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跌入黄土,鲜血浇出最后的荣耀。
一阵碎裂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如同某种召唤,无尽的黑暗,时光停止。我不知道我是谁,甚至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
黑色的潮水,黑色的烟雾,黑色的空间。我以蜷缩的姿态躺在这只牢固的黑色茧中。直到它的坍塌,无数的流光掉下如同无数片琉璃光镜。它们带着闪烁的光晕刺伤了我的眼睛,流光溢彩的碎片上映着幻影。
从出生到死亡关于一个人的一生,我似乎认识她,莫名的熟悉与抵制。最后那一袭招展的嫁衣好似血色残阳,我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黑色的世界开始崩塌,我伸手捏住那块记忆的碎片。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冰凉,这些碎片只是流光惊鸿,我触碰它的那一瞬,它便融化成一滴嫣红的水珠从我指尖滚落,同最后的黑暗空间一起消失。
我醒了,耳边回响着崩塌的轰鸣声。
这是某个国家的都城,皇城里被雨水打湿的旗帜上写着“晋”。此刻我光着脚踩在地上,天上飘落细密的雨丝淡若鹅毛。我迟疑地探出手接住雨水,冰凉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记忆从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我只记得那一片黑暗的世界,没有人声,没有光线,没有一切。
我没有见过雨水,我没有来过这个红尘世界。但是摸到雨水的那一刻我知道它是什么,就像现在我踩在都城的青石板上就已经知道这是晋国的皇城。
陌生的一切在我心中早有了定义,而奇怪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谁。
热闹的街市上有卖馄饨汤的小摊贩,阿婆做的芙蓉糕刚刚出炉冒着腾腾的热气,红艳艳的那一串是糖葫芦。我走在街道上,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低头看看自己的四肢和脑袋都和他们长得一样,这才放心下来,原来我就是他们。
记忆中糖葫芦很好吃,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但是我清楚的知道糖葫芦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这真有点莫名其妙。
踩着地上的水坑我向他走近,小贩却不敢看我,蓑衣衬着他红扑扑的脸庞看上去比糖葫芦还要可口一些。
“帮我拿一串下来可好?”
他诧异地望着我问道:“你是梁国人?”
年轻小贩瞪大了眼睛,这个表情让我不安。
“梁国在哪里?”我迟疑地问他。
小贩没有再说话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给我。舌头比我还要再急躁一些,当舌尖的味蕾碰到这剔透的红糖时却没有预想中的美味。可以说它毫无味道。
手中的饱满红色刺激着我的神经,失望与饥饿的感觉如同血液中流动的芒刺。空气中飘出一缕缕的香气,我贪婪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
香气的味道越来越浓,我转身发现整个街道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我可以听见他们蓬勃的心跳,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只会行走的肉包子。
手上的糖葫芦滑落,我直直地望着一个小女孩。她身上散发出如薄荷茶一般清新可口的气味,简直美味得要人命。
赤裸的脚从抛下的糖葫芦上面踏过,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天真无辜的女孩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顿时我感觉自己的血液要沸腾开了。
跳上去扑住她!一个声音反复在我耳边低吟。我看见她细嫩的动脉下是美味的源泉,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她青涩无比的甜蜜。
“你还没给钱呢,姑娘!”背后有人死死地拉着我。
我不悦地转身就看见小贩那张年少的脸蛋,下巴长着淡青色的胡茬。他看着我,准确说是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也惊恐地后退。
他颤抖地问:“你的眼睛怎么啦?”
我,我咽了咽口水。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成熟的甘果,这双无辜又恐惧的眼睛望着我令我难以下口。
就在我快被饥饿与无处释放的欲望吞噬的时候,一阵空灵的银铃声响起了。他站在人群的中央如同一阵云烟,白衣盛雪,那双寂静深瞳含着悲悯望着我。
他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是一阵雨中青烟。除了我再没有人望向他,身边那头硕大的谛听让人难以忽略。这条白色的神犬长得同大象一般,黑色的兽眸中只有杀戮。
只要他一松手,我相信这头狰狞的雪白谛听一定会扑上来把我咬得粉碎。所以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我只能撒开脚丫往前面跑。
只是跑来跑去我和他之间的距离都没有变过,壮实的谛听高傲轻蔑地望着我,它的主人眼中没有了悲悯只剩下平静。这样的平静并不属于世人,平静的虚无中他拈花一笑便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旁边卖我糖葫芦的小贩在打瞌睡,刚刚掉在地上的糖葫芦也不见了。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现在他来寻我,这梦便醒了。
他牵着谛听停在我的面前。不容亵渎的庄严,俯视众生的悲悯。忽然间觉得自己变得渺小又肮脏,如同尘土间的草芥,只想给他跪下。谛听打了一个重重的鼻哼,它露出獠牙很不友善地瞪着我,夹着腥味的热气扑到了脸上。我悄悄的又往后面退了退,就算我是一只会吃人的小妖,可是我不是还没开饭嘛!难道就被上级菩萨逮了现行,要去喂给谛听当下午茶?
