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春光明媚,御花园的花大部分都开了,园子里姹紫嫣红,热闹非凡。
“定安伯,你看朕这御花园的花开得如何?”
穿着五爪金龙黄袍的平康帝背着手,淡笑着看向后方离他一步之遥,穿着一身玄衣的定安伯。
“好看。”
这回答简短得让平康帝心头一哽。
他威严得扫了眼定安伯,重新抬步。
武将嘛,都是粗人,不可能像文臣那样会说话,没什么好怪罪的。
更何况定安伯生擒了乌突的主帅萨图那叶,又亲自将人押回了汴安,为黎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是他献俘的日子,平康帝自然是要礼遇的,这样的小事自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皇帝继续往前走,定安伯老实得跟在身后,并不说话,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话说太少了。
李升默默得看了眼他,像个隐姓人一样跟在两人身后。
黎国与乌突打了快三年了,曾经的开国功臣之一信国公之孙,新上任才没几年的信国公沈轻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定安伯这次生擒了乌突主帅无疑提升了黎国上下的士气,对四夷彰显了黎国依旧强大,让一直憋屈的平康帝扬眉吐气了一把。
这样的人才,谁管他会不会说话呢,李升心想,皇帝必是不会怪罪的。
“站住!站住!”
祥和的气氛被突然的喊声打破,平康帝停步,望向声音来源处。
定安伯等人见状,也站住了。
右边不远处有一大一小飞快得在前面跑着,后方跟着几个太监。
那一大一小穿的衣服灰扑扑的,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大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脸上满是污垢,看不出来样貌。
小的也差不多,头上用一根树枝别着,满脸惊惶,几乎是被女子半拖半拉得,才能勉强跟上女子。
“皇上!”
李升跟条件反射一样冲到了平康帝身前,其余的太监见了,利索得挡在了他前面。身后跟着的金龙卫训练有素得列成两排,将所有人都挡在了身后。
前面一排的金龙卫中走出一人,大声喝道:“站住!”
女子显然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间双脚一个交叉,整个人都往前扑去,直接砸在了地上。
手里拽着的孩子也因为她跌倒的惯性扑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哭,只憋着嘴,弓起身后一个劲地往女子怀里挤,身上的衣服很不合身,松松垮垮得套着,看上去和一个麻袋没有多少区别。
追着这两人而来的几个太监看到那身明黄色,心都跳出了喉咙口,想也不想地跪倒在了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何人喧哗!”
这几个太监都是底层,平时压根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此刻怯懦地不敢开口,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似地跪着。
“皇上!我是你的嫣儿啊。皇上!”
女子却没有惧意,或许有,但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了,半抱着孩子,膝行上前。
“站住!”
金龙卫见状又是一声大喝。
女子看着金龙卫手上寒光凛凛的剑刃,瑟缩了下,不敢再动。
嫣儿?这后宫中叫嫣儿的,就只有九年前被他打入冷宫的丽妃。
平康帝一脸冷漠地透过人潮看向那疯婆子。
“丽妃?”
“是,我是丽妃。皇上,你还记得我!皇上——”
定安伯心剧烈地跳起来,那脏兮兮的女人是他的表妹蓝嫣儿,曾经那个风华绝代,称得上倾国倾城的女子?她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金龙卫和太监们听到平康帝的话,识趣得让出了一条道,丽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平康帝和定安伯面前。
两人看着几步开外像个乞丐似的女人,俱是沉默,齐齐与印象中的那个美好女子作了比较,很快就发现竟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皇上,我真的是丽妃,你相信我,我真的是!”
“放肆!”
