呗?”
“带他们作甚。”
“可以让他们帮着捡猎物,或者···或者可以让他们当猎物啊。”
托兰眼眸一亮,笑道:“这主意不错。来人!”
四个人迅速上前,架着秦兰贞和李静晖到了托兰面前。
托兰目光冰寒,冷漠地看着他们道:“带上他们,我们去打猎!”
两人被绑着拴在马后,拖着跑出了寨子。
坦莉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安排,忧心忡忡地不停回头观望着。
托兰以为妹妹心软,安抚道:“坦莉,对付大黎人就要这样。你可别心软。”
“大哥,你为何如此憎恨大黎人。我们并不是真正的乌突人。阿爸是大黎的牧族人,我们也是,严格说来我们是大黎人!”
“呸!我们才不是大黎人。阿爸也不是我们的亲阿爸。三年多前,武诚伯攻进舍里城之前,我们被秘密送到了塔木部族。你因为惊吓过度,发了高烧,醒来后全不记得了。塔木妻子便骗你说,你是他们的孩子,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不要让你生活在仇恨当中。坦莉,我们不是大黎人,我们是真正的乌突人,是仅存的王室后裔!”
坦莉震惊地望向托兰,猛地看向身后的李静晖,正对上他如黑夜般深沉的眸子。
她心头剧烈得跳动起来,不知该如何。
托兰说完,有些后悔,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他还是希望她幸福快乐得生活。
“坦莉···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这就是事实!”
“大哥,阿爸知道我们的身份吗?”坦莉一时理不清头绪,又怕引起托兰的怀疑,随意提了个问题。
“知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打在心头,坦莉更震惊了。
“阿爸知道,他为何要收留我们?”
“他曾经受过我们亲阿爸的恩惠,为了报恩留下了我们。”
“大哥,我们是谁的孩子?”
“乌突国主弟弟,八王爷的嫡子嫡女。”
“那寨子里的人知道你的身份?”
“自然。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三当家的身份是如何来的。”
坦莉瞪大眼睛:“大哥你的意思,大当家和二当家也是乌突王室后裔?”
“是!”
“主上是乌突国主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那这个寨子···”
“全是乌突遗族,我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国!”
“嘭!”
李静晖挣脱开铁链,突然大幅加速,追上前面的马,飞起一脚踹开了马上的人,扯过马头,回身拉住秦兰贞的手,将她拉到马上,便往众人的反方向冲去。
被踹开的人重重地落到地上,发出了这声闷响。
托兰回头就看到李静晖驾马狂奔而去。不用他开口,众人已经调转马头,往李静晖的方向追去。
托兰没动,招了招手,叫了留在他身边的护卫近前:“去看看那铁链子,他们是如何挣脱的。还有你,立刻回寨子,将巫煞叫来,让他带人去追!”
两个护卫立刻分头行动。
没多会,检查铁链的人就回来了:“三当家,铁链子早就被夹断了,有高温融蚀的痕迹。”
“继续查,我要知道是谁帮他们夹断的铁链!”
坦莉不自觉地抖了下,回避着托兰的目光。
巫煞很快带人出来,正是疤脸男。
“三当家。”
“不用多礼了,你赶紧派人去追。”
巫煞看了眼坦莉,拨转马头追了过去。
李静晖带着秦兰贞这次没有跳马,直接驾马往山下狂奔。
整座雪山怕是都有乌突人,他们留在山上并不明智。
秦兰贞坐在李静晖身前,看向后方。
他们是一匹马两个人骑,对方是一人一骑,速度显然是后者更快。
李静晖专心骑马,秦兰贞从怀里掏出之前捡的小石子,也不在意准头了,只管往后砸。
石子部分落在地面上,部分砸在了马头上,疼地马儿惊通嘶鸣,立时慢下了速度,不敢往前;部分砸在了人身上,伤口处当即漫出了血,有的正好被砸中了头,直接从马上滚下去。
这么一来,后方的追兵倒是被阻了一阻。
两人冲下山,直朝着西北方而去。
身后有羽箭急射而来,秦兰贞大声道:“李哥哥,那个马匪头子追过来了。”
李静晖闻言,连续抽了马屁股两次,企图加快速度。
但巫煞的马本就比他们快,更不要说马负担又比李静晖他们轻。
眼看着巫煞要追上了,秦兰贞将最后一颗石子砸了过去。
这最后一颗石子被她攥在手心里许久,一直都没扔。
巫煞不妨对方有暗器,直接从马上跳起来,避过了后再次加快了速度。
石子越过他,击穿了后方一个人的眼睛,那人直接掉下了马。
两人一直跑,一直跑,却一直没看到城池,李静晖回头匆匆一瞥,绷紧了身子,揽着秦兰贞,再次加快了马速。
但还是被追上了。
巫煞与他齐头并进,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你们还是没有跑出去。既然如此,那就死吧。”
一柄弯刀划破半空,带着风雷之势直取李静晖的后背。
李静晖大声道:“趴下!”
秦兰贞依言俯身,后背贴上了一道热源,李静晖同一时间俯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不错,躲过了我一刀。”巫煞笑眯眯地,再次举刀而来。
李静晖足尖夹了下马腹,直接跳起,而后一脚踢在马屁上,反身攻向巫煞。
两人直接在巫煞的马上打了起来。
秦兰贞被马带着往前狂奔。
“李哥哥!”
她回头大喊,但无人回应她。
其余的乌突人见状,驾马继续追赶。
秦兰贞抓着缰绳,硬生生地将马头调转回来,眼神坚定,直往乌突人冲去。
乌突人见状,并没有闪躲,直接举起弓箭射向她。
秦兰贞堪堪避过,反手抓住一只羽箭,扔了回去。
她运气不错,羽箭贯穿了一名乌突人,将他钉在了地上。对方当场气绝而亡。
其他人见状,叫嚣地冲向她。
秦兰贞翻身跳下马,捡起死了乌突人的大刀就砍向马腿。
最前面的马前腿被砍成两截,直接跪了。
马背上的乌突人滚到地上。
秦兰贞举刀就砍,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鲜血飞溅。
李静晖余光看见,心下着急,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但巫煞可不是普通的乌突人,他的功夫并不在李静晖之下,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李静晖根本不可能分身去帮秦兰贞。
秦兰贞丝毫不畏惧,连杀了两个人后,翻身跳上马,提着大刀和剩余的乌突人打了起来。
手上、身上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她却丝毫未觉,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杀了对方!
“驾!”
地面震动着,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秦兰贞顾不上看来者何人,一刀刺进了一名乌突人的胸口。
随着这名乌突人的死亡,她已经连杀了四个乌突人,此刻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身上布满了红色,也不知是她自己多些,还是乌突人的血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