“同我回去吧。你是一只魅,这人世已经不属于你了。”他捻着佛珠转了转,白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那凌驾于众生的倾城容颜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话音刚落,谛听就冲我凶狠的吼了一声。这是就传说中的威逼利诱……
“什么是‘魅’?”我交织着双手不安地望着他,也望了一眼谛听。
“‘魅’是中阴之后不愿堕落轮回因为执念而凝聚成的妖邪。”透过满身的微光,他静默又宽容地注视着我。
“那我之前也是个人吗?”
他点点头。
“那我是谁?”这个答案是我急迫想要知道的。
他缓缓开了口“你是谁只能问你自己。昔日的你已经死了,如今的你因为太阴星君的关系凝结成了魅,你和他之间的千年契约还记得吗?”
摇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什么太阴星君。契约,我到底和他达成了一笔什么样的买卖?怎么想来这都是个亏本的买卖。好歹投胎后我下辈子是个人,现在不生不死的还爱吃人,这算是什么物种!
“那你同我回去吧。”他记起魅成形之后确实会将前世记忆都忘干净,魅的凝结只因为那些未消的执念。
魅等同于执念。可能是因为一个人,一段情,一件未了的事情……
他白色长袍下探出一双染着微光的白足,脚踝上挂着一串银铃。它们轻响,靡靡低唱的梵音不绝回荡。
“嗯!”我答应之后便躲着谛听跟在他的身后。
他见我害怕的样子不觉莞尔。不食烟火的容颜在我眼前舒展开,七月流火,满池芙蓉。白净疏离,一顾倾生。
我讷讷地吐言道:“大仙好美!”
他停下了脚步,清脆迷离的银铃声也停了下来。我惶恐地捂住嘴巴,不过已经晚了。他转过身看我,谛听发现自己主人被调戏了也转过身恶狠狠地看我。
“你叫我无果就好,我不是六界之内的任何生灵,更不是大仙。”
“那你是什么?”原来“魅”还算是比较正常的生灵,除了爱吃人这一点不太好办。不过人肉和猪肉都属于荤菜,以后我改吃猪肉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自己诞生在三途河边一大朵彼岸花包裹着我。仙佛说我是三途河中冤魂的执念转世,可……”无果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讲下去。他这个未知生物和我这只魅讨论物种问题确实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我没有容貌!”字音圆润,铿锵有声。他又记起了我对他的轻薄。
这话一出我就想扑上去抹开他身上那些烦人的白光看一看他的脸,这勾魂的小眼神还不算是容貌?难道你非要指着谛听那张扭曲的大脸说这才是容貌!
我想着就瞪向了谛听,结果它也看着我。它的眼睛有我两倍大,眼中的轻蔑与鄙视也是我的两倍多。无果的话我没敢接下去。
“我的相由你心生,只是将你心中的美放大到了极致,你见了我便觉得是天下最美的。每个人喜欢的美不一样,所看见的容颜就不一样。我的容颜只能用眼睛去看却不能用心去记住。”
那么谛听看他会是什么样子?
我闻言不信,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身边这个人,果然他的模样在我记忆中是一片空白。
“我什么时候才能往生?”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又将佛珠转了转,含笑答言“这一千年的游戏才刚开始,你已经同太阴星君说好了。”
一千年,他说的是一千年啊!要是我不是个魅而是个人就好了,那样怎么也算不到一千年啊!
绝望的我靠在谛听身上想让它直接啃了我算了。结果谛听用爪子干净利落地把我推开,满脸的嫌恶,还不忘舔干净刚刚被我靠过的毛发。
忽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心。无果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作为魅我没有了心跳,但是我颤抖频率如同心跳的手还是没能掩盖住我的激动。
手心印出佛光,那双平静隔世的眼睛注视着我。他说:“这便是你的执念”
短暂的字体是湖面上越过的红鲤,浮现只有一瞬。
我看清了上面的偈语――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