李升暗暗注意着皇帝,见后者眉头皱起,忙就出言喝道,“皇上面前,你也配称我!来人那,拖下去打···”
皇帝没有出声,两侧就走出几个金龙卫,上前架起丽妃就往远处拖。
丽妃大叫起来:“大表哥,救我,救我。那是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李升的话根本没有进丽妃的耳朵,她依旧我行我素的用我自称,这会也不冲着皇帝了,直接冲着定安伯喊,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
平康帝看了眼定安伯,又看了眼远处的丽妃,抬手挥了挥:“行了。丽妃擅自从冷宫跑出来,直接带回冷宫就是,不必打了。”
金龙卫依言,拖着丽妃又换了个方向,往冷宫而去。一名金龙卫顺势抱起亦步亦趋跟着的孩子。
丽妃闻言,眸色赤红,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无穷力气,朝着抓着她左手臂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口里瞬间就溢满了血腥味。
金龙卫吃痛,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直接将人打得歪到了另一边。
幸而抓着她右手臂的金龙卫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孩子见了,直接冲上去抬手打金龙卫,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喊道:“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
但他才多大,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手上根本没多少力气,金龙卫轻轻一推,人就飞了出去,跌在了花丛里,花枝直接在他的脸上、手上,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划下了数道口子。
他竟没哭,不管花枝,忍着疼站起来,又冲了上去。
丽妃并没有被打怕,沾着血腥味的牙齿再次咬上了抓着右手臂的金龙卫的手。
右手边的金龙卫反应极快得抽回了手。
丽妃得了自由,又飞快地跑回平康帝等人所在的地方,没靠近呢又被金龙卫等人拦住了。
她知道自己突破不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冲着定安伯的方向,不停磕着头:“大表哥,救救我孩子,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边说边磕,不出三息,额头就猩红了一片,可见磕得多实在。
定安伯双手成拳,好半响后道:“皇上,丽妃是臣母亲的娘家侄女。臣母舅一家早年辞官归乡,早就离开了汴安。如今丽妃是臣母亲娘家在汴安的唯一亲人。臣作为儿子,不忍母族人如此,请皇上开恩。”
四周一片寂静,有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有几只欢喜雀跃得穿过众人,欢快得飞向了另一片嫣红中。
平康帝扬了扬手,金龙卫再次让开了路,与孩子纠缠的金龙卫一把抓住孩子,夹在腋下走了回来。
孩子手脚并用得踢蹬着。
到了丽妃身前,金龙卫直接将人扔在了地上,退到了一边。
丽妃终于没再磕头,一把抱过孩子,搂在怀里,上上下下摸了摸,知道是擦伤,松了口气。
“丽妃,你说这孩子是你的?”
平康帝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目光幽深难测。
这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一个在冷宫被关了九年,从未被皇帝召幸过的妃子,哪来五六岁的孩子?除非她给皇帝带了绿帽子!
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竟带着孩子堂而皇之得跑到皇帝面前。
这也罢了,先前的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压根没多想,只让人带丽妃回冷宫。
万万没想到,丽妃的胆气堪比牛胆,冲破重重险阻也要将实情捅破,就怕自己死得太慢,还要再加快下速度!
试问,从古至今,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就算她早早被打入冷宫又如何,只要她一天是皇上的女人,终生都是皇帝的女人,她怎么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众太监、金龙卫们屏气凝神得站着,一动不敢动,就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皇上,这是你的孩子。你看,他和你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你看!”
丽妃恍然未觉众人复杂、难以言表的心思,自顾说道,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还用力擦了把孩子的脸,托起他的脸给平康帝看。
一众人齐齐傻眼,有志一同得往孩子看去。
刚刚动手过的金龙卫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无数汗珠,这尼玛是什么操作?
平康帝也是一阵错愕,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孩子来。
可孩子脸上被划伤,还满脸污垢,就算丽妃用力擦了也无济于事,平康帝瞧了好半天,只依稀觉得轮廓有些像,旁的再分辨不出来。
“这孩子几岁了?”
这九年来,他可没宠幸过丽妃,这是糊弄谁呢。
“八岁,皇上,咱们的孩子八岁了,是五月初五生的,和你很像。皇上,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五月初五,他记得当年将丽妃打入冷宫的日子是在九九重阳节后的一天,也就是九月初十。若就此推算,孩子是在八月有的,那时候两人关系不错,他时常留宿在丽妃宫里。如此算来,这孩子当真有可能是他的。
平康帝松了眉头,扫了眼李升。
李升上前从丽妃怀里抱过孩子,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了小太监递过来的清水后,轻柔地擦拭着孩子的脸。
孩子绷着一张小脸,想哭又忍着,眼睛直直看着丽妃,任由李升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